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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中國2023年7月22日訊】幾個月前,在柏林,我和俄國流亡作家索羅金見面,談起俄國與中國,用到一個詞:"昔日的魔鬼"(The Evil of the Past)。俄國、中國的共同命運,是遭到共產主義深度污染,兩國歷史上的專制傳統,被共產意識形態刻意強化,使專制思維滲透民眾心靈。這魔鬼,深深潛伏著,隨時等候時間的召喚,一旦時機到來,立刻躍起,找到無數變形中最合適的那個,重新掌控絕對權力。
1988年,一群在北京的青年詩人,成立了「倖存者」詩人俱樂部,選擇這個名字,因為它內含了一個提問:我們能倖存嗎?文革1976年結束,短短十餘年間,社會略有開放,生活稍為改善,詩人們從地下爬到地上,但思想呢?詩歌呢?越來越弱化,正漸漸與官方合流。「倖存者」的對立面,就是精神上的死亡。
沒想到,「倖存者」竟一語成讖。不到一年後,1989年天安門大屠殺發生。我的感覺是,現實追上了語言,給這個詞添加了可怕又真實的內涵。天安門火光中,中國和世界都在震驚、哭泣。但我心裏卻冒出一個疑問:如果六四是我們第一次經歷的死亡,那1989之前發生的一次次死亡在哪裡?我們對無數死者的記憶在哪裡?如果很簡單,他們已經被忘了,我們又怎能保證這次的眼淚,不是又在沖刷掉記憶,準備下一次震驚和哭泣?這無意義的眼淚,也是昔日魔鬼的變形,遮掩了我們真實的處境。由是,我的《一九八九年》一詩,結尾於這句「這無非是普普通通的一年」。
但,連我也沒真正想到,這「普普通通」可以多麼恐怖。整個九十年代,中國畸形的「改革開放」,讓中共成了世界上最兇惡的資本家。中國的廉價勞動力,與人口無關,完全是絕對專制人為製造。在無工會、無工資底線、無醫療保險、扼殺一切不滿言論的奴隸社會裏,勞動者怎麼可能不廉價?這成本和價格之間的超級利潤,吸引了西方大公司蜂擁而至。而別忘了,在低工資、高利潤之上,第三點才最重要:無反抗。因為中國可以動用一切國家機器,把任何可能的工人抗議鎮壓下去,在這裡,大資本的肆意剝削最安全。有共產專制保護,中國成了權貴——資本血腥的人間天堂。馬克思的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理論,讓中外合謀的貪婪,顯得頗為合理。西方似懂非懂的老百姓,茫然面對著這個怪胎,只能眼看大資本在西方法律邊界之外無法無天,中國工人和西方民眾,同時無奈忍受自己的權利被剝奪。習近平在國內全面恢復毛式話語和思維,在國際利用中國從西方劫持的財富,打擊西方,迫使西方向他屈服。概括而言,正如中共當年「打土豪,分田地」,通過剝奪私有財產,一舉毀滅人性和常識。現在,它偷換一切概念,抓住一切手段,教唆、刺激世界釋放人性之惡。中國的所謂經濟騰飛,一句話,就是千方百計劫持西方,盜竊西方一切經濟、科技、知識、甚至軍事資源,讓西方源源不斷的輸血,再用西方輸送的力量毀滅西方。這裡,意識形態說辭早已報廢,唯一存在的是黑手黨統治。那個「昔日的魔鬼」,化身為當代的全球吸血鬼,餵肥了北京這條大白鯊。
這只是經濟問題嗎?不!在經濟數字遮掩下,是中共對人類文明原則的有意識破壞。這顆中共——習近平的「軟核彈」,比普京的「硬核彈」危險得多,它在炸毀整個人類的是非標準、文明準則。共產、資本,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最終,什麼也不是,什麼都是假的。它攪亂價值觀,目的很明確:讓世界在倉皇失措中,越來越自私、玩世不恭,既然什麼也抓不住,就只抓取眼前利益吧。這甚至不叫「倒退」,它要世界「前進」到和它同樣骯髒無恥的地步。有這個邏輯,2019年的香港人,就該忘記三十年前那件天安門的血衣,而歡呼祖國愛護他們的「國安法」。大陸人明知香港的抗爭完全合理,但為保全自身,就該集體選擇鴉雀無聲。習近平的雄安工程、「一帶一路」,揮霍中國人的血汗錢,在國際上幾百幾千億大撒幣,而六億以上中國老百姓月收入不足一千元(李克強說),他們該飢寒交迫地歡呼地獄裡的「中國夢」。新冠疫情的正式名稱,應該叫「習近平大屠殺」,從最初的隱瞞、封城、大建方艙,到最後大撒手,讓全民毫無防禦地在病毒中裸奔,幾百萬無辜者死於非命。「習近平大屠殺」,恰恰與天安門大屠殺湊成一對。更荒誕的是,一場從未宣布開始的疫情,卻能早早宣布了結束。一個典型的習近平邏輯。謊言和鎮壓,這兩件中共統治的法寶,從未改變。當中共宣傳把中國人不能看油管、用谷歌、發推特、登臉書,統統說成是因為美國和西方拒絕中國人使用時,中國被關在高高的防火牆裡,只能成為世界最大監獄裡的囚犯兼看守、聾啞又瘋狂。中國網民說,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現在,中共正把他們的內鬥權術,推廣到台海、南海、南太平洋、西亞、非洲,利誘加脅迫,擴大反文明陣營。習近平是普京的當然盟友,他們「合作無上限」瞄準的是,兩大獨裁者聯手,硬核彈軟核彈並用,建立起扼殺整個人類的全球黑社會。
面對這空前的人類危機,中國知識份子如何應對這挑戰?我得說,根本沒有應對。中國人在1989六四殘存的理想主義,在這些年權錢腐蝕下,已經蕩然無存。所謂知識份子,敢堅持原則者,要麼關進監獄,要麼自己禁聲。更大多數,則墮落成了官方權力的依附者,靠馬屁逢迎,分官方利益一杯羹。甚至詩人們,也泯滅良知,對倒行逆施視而不見,甚至迎合習文體,發明「大國寫作」這種狗屁,詩作裡塞滿大話空話,卻絲毫不敢觸及一丁點現實。甚至沾了中國邊兒的漢學家,也不避無恥,一邊把自己打扮成「國際著名」招搖撞騙,到處露臉掙錢,一邊殖民味兒十足地罵中國文學是「垃圾」,卻絕口不提這「垃圾」因何而來?自己為什麼非和「垃圾」混在一起?更糟糕的,有人還學會了中共(和東徳)最醜惡的告密那一套,「隨手」把中國人在海外抗議中共的信息,轉發給他們的中國單位。西方的所謂道德,也乖乖讓位給中國生存法則。說到底,普京做了件大好事:入侵烏克蘭,迫使西方團結抗爭。但這「團結」,是不是短暫的?脆弱的?不情願的?一旦專制換一副面具,用高利潤招手,那「團結」是否又會土崩瓦解?老實說,我很擔心,民眾的實用、大資本的貪婪、政客們的權力慾,已經讓一些西方政要、網路巨頭、大公司老闆們的犬儒馬戲又開場了。他們還會繼續玩下去,直到徹底毀滅人類文明為止。
我們親歷的歷史經驗,與其說是它的冷酷,不說是它的非理性。歷史的「進化」,只是宣傳家們的一廂情願。事實上,歷史向哪裡走,並無一定邏輯。每個點,都朝向四面八方——包括倒退——敞開著。無論多麼違反人性,只要利益溫床在,「歷史」這個妓女,就會毫不猶豫地爬上床去。中國在1989、香港在2019,我們的一代人之內,兩次目睹歷史在眼前背道而馳。那麼,2023年,面對習近平的流氓勒索,誰能保證世界會堅持原則,而非迷惑於花言巧語,再次投入中共黑手黨的骯髒懷抱?這是人類抉擇自己生死的關鍵時刻,但,我們真正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了嗎?
俄烏戰爭,一場歐洲人難以置信的中世紀屠殺,令幾十萬歐洲青年無辜喪命。2023年,中國風景秀麗的張家界,四位網上結識的年輕人,相約一同跳懸崖自殺。這只是開始,不久後在北京,又一群年輕人,專門選在天安門地鐵裡喝毒藥自殺。得多絕望,才逼得孩子們親手掐斷自己的未來?那一個個網路視頻,直指生命徹底的無意義。「昔日的魔鬼」,在狠狠吞噬當下。人類精神迷宮裡,時間掩埋時間,廢墟覆蓋廢墟,層層疊疊,眼花繚亂,可回頭一看,記憶中卻空空蕩蕩。我們找到的「倖存者」之名,還在嚴酷提問:我們真能倖存嗎?我早早發出過的哀嘆「普普通通的一年」,還得拽出多少震驚與哭泣?這座深淵,真能看到底嗎?
沒人能回答這提問。相反,2022年習近平篡改規定,繼續連任中共黨魁、並任用全班打手掌控大權之後,我在《非對稱死亡》中寫道:「死亡就這麼回來了」。確實,在人們睜大的眼睛前,那文革式、天安門式、香港式——《一九八四》式的噩夢,清清楚楚返回了,且逼迫人們重返昏迷狀態。現實,在亦步亦趨地抄襲奧威爾。他的書在中國翻譯出版四十年後,如今再次被查禁,藉此專制要挖去整整一代人的記憶。這就對了,我在臺灣出版的《1984》、《動物農場》翻譯,譯者序言題為《無限趨近奧威爾》。還能比這更清楚地概括已經發生在中國、或許也將發生在世界上的事嗎?今天人類的精神困境,遠比冷戰時代深刻得多、嚴峻得多。我們要麼堅持建構人性的傳統,要麼只能淪為泡沫般的行屍走肉,為黑惡時代殉葬。習近平的中國夢,就是全人類的地獄夢。這裡沒有倖存者。
「死亡就這麼回來了」——這又是個讖語嗎?但願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