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在昆明的"7·21"公交車爆炸案已經過去一週了。儘管案件還是沒有偵破,但很多人都已經把懷疑的矛頭對準了維吾爾族的"東突分子"。這給原本已經受到嚴格管理的維吾爾族人戴上了一道"緊箍咒"。
無論真相如何,這樣的懷疑都是有著現實理由的。多年以來,來自中國官方的信息已經把維吾爾族"東突分子"塑造成威脅中國本土安全的頭號恐怖主義敵人了,連標榜"民主、自由"的美國都把"東突"列為恐怖組織了。但是,"東突"並不能代表整個維吾爾族,"東突"製造的恐怖主義並不是整個維吾爾族製造的恐怖主義。從某種程度上可以說,"東突"的恐怖主義活動和中國官方的渲染已經將整個維吾爾族徹底妖魔化了。幾乎每一位普通的維吾爾人都會在乘坐交通工具、入住賓館旅店等情況下受到特殊"關照"。
我曾對一位維吾爾族朋友說,根據民族自決原則,任何民族都應該由本族人來治理,維吾爾族也不應該歸順於其他民族。但是,他告訴我,絕大多數維吾爾族人並不願意獨立,他們還是對現狀比較滿意的,贊同分裂的只是維吾爾族的一小部分人。我有些吃驚,因為我已經習慣於接受中國官方對維吾爾族"分裂勢力"的指責了。恐怕還有更多的人像我一樣迷信著當局所製造的假象,因為幾乎所有的公開信息都告訴大家:維吾爾人在鬧獨立,甚至通過恐怖主義活動去實現這個目標。但是很少有人想過,究竟是小部分維吾爾族人還是所有的維吾爾族人都在鬧獨立。
關注中國民族問題和新疆政治的人,如果厭倦了中國官方媒體中太過於蒼白的正面宣傳,一定對偶然冒出來的關於"東突"等恐怖活動的新聞感興趣。但是很抱歉,這些新聞的永遠是在引用中國官方機構透露的信息,永遠是將責任歸咎於維吾爾人。我們很難看到或聽到維吾爾人獨立地就這些問題發表見解。
維吾爾族是一個非常容易引起爭議、但自身卻失聲的民族。跟同樣處於中國民族問題舞臺中心的藏族相比,維吾爾族似乎是一個患有聾啞症的主角。儘管外界對其批評不斷,但該族並沒有做出什麼公開反應,好像根本不知道外界的批評一樣。
在國際層面上,維吾爾族幾乎無法得到國際社會的支持。"9·11" 之後,"文化衝突論"橫行,以美國為首、主要信奉基督教(包括天主教和各類新教)的西方社會已經在排斥信奉伊斯蘭教的各個民族了。所以,信奉伊斯蘭教的維吾爾族基本上無法得到歐美國家的支持。藏民信奉的藏傳佛教,好歹還能吸引一些西方民眾的追隨。流亡海外的藏民也可以融入西方社會,可以得到西方社會的支持。但維吾爾人又能得到誰的支持呢?儘管歐洲一些國家也能夠為維吾爾族的異議人士提供政治庇護,但這更多是出於人道主義考慮,並不說明歐洲社會也支持維吾爾族人士的各種訴求。流亡的維吾爾族人士很難融入文化不同的西方社會,西方社會也很少為維吾爾族提出呼籲。
在外國記者的准入條件中,西藏還需要許可證,而新疆則寬鬆得多。但是,我們在看到外國記者試圖蜂擁進入西藏的同時,卻很難看到外國記者進入新疆併發出報導。即使是那些被保守人士視為"反華媒體"先鋒的BBC和VOA,也難以探求這些恐怖活動的真相,幾乎沒有引用過維吾爾族人的分析或評論,只是再次引用中國的官方信息。難道說,新疆和維吾爾族就不應該出現在西方輿論的主流舞臺?崇尚"言論自由"的西方國家,為什麼不去多採訪一下本土的維吾爾族民眾?
比國際輿論漠視更可怕的是,維吾爾族內部缺乏公開表達言論的人。不管中國官方如何報導和宣傳西藏問題,藏民內部還是有一些民間人士(例如唯色女士)將西藏的真實情況告訴外部世界,西藏流亡政府也能通過各種渠道瞭解西藏內部情況並向外界傳達。拉薩"3·14" 事件後,就有不少藏民公開質疑中國中央政府,其他人通過各種技術手段也能獲知這些質疑信息。而維吾爾族呢?無論使用多麼先進的技術,我們至今還是沒有發現能夠傳達新疆真實情況的維吾爾族人士,流亡在外的維吾爾人也很難知道發生在他們故土的各種情況。儘管熱比婭女士不遺餘力地在境外為維吾爾族呼籲,但她無法像藏族的唯色女士一樣為外界帶來任何更實際的信息。
如果說平民的沉默是源於政治上的壓力,那作為社會良心的知識份子就不該保持沉默了。漢族有一些充滿良心的知識份子公開或半公開的表達異見,藏族也有知識份子為本族奔走呼號,但是維吾爾族的知識份子們去了哪裡呢?我們不可能相信新疆的高等教育這麼多年都沒有為維吾爾族培養出一個知識份子。唯一的解釋大概是知識份子失去了良知,民族利益已經不如政治壓力下的個人利益重要了。
西諺有云:"我不讚同你的觀點,但我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在一個法治社會,任何人都應該享有言論自由。受到刑事指控的人,更有獲得辯護的權利。但在中國官方通報的多起"東突"恐怖主義案件上,我們更多的感覺到當事人是被送到了失去辯護權的政治審判臺,而非依法組建並保障辯護權的法庭。犯罪嫌疑人、本族人都沒能為他們做出公開的辯解。
一個善治的國家不應該存在沉默的群體的。我們可以發現中國很多地區的民主政治正在不斷發展,但是新疆卻是中國政治的一塊特殊領地。其主要領導人已經連任四屆,可謂是當代中國的政治神話。跟中國其他地區發展經濟的追求不同,政治和社會穩定才是新疆地區的首要政治目標。跟二三十年前一樣,"穩定壓倒一切"依舊是這裡最重要的政治原則。所有的話語權都集中在當權者手中,被統治者只是刀俎上的魚肉,任人宰割而毫無怨言。
即使真的有一些維吾爾人從事恐怖活動,也沒有人去公開反思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狗急了才會跳牆,恐怖主義分子也是別無選擇了。"9·11"之後,西方社會也在不斷反思造成恐怖主義的原因,反思西方國家在伊斯蘭世界的政治政策和經濟政策。但中國當局更多的是簡單地歸因於"分裂分子"極端地踐行其政治理念,根本就沒有從社會政策、經濟政策等方面進行考慮。
當弱者的力量難以抵擋強者時,缺乏話語權才是導致恐怖主義的原因。歷史上存在"東突厥斯坦"這個國家也好,現在新疆存在恐怖主義也罷,這些都不是問題的重點。問題的重點在於,這些被稱為"恐怖主義分子"的群體是否具有足夠的話語權,是否能夠公開表達自己的觀點,他們的觀點由是否被公眾瞭解。如果他們不再沉默,更多的公眾會瞭解他們的真實想法,會更深入地去思考恐怖主義問題。中國中央政府如果能夠以人文的態度去思考新疆的恐怖主義問題、以務實的態度跟新疆的 "分裂勢力"對話,新疆的問題才最終能夠解決,中國所面臨的恐怖主義威脅才會緩解。
魯迅先生曾說:"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沉默的維吾爾族,最後可能也只有這兩種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