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6日,在外地工作的本家弟弟王俊业回老家结婚,我接到六爹的电话,就回老家祝贺弟弟的婚礼。
村子里的婚礼已经不是古老的婚礼了,一切和城里看齐。彩色的月亮门,扎在村头通往六爹家的路口,喇叭播放着流行的爱情歌曲。院子里,摆放了几门大炮筒子,专门打出彩色纸屑。新娘到来之后,也是男司仪和女司仪一起主持和城里一样的仪式。
这个仪式很长,我就和本家同辈的大哥王俊章坐在一个树荫下,闲聊起来。从家族的来源,到家族的兴衰;从家族的墓碑铺路,到家族老房子的消失。不知为什么,话题一转,聊到了吃食堂和饿死人。
王俊章大哥89岁了,是村子里岁数最大的人之一。虽然耳朵有些聋,但是大声说话还能听得见。他说我们村子第一个饿死的人叫王彦,是我们叔子辈分的人。大办食堂的时候,王彦在给食堂挑水。他的饭量很大,经常吃不饱。挑水的时候,脚步仄仄歪歪的。他死的那天去挑水的时候说了一句“我饿,”就倒在地上死了。
村子里死的第二个人是老马。王俊章大哥已经忘记了老马叫什么,只知道他姓马。老马的儿子跟母亲到了另一家,改了姓。后来在沈阳军区当兵,提拔排长的时候,是沈阳军区最年轻的排长。我读初中时,他的爱人在教书,他还到我们学校做过报告。八十年代转业到县里,当了城建局的副局长。现在退休,身体很好。
村子里饿死的第三个人是个女孩。她饿的快死的时候,实在找不到吃的,就捡红薯坏掉的被切掉的部分来吃。坏红薯是苦的,简直就像是毒药。她吃过之后,不大一会就死了。女孩的哥哥叫牛成,现在六十一岁。当王俊章大哥说道他饿死的妹妹时,他恰巧到场。坐在我的对面,满脸没有表情。
王俊章大哥说,我们的食堂就在我六爹的老房子里,和我家挨着墙。现在六爹的房子已经拆除,我家的老房子虽然没有人居住了,但是还在村庄里屹立着。那个时候,我们一个食堂管着三个村子的人吃饭。最远的的那个村子距离我们村有两公里,那些老年人因为吃饭,几乎一天都消耗在路上。这三个村子饿死了40多个人,现在都想不起来他们姓啥名谁了。
王俊章大哥说:我们这儿饿死人不是最多的,是因为我们这儿是山区,还有葛根可以吃,虽然很苦,但是可以解决过于饿的问题。还有榆树皮可剥,磨成粉熬糊糊也可充饥。只是榆树皮糊糊过于黏稠,有的人由于太饿了,端起碗就喝,结果榆树皮糊糊不断头,一下子进到胃里,就被烫死了。山上的山楂还没有长红,就被摘下来和野菜一起蒸馍了。那个时候,洋槐花刚开,就被人们拉下来生吃了。豌豆秧子刚爬起来,就被孩子们拽吃了。老鼠肉、死蛇、猫娃肉、生青蛙,都是人们解决饥饿的最佳食品。
王俊章大哥说:那个时候,人人都是贼。只要是能吃的东西,都会去偷。你不偷,你就饿死了。夜里只要看见有人在地里出现,都是贼。并且那几年是人人都不捉贼的年代,假若捉贼,一个村子里的人都被捉完了。
在听王俊章大哥说饿死人的,还有我的一个表叔,也经历过那个年代。他说:说老实话,饿死的都是老实人。活着的,不是干部,就是贼。谁经过那个年代,谁就知道饿是世界上最难受的事情。那个时候,有人说只要让我吃顿肉,我情愿去死,恐怕是大多数人都有这种想法。
表叔是读过几本书的农村人,他说:土改的时候,斗地主富农,分他们的土地,他们总算是比穷人吃的好一些,穿的好一些;57打右派,总算是那些人拿过工资,吃的比农村人好一些,穿的比农村人好一些;文化大革命斗争走资派,他们也比农村人享福。只有大跃进总路线人民公社吃食堂这几年,死的都是农村的老实人,他们没有享过一天福啊!
饿死的都是老实人,这句话让我很震撼。回到家看一本书,叫《大跃进在西峡》,是西峡县政协文史委编纂的。里面有一篇文章是统计局退下来的老同志袁天茹写的。当时西峡县人口是27万,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全国饿死3000多万人,河南省饿死300多万人,是全国的十分之一,而西峡县死亡22300人,其中仅1960年一年,就死亡11400人。除去正常死亡的,西峡饿死12000多人。按照河南省100个县,平均每县饿死3万人,西峡县还是在平均数以下的。
最近说有人到河南采访,并没有人说饿死好多人。不知道林站长说的有人是谁?他们采访的人是谁?假若他们找到农村70岁以上的老人,他们一般都会告诉几个饿死的人的姓名。可见李站长说的有人,肯定是高接远送型的记者,绝对不是深入乡村的记者。
那些饿死的人都是老实人,我们在心灵里给老实人点燃一炷香火吧,我们记不住他们的名字,但是我们知道他们是我们民族一个老实的群体。毕竟一个民族,还是需要老实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