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启河北省燕郊技术开发区的网页,“客商是上帝,服务是生命,创新是灵魂”的口号顿时映入眼帘,字里行间在在展露对投资者的无上尊崇。97年年底,在台湾从商20年余的高为邦落户燕郊,在海峡的彼端建构希望工程。
5年后的今天,高为邦坐在陈旧的办公桌前,神情落寞地陈述过去几年的经历。“一位台商朋友所说的一句谑言令我印象极深:如果你想害一个人,就叫他去大陆投资!”高为邦感慨地说:“我本当他是戏言,现在想来,还真是肺俯之言。”
投产两年终上轨道
台商跨海投资的热度近年来未曾稍减。但根据经济部所做的调查,赴大陆投资的台湾厂商,获利比率约4至5成之间。乐观来看,最多仅有一半的台商赚钱。商场如战场,胜败乃兵家常事,若不是历经极度惨痛的教训,学者从商的高为邦不致语出极端。
鉴于国内投资环境日趋恶劣,高为邦在97年年底转进大陆这块投资乐土,投注50万美金(后扩增为80万),独资成立“为邦复合材料有限公司”,计划生产各种玻璃纤维强化塑胶(FRP)制品,如艺术花盆、仿铜铜雕等产品,全数外销美国。
从事FRP行业超过20年的高为邦,拿出两份目录,指着其中一份说:“当时大陆同类产品质量低落,看起来铜不像铜,塑胶不像塑胶,很难打入美国市场。我们生产的品质好得多。”高为邦一边说明,一边拿起自己的产品型录,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投资之初,高为邦具备了成功必备要件,他拥有美国堪萨斯大学化学博士头衔,握有超过20年的技术经验,资金不虞匮乏。更重要的是,他掌握美方客户的订单。
从任何角度来看,为邦公司拥有绝对的机会,充分利用大陆廉价的原料、土地和劳动力获取利润。“初期的投资总额只有50万美金,在大陆只能算小型投资。”高为邦表示,“事先的风险评估却相当谨慎。”
确实如此,从建厂、试车到开始投产,半年之后,每月平均出口3个货柜,营业额达6万美金。等公司营运上了轨道后,暂时松口气的高为邦万万都没想到,此刻正是梦靥的开端。
高为邦遭本地干部出卖
投资之初,由于人地生疏的关系,高为邦聘请一位本地人协助处理业务。过去曾有过业务往来的曾念庆便成了不二人选,并委以副总经理的重任。“投资前的评估少算了一项最难掌握的变数──人的因素。”高为邦无奈地说:“万万没想到,最后把公司搬光的,竟然是自己的亲信!”
事实上,曾念庆在建厂期间已出现不寻常的动作。经过高为邦四处查证,发现曾念庆虚报多笔费用,整修厂房屋顶的费用竟然比在台湾建造全新厂房的费用还贵。
操守出问题的曾念庆,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撤换。“都怪我心软,担心毁掉一个青年的前途。再说,他深表忏悔之意,连父母长辈都请出来求情。”高为邦懊悔表示,“我只规定日后公司任何合约都必须经过我本人同意。”
曾念庆却未如预期般地幡然悔悟,反进一步思谋掏空公司资产。先是联合公司律师张梦祥伪造公司印鉴,将公司负责人的印鉴换成他的,再以伪造的印鉴、董事会纪录以及委托书向中国银行贷款120万人民币,其中半数存入个人帐户。
执法者竟成掠夺帮凶
当高为邦再度发现曾念庆的不法行径后,原本计划在农历年后重新整顿公司,却终究慢了一步。99年2月21日,大年初6,曾念庆趁高为邦在外地度假时,伙同河北冀州市审判员和书记,以曾念庆积欠河北石家庄中意公司总经理岳红军债务为由,在未出示执法文件的情况下,强行搬走为邦公司的产品与设备。
“尽管假日期间公司禁止出货,但审判员和书记官不是假冒的,令人防不胜防。”高为邦难掩心中愤慨,手指着-《冀州人民法院的裁决书》说:“4个月后,当时到场查封的审判员撤销了原先的‘保全裁定’(即假扣押),承认当初执法行为不当。”
高为邦表示,“其实整个案情非常简单:一个台商被当地干部洗劫一空!”据国台办下辖台湾事务法律援助中心丁利明律师分析,“曾念庆、岳红军私下搬走为邦公司财物,不是抢劫也是侵占,侵占是刑事罪,搬走生产设备与模具又涉及破坏生产罪。”
司法争议沦为政治角力
高为邦听从律师建议,先针对刑事部份处理,在刑事部份立案后,民事赔偿部份便容易许多,他立即在律师陪同下向河北省三河市(三河市属2级市,下辖燕郊市)公安厅报案。主嫌曾念庆随后遭逮捕,但却以罹患肝病为理,获得“交保候审”。
“大陆有句顺口溜,有关系就是没关系,没关系就是有关系,颇能道出其中奥妙。”高为邦解释,“曾念庆的父亲是副部长级的要员,透过全国人大某副秘书长施压,迫使三河市刑警队迟迟不肯立案呈送检查院,使整个案情陷入胶着。”
无理的不止此端,同年6月,三河市人民法院审判员率一名女书纪员盛气凌人地来到高为邦的公司,要求扣押公司帐册与传票。一问之下,原来曾念庆反控高为邦借款不还、拖欠投资款项。高为邦无奈下只得上法庭据理力争。
更为离谱的是,开庭时,高为邦的司机在法庭外听到审判员和曾念庆与其律师的对话,“你们一定要咬定投资了10万美元(曾念庆只主张7.8万),并要说这个企业是合资的,不是独资的,那就好办。”高为邦大惑不解,“法官竟然叫人做伪证,天下竟有这等奇事!”
事实上,三河人民法院的做法,违反“刑事侦查优先”原则,法院根本无权查扣帐本,况且借据出自伪造,该案自然不成立。高为邦分析,“这无非是曾念庆经高人指点想出的脱罪之策,没想到三河市法庭如此‘配合’。”
高为邦对大陆司法信心尽失后,转而运用各方管道求助,期间惊动有力人士高达50名以上,间接介入此案相关人次难以计数。立法委员冯定国、前立委冯沪祥、海协会副主任唐树备、国台办主任陈云林都曾伸出援手。
高为邦更透过美国友人,请托江泽民的恩师顾毓秀去函协助。“江泽民97年访美时,曾亲赴顾毓秀教授家中拜访,足见其关系非比寻常。”但高为邦失望地说:“中央束手无策,地方群魔乱舞,一切的努力近乎徒劳无功。”
去年7月,高为邦接到律师来电,通知他由于为邦案的关系,冀州法院法官、书记官都丢了官。河北高级人民法院也去文三河市公安局,追究不起诉曾念庆与岳红军的原因。一桩了无生机的官司似乎曙光再现。
缠讼经年的高为邦“久病成良医”,深知掌控河北省司法大权的政法委才是整起案件扭转与否的关键。果不奇然,隔月恶耗传来,即便法官去职,书记官落马,河北省政法委连续召开3次会议讨论,结论竟是曾、岳两人所涉刑事案皆不成立,此案两年后又回到原点。
尽管结果不在意料之外,久经折磨的高为邦如梦初醒,原来他深深陷落由权力、关系、金钱交织而成的共犯网络,以法理做为斗争工具只会突显自身的幼稚可笑。高为邦拿出多篇有关他“成功经验”的大陆剪报,指着内容笑了笑说:“讽刺的是,直到现在我还被当成宣传的活样板。”
登陆投资须做万全准备
如今,当初将为邦掠夺一空的主嫌曾念庆移民加拿大,在多伦多市成立公司,专门销售同类型产品。眼见一手提拔的部属仍逍遥法外,作为受害人的高为邦心中徒留感慨。
“到大陆投资,用大陆人做为公司的经营者是我所犯的最大错误!”高为邦语重心长地说:“因不忍看一个人身陷囹圄而动了恻隐之心,以理性的态度面对狡侩的人性,不料却加速企业的灭亡。”
回顾过去5年来的遭遇,高为邦检讨,“我陷入了一个时空错乱的社会,错把大陆当成是冒险家的乐园,忽略了赌徒、骗子也充斥其间,稍一不慎便遭环境吞噬。”
“为了求你投资,向你‘叩头’也在所不惜;当你资金到位,困难纠纷接踵而来,你在找他们时,却都‘摇头’以对;若你还不知趣地到处投诉,可能会遭‘杀头’之祸。”高为邦举“三头”说,为自身惨痛经验做下注解。
事实上,在成本和文化的双重考量下,登陆投资的台商很难完全运用台干管理,往往必须借助本地人才。然而,高为邦的教训让我们了解,一但下属操守出问题,千万不能手软,第一时间切断他与公司的业务关系,清查其所有经手文件,银行往来纪录,将损害降到最低。同时,一但投入大陆这个陌生环境,台商必须更懂得以权力制衡作为武器,将权力分散至不同的大陆与台籍干部,切莫把大权集中一人之手,如高为邦将厂区事务全权委交曾念庆打理便是一例。权力的分散不但能避免被获知太多内情,反遭干部要胁,更可建立多重情报管道,交叉参照后掌握确切营运状况。
高为邦奉劝所有赴大陆投资台商,如果非去不可,必须要有万全的心理准备,不但要改变思维模式,还要有新的价值观。人单势孤的台商所面对的并不是法治的社会,极有可能面对一个政府和罪犯连成一气的共犯结构!
(中国通财经月刊9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