隆德大學東亞研究中心圖書館給了我信心--這裡不但有兩本老外寫的《周恩來傳》,而且還有部分《當代電影》,1992年的《當代電影》就在其中,那一年的第一期上就有一組談《周恩來》的文章,第一篇就是導演丁蔭楠的大作《中國幸有一個周恩來:導演告白》。我翻了翻丁導的告白,不禁心花怒放--這個告白把我發愁的事全解決了。把它複印下來發給學生,我的內容簡介就可以免了。而我心裏沒底的事,這個告白也給擺平了。毛主席說:「我們的同志在困難的時候,要看到成績,看到光明,要提高我們的勇氣。」這個告白就是成績,就是光明,我的勇氣油然而起。我心裏盤算著:老外們對總理並不陌生--講《焦裕祿》的時候,托馬斯提到過周恩來;講《雷鋒》的時候,我提到過周總理;講《重慶談判》時,他們也看到了周總理。有《導演告白》這碗酒墊底,還有什麼過不去的鬼門關!
沒想到,這碗酒非但沒給我墊底,還給我添了亂--上課那天,我一進教室,就發現黑板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問號裡寫著四個大字--「天高聽悲」。這是什麼意思,我看著黑板發懵。
費米在我身後說話了:「吳教授,請你解釋一下,什麼叫『天高聽悲』?」
我轉過身問他:「這四個字是從哪兒來的?」
費米翹著二郎腿,高高舉起丁蔭楠的《導演告白》「這是丁說的,我不懂。」
我心裏「格登」一聲--壞了,《導演告白》我只是草草地翻了一下,沒注意這個詞,更要命的是,我也不懂它的意思。
我走到費米跟前,他放下二郎腿,指著丁蔭楠的《導演告白之三》上面的一段話給我看--
「我們常說,『天高聽悲』,其意義也是俯視人間的意思。這雖然是形容廉政的帝王,同樣也可以證明一國之主的領袖們,他們的眼光對祖國大地的視察與俯視,也應表現他們愛人民的平民心理。這也是周恩來所以成為人民愛戴的總理的主要因素。為此,我們的影片必須使這『天高聽悲』的內涵表現得淋漓盡致,構成領袖
與人民交流框架,也就把影片內涵升華到巨片的高度。」
從丁蔭楠的解釋上看,「天高聽悲」中的「天」指的是帝王,「高」是個形容詞修飾語,指的是帝王的地位;「聽」字的意思是俯視和關注,「悲」字指的是人間,是百姓。可是,漢語中的「悲」字從來沒有「人間」、「百姓」這類的語義呀!是不是它指的是帝王對人間的悲憫?我拿不準。
我拍拍費米的肩膀:「這個詞……可能印錯了。這樣吧,我回去查查書,下次上課回答你的問題,OK?」
費米聳聳肩:「OK。」
躲在一邊的托馬斯突然說話了:「你不用查了,我已經查了。這四個字應該是--」
他大步走到黑板前,把「天高聽悲」中的「悲」字打了一個大叉子,在旁邊添上了一個「卑」字。
托馬斯轉過臉:「這是我從貴國的《辭源》裡查到的,《辭源》中只有『天高聽卑』,沒有『天高聽悲』。丁先生顯然寫錯了,而貴國的《當代電影》也沒發現這個錯誤。『卑』與『悲』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字,它們不能互相換著用。在丁導演的語境裡,只有『天高聽卑』才講得通。貴國的《辭源》說:這個詞來自於《史記》,意思是上天神明,能洞察下界最卑微之處。後來沿引此語歌頌帝王的聖明。」
托馬斯的話還沒完,我已經心跳加速,手腳冰涼,襯衣沾到了後背上,腦門上冒出了一層冷汗--我講的是中國文化與中國電影,自己卻看不出同胞的筆誤,還得讓外國人給中國人改錯。這人可丟大了!
托馬斯回到座位上,擺弄著小黑本,看著他在黑板上的傑作。費米、索菲婭和魏安妮都看著我,等著我表態。
我硬著頭皮來到黑板前,指著「悲」字說:「托馬斯是對的,『天高聽悲』的『悲『應該改成這個『卑』字。」
費米一邊敲電腦,一邊嘟囔:「我喜歡周恩來,但是不喜歡這個電影。」
費米的話引起了索菲婭的共鳴:「我也不喜歡它,我看不懂!這是我第二遍看它了,可還是沒懂。在北京的時候,跟我一起看這個電影的中國朋友也看不懂。她說,這個電影是給四十歲以上的中國人拍的。導演假定所有的觀眾都瞭解周恩來的生平,都參加過文化大革命,都讀過中共黨史。我認為,導演是在讓觀眾猜謎--
這個電影的每個情節都是一個謎語。」
費米嚷嚷起來:「而且,導演說,每個謎語都有好幾種答案!」
費米拿起《導演告白》:「你們聽聽,導演是怎麼說的--『影片中所表現的一切行為,都蘊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含義,這多種含義又表現出偉人行事的高瞻遠矚,思想的深刻,眼光的洞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