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本書,是國民黨老人文強的《文強口述自傳》。文強,湖南人,1907年9月19日出生於湘江岸邊世代為官的豪門之家,是文天祥的二十三代後裔,也是毛的表弟。1925年,他考入黃埔軍校,並由恩來介紹加入共產黨、由邵力子介紹加入國民黨,1926年宣布脫離國民黨。後跟隨朱德入川、參加北伐、參加南昌起義。但由於1931年後受到黨內追殺,又脫離共產黨重新加入國民黨。在國X民X黨軍隊中他曾官至徐州「剿總」中將代參謀長。解放後文先生曾任全國政協第六、七屆政協委員,2001年10月22日以94歲高齡在北京病逝。
文強先生在口述歷史一書的第二十三章「第八戰區趣事」一節中,講了這樣一件趣事——
一次,胡宗南請客,請身邊最親信的高級幕僚,其中最年輕的是蔣X緯X國,是個上尉。蔣緯國對來的那些年紀大、官階高又不理會他的人不大接近,一下子看到我,就挨著我坐下。胡宗南走過來對蔣緯國說:「你站到門口,幫人家拿拿帽子,挂挂大衣。」
蔣緯國回到座位上坐下來後,我對他說:「我注意到你,你給人家拿帽子,接大衣,做得不好。你站在那裡,人家還沒有來得及摘帽子,你就從人家頭上一抓,把帽子搶過來,人家剛剛脫掉大衣,你就一把搶過來,人家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你應該慢一點,兩隻手去接,這才有禮貌。皮帶呢,不能和大衣掛在一道,要另外放在一個地方,有次序地擺放,這都有講究。有些人不要你代勞,有的假客氣,有的是怕你辦不好,情願自己動手,他客氣到第三句,你就隨他好了。我還看見人家不吃煙的,你也給人家點煙,人家當然不願意了。」
他說:「老大哥呀,我不懂哪,我把事情看簡單了。」
我說:「你是大少爺出身,沒有做過這些事情嘛。」
過了一會兒,胡宗南過來,帶著蔣緯國到會客室後面的電話室,搖好電話,把電話遞給蔣緯國,對他說:「給媽媽(宋美齡)拜年。」接著,教蔣緯國怎麼說:「對父親就不要拜了,父親日理萬機,請媽媽代我說一聲,兒子給他拜年了,說這些就夠了。」通完話後,胡宗南又對蔣緯國講:「你看看客人吃煙不吃煙啊?吃煙的給點上煙啦。」
蔣緯國做好這些事後,胡宗南又說:「緯國,等一下宴會一開始你幫我做件事。」
蔣緯國站起來:「什麼事啊?」
胡宗南說:「幫我佈菜。」
其實蔣緯國對「佈菜」是個什麼事情並不清楚,只好含糊答應:「啊啊,佈菜。」
蔣緯國坐下來問我:「哎,老大哥啊,胡先生要我佈菜,是幹什麼事情啊?」
我說:「佈菜啊,我告訴你,胡先生今天請客,他是最高長官,把我們這些親信都請來了,包括你在內,本來佈菜這些事情是他的事,現在要你代勞。佈菜就是給每個人的盤子裡夾一些菜。」
他恍然大悟:「噢,我曉得了曉得了。」
我說:「哎,佈菜這個事情可是有道理,有分寸的呀。」
「一個盤子夾一筷子就行了,還有什麼分寸哪?」
「不是那樣簡單,這裡面有分寸。」
「那怎麼夾法?」
我說:「你第一筷子要夾到胡長官盤子裡,他是主人,而且除了他,沒有再高的人了,第一筷子給胡長官夾,他心裏很高興,覺得你很尊敬他,其他人看了,也認為你很懂道理,會做人,有禮貌。」
「哎呀,老大哥,你真是幫了我,要不我幾乎搞錯了。」
我說:「你還沒有完全搞懂呢。」
「怎麼呢?」
我問:「這第二筷子夾給誰呀?你搞清楚了嗎?」
「第二筷子夾給誰啊?我不曉得。」
「這第二筷子,要夾給那個參謀長,他資格老得很,又兼二十四集團軍的總司令。第三筷子,你順著桌子右邊挨個過去。」
蔣緯國說:「哎呀,這裡面還有這麼多學問哪,我都不懂。」
我又說:「你夾菜要站起來,坐在這裡光手指動還不行,坐著夾菜是老人家的態度,你年輕,官階低,一定要站起來,站起來就有禮貌了。」
他點頭:「我懂我懂。哎呀,我今天上了很好的一課啊。」
第二本書,是共產黨人滿妹寫的《思念依然無盡》。滿妹,現用名李恆,1952年出生於四川省南充市,1968年參加工作,當過兵,1980年畢業於北京醫學院醫療系。大學畢業後擔任《中華內科雜誌》編輯、編輯部副主任、中華醫學會副秘書長,兼任過中華醫學會雜誌社社長和北京華康廣告公司總經理(法人代表),後在北京外企服務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工作。自1989年起被選為中華醫學會理事、中華醫學基金會理事至今。
這個滿妹的父親,是人盡皆知的前中國共產黨中央總書記胡耀邦。滿妹出身雖然尊貴,背景雖然顯赫,但為人處事一向低調、內斂。誰知,在關鍵的時刻,她這種平民化的作風卻遭遇了絕境。
滿妹的《思念依然無盡》一書中講了這樣一段往事——
滿妹家父病危,身在美國的滿妹急於回家,母親打電話給她讓尋求領事館幫助回國,滿妹撥打了中國駐舊金山領事館的電話,找總領事。
接電話的人嗓音倦怠,極不耐煩地說:「現在已是星期五晚上10點多鐘了,你知道嗎?都下班了!」
我解釋說:「我是中華醫學會的副秘書長,是受組織的委派赴美學習的。我家裡出事兒了,希望能得到幫助,盡快回國。」
「自己想辦法吧。如果每個回國的人都找我們幫忙,那領事館就別幹事了。」對方冷冷地答道。
我不知所措,忙問:「總領事什麼時候回來?我能過一會兒再打電話嗎?」
「不行!」
我生怕他挂斷電話,趕緊又補上一句:「是國內讓我與總領事聯繫的,你看我什麼時候可以找到他?」
「你不知道週末不辦公嗎?星期一再說吧。」電話還是啪的一聲挂斷了。
似乎是昔日美麗溫柔的太平洋瞬間掀起了無情的巨浪,鋪天蓋地地將我捲入了無底深淵……
莫妮卡輕輕扶著我的肩膀,柔聲細氣地對我說:「親愛的,別難過,你需要回家就跟我說。你需要錢買機票,我可以借給你……你是這麼好的一個人,我相信你的父母一定也都是好人。上帝一定會保佑你們。」
我搖搖頭,無助地問:「上帝在哪兒啊?中國人受了那麼多苦,也沒有見上帝來幫助過我們!」
所有的人都走了。我冷靜下來,猛地從床上跳起,挨個兒給我在美國的朋友們打電話,看誰能借錢幫我買張機票,同時打聽西雅圖最早飛往北京的航班。電話打了一大圈,最後總算有位公派常駐當地的西安來的朋友,答應用他的信用卡幫我買回京的機票。謝天謝地,我總算能回北京了!等我收拾好行李躺下時,天已經濛濛亮了。
大約迷糊了個把小時,輕輕的敲門聲叫醒了我。開門一看,是莫妮卡端著早點來看我。當她聽說我的機票已經落實,行李也已收拾停當,正等著朋友開車來送我去機場時,驚訝不已地說:「喔,你真是個了不起的女人!我想你父親一定也很了不起……」
正說著,中國駐舊金山領事館的一位官員打來了電話:「聽說你需要幫忙,我們能為你做點兒什麼?」他解釋說,「對不起,昨天我們那位同志不瞭解情況,當時你也沒提你的背景。」
本已平靜的心,頓時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是酸甜還是苦辣。我強捺著性子,對著話筒沒好氣地慢慢答道:「有這個必要嗎?難道我們在國外的中國人,非得有背景才能得到自己政府的幫助?」
他並未生氣,問了我具體搭乘的飛機航班,接著說:「我馬上給香港新華分社打電話,請他們接你轉機。」這顯然不是前一天晚上接電話的人……
蔣介石,起碼在當時是理論上的國家之元首,執政黨之領袖、三軍之統帥;而對國民黨軍隊中的黃埔軍官而言,則是不折不扣的聞之必立正、言之必稱「委員長」、「校長」的最高首腦。蔣緯國,就是名副其實的太子了,雖然年紀輕一點、軍階低一點,但那重要嗎?不重要,重要是個有背景、有來頭、有身份的人。然而,文強、胡宗南這些「黨國忠臣」們,卻敢指派蔣緯國挂衣接帽、點煙佈菜、端茶倒水、充當下人。並且還嫌他幹得不好、服務不到位,對他的勞動與行為指手劃腳、挑三揀四, 據實指謬、當面訓導。而蔣二公子呢?竟然也對這種類似於耳提面命式的指教謙恭受之、真誠致謝——真乃怪事一樁。
眾所周知,耀邦同志曾經任過中共中央的最高領導人,雖然1989年的時候他已經不是總書記了,但依然擔任政治局委員、仍是黨和國家領導人。滿妹呢,起碼是前總書記的千金了。然而當她得知父親突然猝逝,急於回國奔喪,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向舊金山領事館裡中國政府派出的官員大人們求助時,卻遭到了冷酷的拒絕,並受到嘲諷與揶揄。但是,戲劇性的一幕卻出現在第二天——當領事館得知滿妹是耀邦的女兒後,不僅連連致歉,而且在受到批評後毫無怨言,小心翼翼地把以後的事情辦得妥妥貼貼、一路綠燈……
一個細節,發生在上個世紀四十年代蔣介石的兒子蔣緯國身上;一個細節,發生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胡耀邦的女兒滿妹身上。當今天的讀書人把這兩個細節都攤在案頭的時候,不知也會不會像我一樣覺得這兩個細節驚人地不相似,也特別地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