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慶來曾說了一句話,成為「熊華黑線」罪名的「呈堂證供」。(圖片來源:維基百科/看中國合成)
他曾和別人說:「不聘華羅庚,我就走。」華羅庚是誰自不必多說,但很明顯,說話的人應比華位高權重、且非常賞識華羅庚。
可誰曾想,有一日這位先生卻成了火葬場最孤獨的那一個,因為沒人弔唁,沒有花圈,更沒有追悼會。
當華羅庚趕到火葬場之時,只能在屍體堆中找到他,華羅庚心痛不已,卻礙於身份壓抑著自己。這一天是1969年2月3日,這位著名數學家和教育家深夜離世,他叫熊慶來。
他出生於彩雲之南,一生蹤跡遍佈大江南北,桃李天下,培養出無數科技人才和數學家的數學宗師,卻在北國的寒風白雪中,淒涼地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惡莫惡於除根計,痛莫痛於不敢啼。」
這是華羅庚在熊慶來被平反後的追悼文中寫下的詩句。
中國現代數學教育史上,熊慶來的名字繞不過去,恐怕沒人能與熊慶來比肩。
熊慶來是最早引進近代數學的中國數學家之一。留法歸來後,他先後在我國創辦了東南大學數學系、清華大學數學系。華羅庚就是在這期間被熊慶來挖掘培養的。
1931年,時任清華算學系主任的熊慶來在《自然》雜誌上看到了一篇一年前的論文,主題是關於五次方程。仔細閱讀完,熊慶來看了看作者一欄:華羅庚,這是個很陌生的名字。在多方打探之後,震驚不已!
當時的華羅庚,只是一個初中畢業就輟學、江蘇一中學的庶務員。
熊慶來堅定要把華羅庚請到清華,便有了文章開頭的一幕。
然而,多年之後,二人的最後一面竟如此淒慘。
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後,熊慶來應雲南省政府主席龍雲的邀請,出任雲南大學的校長。當時,雲南大學只有三個系,熊慶來請來了全國著名教授吳文藻、顧頡剛、白壽彞、費孝通和吳晗等187名專任教授和40名兼任教授。地處偏僻、設備簡陋的雲南大學突然充滿生機、人才濟濟。
不過,於熊慶來而言,不管是做大學教授還是一校之長,他的使命就是發現和培養人才,至於當官與否,他不感興趣。熊慶來與世長辭後,有記者採訪他夫人時說「大學校長也是官」時,他夫人曾嚴肅糾正說:「不,校長不是官,是教師,是培養人才的人。」
致天下之治者在人才。熊慶來關心的,是這些人才能否為國家的前途助力,至於國家如何待他,他不在乎。
熊慶來1893年出生,1969年去世,剛好經歷了中國新舊交替、積貧積弱而倍受凌辱的時期。這個來自雲南邊陲小鎮彌勒的天才,在留歐之後眼界大開——他看到西方兩次工業革命之後的繁榮,看到新興科學技術的先進,看到數學在科學發展中所處的基礎性作用。當他獲得法國馬賽大學的理學碩士學位之後,便不顧他國學生對中國前途的質疑,毅然選擇了回國,以教書育人,以人才救國。在那幾年裡,熊慶來獲得了高等普通數學、高等數學分析、力學、天文學和普通物理學的證書。
1921年,熊慶來踏上回國的旅程。可是當他重返故土時,卻發現眼前的一切都變得陌生了。他出國的時間裡,唐繼堯控制了雲南。
1913年,就在熊慶來獲得了公費留學資格的那一年,唐繼堯正式接替蔡鍔擔任雲南都督兼雲南民政長。唐繼堯前期對於雲南的治理確實頗有建樹,在興辦教育、籌辦市政和發展實業上做的有聲有色,在護國運動中也勞苦功高。可慢慢地,從民間到下屬卻是怨聲載道。據說顧品珍發動政變的原因就是由於唐繼堯窮兵黷武,搜刮民財,大興土木,窮奢極欲,致使雲南「盜匪充斥,農工輟業,米珠薪桂,十室九空」。
當時的雲南,就是整個中國社會的一個縮影。在這樣的背景下,恐怕爭權奪勢和問鼎中原才是最讓人熱血沸騰的事情,誰還能關心教育?
然而,熊慶來還是選擇做了一個教書匠。1921年春,他先是在雲南甲種工業學校和路政學校任教,同年接到南京大學校長郭秉文的聘書,就職於國立東南大學,在那裡,他創辦了算學系,這是中國有史以來第一個高等數學系。
也就是在東南大學,熊慶來發現並培養了嚴濟慈。
1918年,寒門出身的嚴濟慈進入南京高等師範學校(後改名為國立東南大學)求學。他曾在高等專修科和工業專修科就讀,最後轉學數理化部,師從數學家何魯和熊慶來,以及物理學家胡剛復等。
當熊慶來到東南大學時,他對這個法文好、數學能力又強的學生頗為賞識,經常指點他讀書和研究。每次嚴濟慈來交作業時,他都要寫上一個大大的「善」字,以表認同和鼓勵。
當嚴濟慈出國深造卻捉襟見肘時,熊慶來和其他幾位教授還一起資助了他,並且按時給他寄生活費。為了幫學生,熊慶來甚至賣掉了自己冬天穿的皮袍子。
其實關於賣皮袍資助學生這件事,有多個流傳版本,一是說熊慶來賣掉了自己的皮袍,還有說是熊慶來的妻子姜菊緣當掉了自己的皮袍和手鐲,也有說姜夫人怕賣了衣服後影響先生過冬,所以先向鄰居借了100大洋寄給嚴濟慈的。
但不管是哪個版本,都足見熊慶來及其夫人的慷慨。識才、愛才、惜才,熊慶來用一生在詮釋。
所幸嚴濟慈不負眾望,學成歸來後成為中國現代物理學研究工作的創始人,也是中國光電研究和光學儀器研製的奠基人。嚴濟慈於1978年出任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首任院長,接棒熊先生培養人才的事業。
1926年,應清華大學校長梅貽琦的邀請,熊慶來北上北平,在清華園創辦了算學系。
在清華,他開設了微積分、微分方程、分析函數等高難度的課程。隨後又代理理學院院長,並講授近世幾何初步和微積分等課程。
當時國內數學領域的教育資源十分匱乏,教學之餘熊慶來也把部分時間投入到教材和講義的編寫中。早在東南大學時,他便自己先後編寫了《平面三角》、《球面三角》、《方程式論》、《解析函數》、《微分幾何》、《微分方程》、《動學》、《力學》和《偏微分方程》等十多種講義。到了清華之後,他延續之前的做法,繼續編寫講義和教材。其中,《高等算學分析》因使用效果較好,被商務印書館於1933年正式出版,並列入第一批《大學叢書》。
熊慶來培養資助嚴濟慈只是開始,他的一生一直在發現和挖掘數學人才。
只要是人才,就不能被埋沒,熊慶來從不問出身和學歷。
除了華羅庚和嚴濟慈,趙忠堯、陳省身、許寶祿和錢三強都是他的學生。但不是所有人都能不拘一格選人才的,熊慶來對華羅庚的破格選撥,也為他日後帶來了不盡的麻煩。
華羅庚於1930年春進入清華當圖書館館員,次年就擔任了數學系的助理。這期間,他自學了英、法、德文、日文,在國外雜誌上發表了3篇論文。之後的三年裡,先後被破格提升為助教和講師。
而熊慶來舉薦華羅庚時說的那句話,三十年後竟成了「熊華黑線」罪名的「呈堂證供」。
1949年年初,身任雲南大學校長的熊慶來被國民政府派赴巴黎,出席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第四屆大會,卻突發腦溢血,導致右半身癱瘓,一直滯留在巴黎。
在他滯留法國期間,雲南大學權力交替,熊慶來沒了開支,生活一下子陷入貧困。而此時身在國內的妻子,也在土地改革中被打為地主,押回老家監督勞改。這期間,曾任民國政府教育部部長的陳立夫親自登門拜訪,懇請熊慶來去臺灣入職。中共國總理周恩來也委託華羅庚向熊慶來發出親筆邀請信。熊慶來在法國待了八年後,1957年6月終於回到了北京,在中國科學院數學所工作。
1957年6月8日,人民日報刊發社論《這是為什麼?》,反右運動正式開始。在這次運動中,與熊慶來關係密切的華羅庚在「拔白旗,插紅旗」中差點被當作「白旗」拔掉。人人自危中,大家的關係開始變得小心翼翼。
然而,熊慶來晚年的不幸已經悄然來到。
他被打成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因為當年那句「不聘請華羅庚,我就走」,不僅熊慶來,華羅庚也被批鬥。熊慶來沒有想到的是,那些高喊著「把熊慶來揪上來」、拉著「華熊黑線」標語、扯掉他毛XX胸章的,是那些曾經再熟悉不過的面孔,可如今儼然換了一副模樣。據說,當時批鬥會上,只有熊慶來1962年招的研究生楊樂一聲不吭。
當年自己親手培養出的學生,而今卻恩將仇報。面對這種背叛,熊慶來卻認為「學生有錯,先生有責」而已。
白天,他拖著病體,被拉去開批鬥會。晚上,他用左手逐字寫「交代材料」,常常一寫就要寫到凌晨。
1969年2月3日深夜,將一生獻給數學和教育事業的熊慶來,走完了自己波折的一生。
往事追思記從頭,桃園究竟是他鄉。晚年回國的他,終究未能如願完成自己的初衷。
熊慶來的一生做了兩件事:一是研究數學,二是挖掘人才、教書育人。
「學生有錯,先生有責」,這八個字,是自我懺悔,也是無怨無悔。
「往事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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