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4年11月26日訊】編者按:本網站專欄作家、81歲的老作家鐵流先生,9月13日在北京以「尋釁滋事」的罪名被中共警方帶走並遭非法刑事拘留。1957年他曾被中共劃為右派遭勞改關押,蒙冤受屈長達23年。他也是本網站《往事微痕》欄目的創始人與主要撰稿人之一,內容都是當事人在反右、文革等運動中親歷、親見的事件。現將他此前投稿給本站的部分文章整理後陸續重新發表,以饗讀者。
2009年秋,我去雲南騰沖瞻仰當年為抗擊日寇,保衛大後方浴血奮戰達三月之久,而壯烈犧牲的近萬名中國遠征軍,取道保山市看望了那裡眾多的難友。陪同我前往的是昆明市趙漢科和吳明春兩位。趙漢科是離休幹部,12歲時因追求民主自由參加了「邊縱」,出入生死歷經多次戰鬥,為「解放」雲南幾乎獻出生命,在1957年「反右運動」中淪為右派份子。他和我一樣一直不向毛共「認罪」、「投降」,堅持當局必須為右派徹底平反,發還22年拖欠工資,是雲南地區批毛反毛的一桿旗幟,也是昆明難友中的領軍人物。
他雖年邁七旬,卻駕著一輛麵包車全程陪同我翻山越嶺足遍滇西。那晚我們寄宿保山市,臨夜叩訪了已故難友馬力生的兒子。馬力生是保山市響噹噹的人物,在老年的教師中以至全市教育界男女老少沒有不知道他大名的。他是雲南保山第一中學教師,1957年受到政治迫害,被錯劃為右派份子,後又被打成反革命蒙冤入獄。為了維護人的尊嚴,他自始至終不認罪,因此慘遭摧殘折磨。二十幾年的牢獄生涯竟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時間是被單獨囚禁在空間狹小,不足兩平方米,暗無天日,生存條件極其惡劣的囚籠之中,其精神和肉體遭受的雙重酷刑前所未有,大大超出了人所能夠承受的極限。但他始終堅守著理想與信念,以鋼鐵般的意志守護著自己的精神家園和人的尊嚴,頑強抗爭直到被宣告無罪。
1913年他出生在保山板橋一戶回民家庭,自幼天資聰穎,勤奮好學,酷愛繪畫藝術,其繪畫天賦曾經受到1942年蒞臨保山的徐悲鴻先生的高度評價:氣韻不俗,筆調大方,將來造詣正未有艾。在悲鴻大師親自面授指導下,他的書畫技藝更上一層樓,並取得了十分豐碩的成果。1946年他南下緬甸,在仰光舉辦個人畫展,效果頗佳,獲緬甸政府表彰。他才學出眾,十八歲即從事教書育人的工作,一直在當地任教。滇西抗戰期間,他積極投身於愛國救亡的宣傳活動。在日寇對保山的大轟炸、細菌戰中他死去了包括妻子兒女在內的數位親人。雖然每天籠罩在死亡陰影之下,他仍然堅持記日記,真實記錄下了日本法西斯的罪行,為世人留下了珍貴的、具有史學價值和愛國主義教育意義的《馬力生滇西抗戰日記》。這些日記塵封了六十多年他去世後才人被發現,經新華社、中央電視臺報導後立即受到海內外專家學者的廣泛關注,被稱之為「中國的‘拉貝日記’」。
他出生於回族世家,最早受到的是伊斯蘭傳統宗教思想與文化的教育,後來又受到了中國傳統儒家文化思想的教育。他思想敏銳,見地深邃,儒家稱:「仁者愛人」。他則認為:「大公無私之為仁,仁者智,仁者勇,仁者無憂」。對本民族的信仰他也有自己的認識,他說:「‘真主’即‘真理’,回族就是信仰真理的民族,‘唯真理是從’是做人的原則!」
1957年的整風反右運動中,他為犯了小錯誤的學生遭學校批鬥和開除鳴不平,同時對學校管理方面存在的問題提了點建議,竟因此被劃成右派份子。在被奴隸般的勞動教養,從事挖礦、開荒等艱苦勞動期間,他雖然不承認自己是右派,但還是願意通過勞動使自己得到鍛練。然而想不到的是在勞教農場裡竟又被強加了無中生有的罪名,受到更加殘酷的批鬥,被關進了禁閉室,逼他寫認罪書,他不寫,不幾天即宣布他是「反革命」被判刑五年。事情的發展一再觸及了他做人的道德底線,使他無法容忍,從此走上了對抗之路。他公開對那些使用暴力企圖強迫他認罪的人說:「壓迫力越大,反抗力越強!」
在萬人宣判大會上他昂首怒吼「我不是反革命!」把判決書當眾撕毀。被強行送進監獄後他立即聲明:「我沒有接受過判決,不是犯人,不能以犯人對待!」他無視監獄「抗拒從嚴」的一再警告,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簽字、不蓋手印,拒絕辦理任何入獄手續。不接受犯人編號,從不回答監獄裡的點名叫號。不穿囚服,甚至自己帶去的衣服被打上編號後也堅決不穿。不理髮,不剃犯人頭。不參加犯人的學習、勞動。於是,從入監當天起他即被戴上腳鐐手銬直接投進單人牢房——令人恐怖的小室裡關鎖起來,隨後又組織犯人對他進行了輪番的批鬥,但都沒有效果,於是,他被長期囚禁在了小監裡。
在小監裡、他戴著最沈重的腳鐐,重的達三十六公斤,雙手被反銬在身後,吃東西只能像豬狗一樣匍匐著身子用頭去地上拱著吃。時間一長,身上穿著的衣服爛朽了,又因為生滿了虱子咬得他無法忍受而被他撕扯光了,因為始終拒絕監獄施舍的衣物,於是,竟到了赤身裸體的悲慘地步。
被長期囚禁在小監裡面的他赤裸著身體,手腳又被鐐銬束縛著,既要經受嚴冬的寒冷,還要忍受盛夏酷暑蚊蟲的叮咬,以及疾病、飢餓和時不時被人拖出去批鬥、捆綁吊打等一系列危及生命的考驗。
監獄裡面的人都知道,一旦被關進小監就只有兩種選擇:要麼投降,要麼自殺。但是,馬力生既不投降,也不自殺,而是以鋼鐵般的意志抵抗著非人的折磨和各種難以想像的困難與嚴峻考驗。
在二十多年的冤獄生涯裡,他曾被兩次判刑(第一次被判五年,第二次被判十五年),監獄還曾上報要將他槍決處以極刑(幸未獲批),但不管怎樣他就是不低頭、不認罪。不論是在批鬥場上,還是在萬眾矚目的公捕公判大會上,亦或是在隨時都會被處以極刑的死亡危脅中,他從來都是面不改色,毫不畏懼,或者大聲作無罪辯護,或者憤怒遣責法西斯暴行,或者當面駁斥監獄領導的觀點,或者當眾與管教幹部進行辯論,還用絕食的方式進行過抗議。不僅如此,還公然向監獄當局遞交要求恢復人權自由的《意見書》和《呼籲書》,甚至畫諷刺漫畫粘貼在小監的牆壁之上。總之,只要一息尚存,他都會用自己能夠做得到的方式進行著不屈不撓的抗爭。
他的這種態度和表現在那個左傾錯誤思潮嚴重氾濫,對專政對象殘酷鬥爭、無情打擊,動輒施行暴力的年代是極其罕見和突出的,以至於連監獄裡原來一直斥責他頑固不化的某些監管幹部也不得不佩服他是真正的硬骨頭,有的還將他的事跡悄悄的傳頌到社會上去。
有目擊者曾經留下這樣的文字記述:「馬力生先生經常被拖出小監外強迫他認罪,不認就打,至少每星期一次,他依舊不服,經常被打得鼻青臉腫,動彈不得,但他寧死不屈,一直不肯低頭。面對無堅不摧的強大暴力,他臨危不懼,鎮定自若,堅信自己是清白無辜的,在被拷打中,忍無可忍時,他多次發出獅子般的吼聲,表明他寧死不屈的決心,因而更加激怒對方,招來更大的災難,經常遭受毒打,不是鼻青臉腫,就是口眼冒血,臨了,仍被拖進禁閉室。想到他生前種種不幸及其威武不屈的精神,不禁為之肅然。如果他沒有頑強的生命力和非凡的毅力去承受則早已化作白骨不知去向了!」(戈立德《緬懷馬力生先生》刊載於保山一中校刊2003《天南學海》第十二期)
蘇漁耕是馬力生的學生,當年曾經進到過小監,親眼目睹了自己的老師被囚禁在裡面的悲慘情況而深受震撼,晚年的他雖已近八十高齡仍親筆將親眼所見繪製成了一幅巨幅草圖,名曰《抗爭圖》,並附上了祥細的文字說明。(見附圖)
蘇漁耕先生(已逝)與他親筆繪製的《抗爭圖》 (攝於2003年)
經二十二年磨難,鐵骨錚錚、堅貞不屈而又大難不死的他終於把牢底坐穿重獲自由。一生無媚骨,至死不認罪,能有幾人做到?馬力生先生做到了!為了真理,為了信仰,為了人的尊嚴,他付出了常人無法想像的代價,其近二十年被關押在小監裡的經歷堪稱傳奇,其精神意志極為罕見!雲南著名歷史學家馬超群教授為此撰文稱讚他是「回民族的光榮,保山人民的驕傲!」
「錚錚鐵骨,人之師表,先生氣節,萬民景仰!」這是他生前人們聯名贈送給他的賀詞。「為維護人格尊嚴威武不屈廿二載,乃善養浩然正氣貧賤難移九十春!」是他去世後人們書贈給他的輓聯。
他是名符其實的鋼鐵般的冤獄英雄,中國知識份子的脊樑!不禁使人想起李清照的詩:「生當為人傑,死亦是鬼雄!」
蘇漁耕是一位極有才華且愛好書畫之人,2003年已年近八旬的他將當年在獄中見到的馬力生先生的情景繪製成了一副高2.1米,寬1.15米的巨幅草圖,題名為《抗爭圖》
(圖中題詞)我在1961年住場休整排練演出期間,一日,因事入監獄小監,突見老師戴手銬腳鐐,蓋一黑毯而臥,其抵牆之足上方貼有速寫畫五六幅。老師枕被閉目,不顧入門之來者。我步至師長耳邊低喚:「馬老師」。師長入獄以來從未聞過此種稱呼,故而睜(開)眼望我,似有驚意的喚道:「蘇漁耕!」遂少許談話。此後十八日中,曾見其被立晒於大田。綜合所見實情配文繪此草圖,技法粗劣,愧於展示,但因恩師歸真四十天經誦安靈,仍把此草圖解實於抗爭圖詩裡,作為對恩師的憑弔與紀念。 癸未春二月二十四日 學子 漁耕 草圖(印章)
註:「蓋一黑毯而臥,其抵牆之足上方貼有速寫五六幅」——說的是在小監裡面的馬力生先生沒有可穿的衣物,赤裸的身上僅披了點又黑又贓的爛毯子。小監空間狹小,躺在裡面的人其頭和腳兩頭都觸得到牆了。此外,小監裡的牆上還粘貼著好幾幅馬力生先生畫的諷刺漫畫。「曾見其被立晒於大田」——說的是曾親自看見被從小室裡拖到工地上批鬥後企圖強迫勞動的馬力生先生因拒絕服從而被罰站在大田之上遭烈日曝晒的情景。
「往亊微痕」供稿
「往亊微痕」更多故事請看﹕
http://www.secretchina.com/taxonomy/177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