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東平：十六大——江澤民定的什麼調？

今秋召開的中共十六大有兩大焦點格外令人關註：一個是人事安排，另一個是十六大政治報告的基調。關於人事安排的各種可能性及其意涵，外界一直有十分詳細的討論。而對中共十六大的政治報告及其基調著墨甚少，因為中共一直遲遲沒有為十六大的政治報告正式定調。近數十年來中共一直有在每屆全國代表大會之前由中共最高領導人來為黨代會從政治上定調的傳統。在一九九七年中共"十五大"召開之前，中共中央總書記江澤民於當年五月二十九日在中央黨校省部級幹部進修班畢業典禮上也發表重要講話，詳述了關於鄧小平建設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經濟發展和經濟體制改革以及黨的建設理論等四大問題，從而為「十五大」的召開確定基調。今年，在距中共黨代會召開還有數月之際，江澤民又如法炮製，於五月三十一日到中共中央黨校在其省部級幹部進修班畢業典禮上發表重要講話。之所以"重要"，就是因為這篇講話被看作是江澤民為中共十六大政治報告定下的正式"基調"。

中共十六大政治報告的基調之所以值得重視，是它反映了中共在今後一段時間內的政治方針和政治走向。然而，如果把江澤民在中央黨校的講話看作是中共十六大的政治基調，其新意非常有限，幾乎毫無令人意外之處。這個講話的最大特點，是把江澤民去年發明的"三個代表"理論從宏觀上拔高，從微觀上細化，而其最根本的用意，還是如何維持和鞏固中共及其最高領導人的執政地位。在江澤民看來，"三個代表"理論不僅為中共在未來繼續執政提供了理論基礎，也為"三個代表"理論的發明者繼續當權提供了理論基礎。江澤民既然認為他有能力用"三個代表"挽救中共，也就理所當然地繼續擔任中共的最高領導人。

如果江澤民的這次講話有些許新意的話，那就是江澤民在對待公有制的態度上的公開轉變。江澤民在談到經濟建設和經濟體制改革時，斷言："在新世紀新階段，發展要有新思路，改革要有新突破，開放要有新局面。要以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為目標，繼續推進市場取向的改革，從根本上消除束縛生產力發展的體制性障礙，為經濟發展注入新的活力。"這是中共最高領導人有史以來第一次公開承認，現行的社會主義公有制是"束縛生產力發展的體制性障礙"。

按照現行的中共官方教科書中的說法，中國實行社會主義制度的最大優越性之一，就是公有制，而私有制向來被認為是最束縛生產力發展的罪魁禍首。現在，江澤民把中共官方教科書中的這一結論，完全顛倒過來了。有人可能會爭辯說，江澤民這裡所說"體制性障礙"並非指公有制。但是，從上下文和中國目前的實際狀況來看，這裡的"體制性障礙"不可能指的是私有制，因為私有制在中共統治中從未得到過正式的承認和確立，中共的憲法至今不保障私有財產權，而且還規定了公有制的主導地位。江澤民隨後所說的"為經濟發展注入新的活力"顯然是指注入市場經濟和私有制的成份，這也與中共目前的經濟改革方向相吻合。但是我們不能就此認為，江澤民和當今的中共對私有制與市場經濟就已經毫無保留了。因為在這篇講話中，江澤民仍然只是含蓄地承認公有制是"束縛生產力發展的體制性障礙"，他不僅迴避了任何正面使用"私有制"之類的字眼，而且還揚言要堅持公有制的主導地位。這樣的自相矛盾說明兩個事實：一個事實是在中共黨內抵制私有制和市場經濟的力量還很強大，江澤民寧願選擇自相矛盾也要避免過度刺激那些正統左派。第二個事實是，江澤民在私有制與公有制之間的矛盾心理準確地反映了中共目前在私有制與公有制的難以抉擇的艱難困境。公有制是（中國）共產黨的命根子，沒有這個命根子，（中國）共產黨就不成其為共產黨；私有制是中國共產黨的強心針，沒有這劑強心針，公有制將把中共和中國經濟帶入死胡同。

對那些期待在十六大上中共會啟動政治改革的人來說，這篇講話有關政治和政改的部分真是值得一讀。在談到發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時，江澤民的說法是，"必須適應經濟發展和社會全面進步的要求，在堅持四項基本原則的前提下，繼續積極穩妥地推進政治體制改革，發展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鞏固民主團結、生動活潑、安定和諧的政治局面。發展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最根本的是要堅持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和依法治國的有機結合和辯證統一。我們要發展的是有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民主政治，決不照搬西方政治制度模式。"

如果非要說出江的講話在這一部分有什陶東平：十六大－－江澤民定的陶東平：十六大－－江澤民定的什麼調？ 什麼調？ "新意"的話，也許有兩點值得一提。第一點是，在十六大和十六之後，中共不會自動進行民間和海外所期待的那種朝向民主化的政治改革。現在，有很多人期待十六大之後中共將會通過啟動黨內民主來推動政改。與這樣的期待相比，江澤民的講話的確有"新意"。第二點，江澤民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不含糊地堅決維護中共的一黨統治，即江澤民所說的"最根本的就是堅持黨的領導"。江澤民對社會主義民主的明確而簡單的定義是：社會主義民主等於中國共產黨永遠執政，永遠執政！！！江澤民對於是否應該在中國實行西方的那種自由民主的回答是：痴心妄想，痴心妄想！！！

江澤民所定下的基調表明，中共在今後一段時間內無意對中共一黨獨大的政治體製作任何實質性的修改，反而要不惜一切代價來捍衛中共的統治地位。這對那些希望第三代、尤其是第四代中共領導人能夠通過黨內民主啟動中國的民主化的人們無疑是一貼及時的清醒劑。

江澤民的定調講話也傳達出一些重要的人事信息。由江澤民來為十六大定調，這本身就說明，十六大之後中共仍將由江澤民來主導。江到中央黨校去發表這樣的重要演講，也是要向胡錦濤的潛在支持者們表明，即便在十六大之後， 當家的仍是江澤民，調子仍由江澤民來定。胡錦濤不論在多大程度上接班，都必須按照江澤民定的調子與節奏跳舞。胡錦濤在江的講話以後也極其"自覺地"表示，要尊奉江澤民為十六大定下的路線。他認為江的講話是"高屋建瓴，內涵豐富，思想深刻，論述精闢。" 這說明胡錦濤至少在表面上對江澤民的舵主地位"心悅誠服"。

十六大之後，江澤民執政也罷，胡錦濤執政也罷，中共現在面臨的最大的挑戰是過時的招牌、落伍的意識形態與其繼續獨霸政權的意願之間的矛盾。儘管江澤民在其講話中含蓄地承認共產主義與馬克思主義已經過時，但是卻絲毫沒有改變中共國產黨的政治性質的意向。只要共產黨這個名字還在，中共就沒法說明它已經放棄了共產主義。只要中共不打算放棄共產主義，就不會改變中國共產黨的名稱。如果中共不改變其名稱，不放棄其共產主義信仰，它就無法向世人真誠地表明，它已經徹底放棄了把私有財產在未來某個時刻公有化的念頭。

如果承認共產主義和馬克思主義已經過時，憑什麼要由信奉共產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共產黨在中國繼續掌權？要以共產黨的名義繼續執政，就與中國當前的發展方向背道而馳；要放棄共產主義與馬克思主義，以中國共產黨的名義在中國執政就會遇到越來越大的挑戰。要"與時俱進"，就必須拋棄共產主義與馬克思主義；要堅持共產主義與馬克思主義，就不可能與時俱進。對中共面臨的這一重大困境，江澤民在中央黨校的講話，並沒有提供走出這一困境的藥方，而是繼續在困境中兜圈子。江澤民已經承認公有制和計畫經濟不適合中國的發展，如果公有制和計畫經濟不適合中國，那幺，以實現公有制和計畫經濟為特徵共產主義的一黨體制適合中國嗎？中國共產黨總有一天要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原載《信報》 (陶東平 6/9/2002 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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