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戰中央視專家們的「困惑」

4月9日晚上，當半島電視臺傳來的電視畫面顯示，美軍已經長驅直入巴格達，伊拉克民眾幾乎是載歌載舞慶祝薩達姆銅像的倒掉時，央視的軍事專家張教授如挨了當頭一棒，一時間默然啞然，思維也似乎停滯了，喃喃說著「困惑，困惑，十分困惑」，旁邊一位想像力豐富的國際問題專家則突發奇想，用指揮家使整個樂隊嘎然而止的比喻期望著這是薩達姆有計畫的撤退。

「困惑」者，面對眼花繚亂的事物和現象未能抓住其表層下的的本質和主要矛盾，因此分析問題不能切中要害，更無法正確預測和解釋事物發展的進程。央視專家們，你們的「困惑」，說明瞭一個問題：你們沒把握住或者說迴避了當前伊拉克社會的主要矛盾。

當前伊拉克社會的主要矛盾是什麼？按照央視專家們所分析的，似乎反美、反侵略應該上升為這個國家的主要矛盾，伊拉克人民應該獻出自己的熱血和生命保衛自己的祖國呀。但從戰爭的實際進程來看，除了初期遭遇一些抵抗之外，美軍在巴格達如入無人之境，這真讓專家們大搖其頭，恨鐵不成鋼了，伊拉克軍民面對入侵和佔領怎麼這麼軟蛋、這麼不爭氣呢？

這麼看伊拉克軍民是很冤枉他們的。在「偉大、英明」的薩達姆治下的二十餘年間，戰爭連年發生，先是兩伊戰爭，後是入侵科威特，哪一次不是以大量伊拉克軍民付出熱血和生命為代價？但人民得到的又是什麼？餓肚子，同時看到一座座金碧輝煌的薩達姆行宮拔地而起，一尊尊薩達姆的銅像、石像遍地開花，而任何人敢對薩達姆發一句牢騷就全家連坐，酷刑拷打。伊拉克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他們早就看出來了：這個國家的財產和權力是薩達姆的私產，所謂「愛國」，所謂「為祖國犧牲」，就是為薩達姆政權乖乖地賣命，保證薩達姆政權的繼續存在，保證薩達姆政權下這種苦難生活的繼續。

所以，央視的專家們，你怎麼能指望伊拉克人民「浴血奮戰」保衛薩達姆治下的這種苦難生活呢？人民戰爭、游擊戰都是需要人民群眾的支持才打得起來。獨裁專制政權已失去民心，我們的央視專家還大談什麼「人民戰爭」，確實是世界媒體上少有的「宏論」和「高見」。

失民心者失天下。無疑，當今伊拉克社會的主要矛盾是人民要求安定和平、富裕自由的願望跟薩達姆窮兵黷武、專制腐敗政權之間的矛盾，對這樣一個政權，人民必欲去之而後快，央視的學者專家為何對這個重大背景和基本事實視而不見、隻字不提呢？我注意到，央視這次一反常態興奮地投入對伊拉克戰爭的實時報導，固然可以說是小有進步，但其報導的興奮點始終是美軍的受挫和不利於美國的負面新聞解說，薩達姆政權倒臺後多個城市的伊拉克民眾載歌載舞的消息和畫面則被小心翼翼地「過濾」掉了。

看來，這個貌似強大，「穩定」了二十餘年的專制政權在失去人民的支持後的虛弱和不堪一擊，在央視是「目不忍睹」的，更不敢將此實況轉播給人民看，只能由專家悻悻地發出一疊聲的「困惑」，大有兔死狐悲之韻。

孔子說得好，「見賢思齊，見不賢而內自省」。既然情不自禁地同情薩達姆政權的崩潰，「受不了」這種惡刺激，就應反躬自省，直面此前車之鑒，捫心自問一下：

薩達姆前腳走，人民後腳就開始砸他的雕像和畫像---我現在拿著槍桿子和權力命令人民永遠專一地熱愛我，但人民的真實想法是什麼？

薩達姆號稱代表「偉大、英明、正確」而不免於覆亡的可悲下場---我號稱代表「最先進的生產力、最先進文化、最廣大人民的利益」就萬事大吉，可以一世、二世、三世......萬萬世，萬歲、萬歲、萬萬歲下去嗎？是不是想得太美啦？

薩達姆及其家族在伊拉克兒童缺醫少藥、營養不良的同時修建豪華宮殿，大肆揮霍民脂民膏---我們的制度性腐敗導致多少農村孩子無錢上學而各級官員卻能用公款吃掉幾十個億，下崗失業工人掙紮在生存線上，得不到國家公正的補償，與此同時巨額國家財產被貪污侵吞，巧取豪奪，成了相當一部分中國富人「發家」的秘密。

央視這次興師動眾地邀請專家學者，大張旗鼓地「關注伊拉克戰事」，並不斷以淒婉悲絕的音樂配著伊拉克小男孩撕人心肺的哭聲，的確催人肝腸，似乎顯示了中國政府和官方媒體具有「強烈的人道主義情懷」。只可惜，這副「人道主義情懷」就是睜不開眼看國內的現實，一面對國內事件就變成失明的聾啞人：廣州發生非典型肺炎後麻木不仁，將真相蒙在鼓裡不予「關注」，造成疾病的迅速擴散、病人接二連三地死去，這時中國政府和官方媒體的「人道主義情懷」哪兒去了？89年6月4日，多少年輕的生命血濺天安門，那時你們講過「人道」嗎？幾億農民享受不到基本的國民待遇，成千上萬的民工遭受著非人的剝削，獻血站的腐敗導致河南農村愛滋病的流行，各地煤礦不斷發生惡性安全事故，動輒死亡幾百人......真想進行「人道主義關注」，中國國內存在著多少急需關注的血淋淋的現實啊！怎麼如此「嚴於律人，寬以待己」，對美國在伊拉克造成的平民傷亡表現得如此悲天憫人，何以對國內各類人道危機就噤口不言，又瞞又騙呢？

真正的人道主義是一種一以貫之的人文精神，絕不會因時因地而異。當年托爾斯泰在日俄戰爭期間就同時給沙皇和日本天皇寫信，勸其放棄戰爭。托翁所秉持的人道精神，對己對人對國內對國外都是一以貫之，躬行同一標準，同一精神，這才成為一種令人敬重的「道」，才會具有道義上的力量。假設托翁對俄羅斯國內狀況裝聾作啞，一味對著日本義憤填膺，我們是大可懷疑其真誠的。

同樣，央視這次「人道主義」的「友情出演」，也分明讓人感到了幾分道貌岸然，幾分偽善，幾分滑稽。一些所謂的學者和專家又參與其中，一個勁喊「困惑」---真糊塗也好，揣著明白裝糊塗也好，不能直面薩達姆政權「其亡也忽」的教訓，缺乏人文關注，造成了央視專家們判斷力低下，屢屢貽笑觀眾。如果這種真正人道主義精神的缺失在中國政府所重用的智識階層當中是一種普遍現象，那麼中國的前途是相當令人憂心的。

原載香港爭鳴雜誌2003年5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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