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坐牢
我是一個來自農村的娃子,現正在南方一開放城市打工。
2002年,高考分數線下來後,我未能達到第一批錄取資格,後被一普通工科院校錄取本科。父親拿者那通知書對我說,現在畢業的大學生工作都難找,錄取你這樣的學校,一點名氣也沒有,四年後畢業,根本就沒辦法找到工作,乾脆不讀算了。其實我知道父親的真實難處是沒法給我準備近萬元的讀書費用,看到父親不到45歲就已經駝下去的腰,看到父親似有「哀求」的眼神,想到還有一個正在讀高一的弟弟,我認了。
我於是就來到這座城市,投靠村西叔叔家在這打工的二虎,他比我大三歲,在這裡已經混了2年多了。「幸運」的是,到了這裡,我便進了二虎所在的工廠,一家臺灣老闆開的電子廠。這是怎樣的工廠喲。我們上午8點就進入崗位,晚上沒有早過10點能夠下班的,每週至少工作6天。大門有保安看守,踏進去,就不能再與外界聯繫,吃在飯堂,拉在車間,100多人的車間裡,到處都是機器、生產線和零件,到處瀰漫著電路板焊錫槽裡散發出的難聞的氣味,有時熏得真讓人頭痛,沒有通風設施(只有幾台大排氣扇),沒有口罩等防護,打我來後,已經有幾個女工暈倒過。前兩天《南方都市報》有則新聞說,廣東90%以上的中毒職業病例,都發生在這個城市。我真擔心那天病倒了。
更可氣的是老闆拖欠工錢,我在這裡已經干了9個多月,才發了5個月的薪水,如果不是吃那難以下嚥的員工餐,我也許飯都吃不上了,更不要說能攢錢寄回家。
工廠十多個人一間宿舍,上下鋪,除了床,基本沒有多餘空間,由於洗澡位置不夠,時間緊張,經常發生爭執,有時,上廁所、涼晒衣服也會發生「戰爭」。宿舍衛生幾乎沒人管理,不要我說,你可以想見那裡是如何「衛生」。
儘管手裡沒幾個錢,儘管很累,但偶兒也會去逛一逛街的。上個月,我陪我的女友(和我一個工廠的)到這座城市的有名的商業街逛了一趟,東西沒買到,惹了一肚子氣。
我們先在一家鞋店,女友看中了一雙旅遊鞋,開價80元,我們最終還到38,付款時,我們一張百元的真幣,轉到攤主手中,變成假幣了。任憑我們怎樣爭辯,攤主就是一口咬定是我們欺詐,還威脅要叫警察。我們無助,只能憤然認栽。
可是,離開這家店才幾步,我又遇到更氣惱的事。這氣惱緣於我將那店主給我的百元假鈔順手撕了仍到了地上,剛一落地,便不知從那裡衝出幾位「城管」,叫住我,說「隨地亂丟紙屑,罰款50元」。我的媽呀,50元,我那裡還有錢,那一百塊還是借來的。我知道城市裡有這樣的規定,但也聽說有時只教育教育,悔改了就不罰款。於是,我一邊趕緊誠恐誠慌的對她們說對不起,一邊把地上的「紙屑」撿起來,說下次再也不敢犯了。但一切都無濟於事,50元罰款,一個子也不少。最後女友為我出了這50塊罰款。
說起女友,我更是悲憤了。就是那次逛街以後,我們就再也沒有單獨在一起了,最近,她更是辭工了。有工友告訴我,他看到我女友有一天和我們的老闆手牽手散步。我知道,這是早晚的事,那狗東西早對我女友垂涎三尺了。悲憤也沒有辦法,誰讓俺沒有錢呢?
兄弟二虎自打我進工廠不久,就出去幹起了「釣魚」。他們先是利用女色將那些有錢人特別是港人引誘到手,然後打劫。他們吃香的,喝辣的,更主要的是,二虎跟我說,他已經「賺」了5萬多寄回家了,準備家裡蓋了房子就收手不干。二虎說,沒什麼大不了的,抓住蹲幾年,放出來又是一條好漢。就是殺頭,也算能孝敬父母了,在那工廠裡,幹一輩子也沒有這一年「賺」的多。
我有些「羨慕」二虎了,但我還是有些擔心。坐牢可不是好受的,聽人說,不要說獄警,光那裡面獄霸,就能把你折磨得死去活來,飯也吃不飽,好吃的都給獄霸佔去了。
可是,自打11月19日收看了中央電視臺的那個[時空連線]之《監獄打開「大門」》,我就不擔心了(那天在二虎那裡喝醉了酒,就留宿他那裡,反正第二天休息)。我想坐牢。
我想坐牢,其實,我首先是想像二虎那樣賭一把。想想打工快一年了,我連一個子都沒有攢下來,馬上過春節了,連回家的路費都可能沒有。明年我弟弟高考要是夠分數,再不能去讀,父親就沒有指望了。我奶奶也是長期病在床上,到現在還沒吃到一絲用我賺來的錢買來的東西。我要是賭一吧,「賺」個萬把幾千的,甚至十萬八萬的,這些問題都能解決了,就是坐牢,也值。
我想坐牢,我是想報復我們的那個臺灣老闆,我想叫幾個老鄉,把他給綁架了什麼的。那臺灣老闆實在太壞了,不僅霸佔了我女朋友,還經常打罵工友。那次我不小心弄翻了一小桶油漆,被他指著鼻子罵,還差點動手。前段時間,有幾個工友寫信給勞動局,反映老闆不給加班工資,儘管為我們大家爭取了一點小權益,但後來,硬是叫那老闆查出來了,幾個人被統統給炒了魷魚。我真是恨死了那傢伙。
我想坐牢,我還想報復那個騙去我一百元的商販。他們也太狠毒了,他可以這樣對我,也肯定這樣對付過和我一樣的外來工。我們這些從農村來的打工者,賺一分錢都是難的要死,一個月節省的也就節余百把塊錢,他們不僅不同情,還專門欺辱我們,不僅販賣假貨,強買強賣,還這樣名目張膽地坑人,簡直就是搶劫。我真想收拾他們。還有那些城管隊的,也不是東西,我亂丟紙屑,既是當時氣憤,又承認錯誤,賠禮道歉,可他們非要罰款50塊,我聽說,他們就是這樣,躲到一邊,一旦發現「情況」,就立馬衝上來,不罰款,你就脫不了身。
當然,更主要的,我想坐牢,是那[時空連線]幫我打開了監獄「大門」,讓我看到了「真實」的監獄,認識了「真實」的監獄,感覺在那裡,要比我現在舒適多了。
你看,電視裡說(畫面也是這樣)隨著監獄「電動的門徐徐打開,進到裡面看到草地,鮮花」,「地面上一片紙片都沒有,非常的乾淨」。空曠、清潔的綠地,窗明几淨的宿舍,溫暖乾爽的被褥,有教學區、電腦室,有理髮廳、超市,他們吃「的手工饃,…比鄭州市吃的饃還有味」,他們吃飯還有菜譜,「提前一週就公布的,…比如早飯吃饅頭、稀飯、咸菜…中午吃包子,喝什麼雞蛋湯,然後晚飯是吃饅頭、吃炒白菜或是炒蘿蔔就是很細很細的」,都是我喜歡吃的。
更何況,那裡現在講「人權」,「溫情執法」,根本就沒有什麼獄霸,那裡「每個人的眼裡都充滿了自信」,「跟平常人沒有什麼兩樣」。還有,我聽人說,現在,有地方政府正準備出臺在監獄開「鴛鴦房」、「月末同居」之類的「人性化」政策,那樣,不就更「自由」了。
對比我現在的處境,幾乎沒有一處能比得上那裡--除了偶爾能出門閑逛一下馬路(那裡也有放風的時候,說不定還可以交二個哥們)。可是,光逛馬路,不能消費,還不如在那裡,在那裡,可能還可以看看報紙、電視什麼的呢。
所以,我想賭一把,我想坐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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