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產包工頭的自白：我為何拖欠民工工錢？

「從1996年開始，今年已經是第9個年頭了，我每年春節都不敢在家過年，沒發工錢的鄉親們都會把我家給堵上，家裡老人小孩也都跟著我遭罪，10來年沒過過一個好年」，包工頭韋振懷面對記者，低著頭說。「不是我不願還，主要是因為我沒有錢還，如果豫西公司和義煤集團能把欠我的錢還上，我和鄉親們就都能過上好年了」，他抬起頭無奈地對記者表示。

　　我背上了欠債不還的罵名

　　韋振懷，河南洛陽伊川縣人，在1995年前還過著一個普通農民簡單樸實的生活，如今近二百萬元的巨額債務讓他舉步維艱。今年全國各地都掀起了為民工討工錢的輿論和行動，他更加抬不起頭做人了。「如果當時一切都簽定了合同，如果他們能把欠我的錢還上，哪怕能把2002年法院判給我的80多萬給我，今年我和鄉親也都能過上個好年了」，在向記者講述他欠款的原因時，他再次強調了這句話。

　　讓韋振懷拖欠民工工資以及讓他揹負200多萬債務的工程，是1994年韋振懷帶領的韋村第三建築隊和河南省豫西建築工程有限公司共同承建的義馬煤業(集團)有限公司的102化工廠改擴建工程。豫西建築工程公司當時是義馬煤業的下屬單位，因沒有能力獨立完成該項工程，便和當時有十幾年合作歷史的第三建築隊口頭上約定按照豫西公司同義煤集團的合同共同投資，共同施工，完工後按照合同標明的國家煤炭定額進行結算。當時第三建築隊承擔了80%的工程量。

　　1995年10月工程完工，然而11月義煤集團卻向下屬的豫西公司下達了按照地方定額進行結算的命令。豫西公司稱，當初和韋振懷口頭約定是「局裡怎麼和我結算，我就怎麼和你結算」。

　　據悉，按照合同規定的國家定額計算工程價款應為4221095元，第三建築隊承建了其中的4179579元，而按照義煤集團的地方定額結算只有2297287元，同時，豫西公司還要按照「以國家定額建造工程的規定」扣取了第三建築隊「管理費」421322元。其中1882252元的差價主要就包括第三建築隊所墊的材料款和建築隊的工錢。

　　在第三建築隊多次要求按合同規定的煤炭定額結算的情況下，豫西公司又於1997年5月又付工程款15萬元。

　　在工程的建設過程中，由於需要的工程墊款和材料款數目巨大，因此大部分是賒欠來的，約定等工程結算以後還款。而工程建完後，韋振懷卻沒有錢還欠款。工程隊也解散了，因為建築器械設備被債主拉走了，沒有發工資的工人們也席捲了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從此，他背上了欠債不還的罵名，到現在已經將近10年了。

　　生活從此被改變

　　但是，在此之前，鄉親們對他的評價則是講義氣、能幹、善良，所以才願意跟著他外出打工。在討債期間，他還幫助建造了當地的小學，讓小學生們坐進了寬敞明亮的教室。

　　在承攬這項工程之前，韋振懷的家過著幸福的生活。這一工程從此改變了韋振懷的人生和他家人的生活。從1996年起，他家從來沒有過過團圓年，每年都有債主堵門。韋振懷的大兒子在此期間考上了大學，可是他卻拿不出兒子的學費。最後，兒子在親戚的接濟和貧困大學生貸款的幫助下完成了學業。遠在異鄉的兒子非常心疼、想念父母，但是他春節卻不願意回家過年，因為面對父母被逼債的窘迫，他無力以助。妻子因負債沈重，再加上積勞成疾，常年打針吃藥，經常藥費都負擔不起。年近80的母親，面對家裡這一局面，只能默默地承擔起操持家務的責任。韋振懷還有一個10歲的兒子，和12歲的女兒，他不知道如何解決他們今後的上學問題。

　　漫長的討債之路

　　之後幾年，韋振懷踏上了漫長的討債之路。由於多次討債無果，萬般無奈之下，2001年10月份，韋振懷舉債向三門峽市中級人民法院提出了訴訟，狀告義馬煤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和河南省豫西建設工程公司。

　　經過7個月的審理，判決下來了。法院認為：「豫西公司應付原告489029.5元及利息(自1997年6月1日起，按中國人民銀行規定的逾期付款辦法分段計算至生效判決限定之日)。韋村建築隊清算小組未能舉出其以被告按煤炭定額結算的證據，故該請求不予支持」。

　　雙方不服判決，均上訴至河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高院於2002年9月24日下達了終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按照法院判決結果，連帶利息，豫西公司應該再給韋振懷將近80萬，義煤集團承擔補充賠償責任。

　　「經過這麼多年的折騰，我沒有別的想法了，現在能把80萬給我就行，讓我還還債，在鄉親們面前抬起頭，讓全家人過個好年」。

　　由於豫西集團拒不執行法院判決，韋振懷不得已於2002年12月向法院申請強制執行，並於2003年1月按規定交納了相關費用。但是，除了強制執行初被告交來5萬元判決款外，其餘75萬元至今沒有音訊。

　　「看來，我今年春節又得出去躲債了」，韋振懷實在不願意別人過團圓年的時候，他卻偷偷出去躲債。

　　80萬元什麼時候給我

　　從向法院申請執行之日起到現在一年又過去了，也早已超過了法律規定的六個月的強制執行期限。2004年春節馬上就到了，討要工錢的農民又要上門了，但韋振懷的80萬還是沒拿到手。

　　記者沒有獲得豫西集團有關詳細資料，卻很容易就在網上搜索到了義馬煤業集團。資料表明：義馬煤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是原國家經貿委確定的520家國有重點企業之一，是煤炭行業特大型企業。礦區跨三門峽、洛陽二市五縣，煤田總面積1194平方公里，義馬礦區素有「豫西煤倉」之稱。義煤集團現有職工47000人，核定生產能力1105萬噸／年，企業資產總值56億元。2002年義馬煤業集團有13項經濟指標實現歷史新突破。煤炭產品銷售收入實現14.2億元，較上年增收4億元。

　　「豫西公司還不起80萬，義煤集團還承擔補充賠償責任呢。那麼大一家企業怎麼就還不起80萬呢？」韋振懷甚是不解。

　　通過電話，三門峽市中級人民法院執行庭有關負責人告訴記者，目前法院領導也非常重視和農民工利益相關的案子，但豫西公司現在經濟狀況比較差，償還不了所欠債務，下一步法院準備在2004年春對義煤集團進行強制執行。

　　-採訪手記

　　受害的不僅僅是民工

　　去年10月份，國務院總理溫家寶為重慶雲陽縣農婦熊德明討工錢傳出了一段總理關心民眾疾苦的佳話，並掀起了今年全國各地為民工討工錢的高潮。民工的權益終於在2004年新春之前，得到了重視和尊重。但是，奔走在漫漫討債路上，不僅僅是民工，還有眾多的包工頭。

　　追究拖欠民工工錢的原由，主要有兩種情況，一是包工頭黑心，故意拖欠；一種是工程建設方拖欠工程款，包工頭拿不到錢發給民工。由此發現，受害的不僅僅是民工。面對企業和政府，包工頭也是弱勢群體。不僅民工討債難，包工頭一樣討債難，他們不僅同樣承受著被欠債的壓力，還要承擔著債主的罵名。面對民工和鄉親，他們不敢回家，大多數在春節前都走上了躲債和追債之路。

　　十年前，包工頭黃金帶著70多個民工參與了國道323線廣東乳源縣城段16.8公里的工程建設。工程在1995年快過春節時完工，但她卻沒有拿到工錢。為了討回民工的17萬元工錢，從此她再也沒有回過一次家。

　　為了討回工錢，和黃金一起參與323國道建設的包工頭、民工代表等50多人滯留在韶關。為了給600多民工要回數額龐大的欠薪，在長達8年的追討生涯中，這些包工頭和民工隊代表，有的變賣了家產，有的由於無錢治病而客死他鄉，有的甚至不堪經濟和精神上的雙重重負而選擇了絕路。

　　西安包工頭孫武勝為了要回8萬元工錢，自己給自己當起了律師。而且，從2001年到現在，還幫其他的民工要回了近20萬的血汗錢，成了西安市有名的為民工討工錢的專家。

　　解決民工欠薪問題，保護民工的根本利益，法制正在擔當著越來越重要的角色。但是由於各種因素的干擾，法律也會遭遇尷尬。錦州市的98名民工因多年討債無果，就拿起了法律武器保護自己。法院給了他們公正，但是因執行難，三年過去了卻沒有拿到錢。最後，在全國為民工討工錢的熱潮中，經過中央電視臺的報導，才拿到工錢。

　　今年春節，這些民工和包工頭也許能過上個好年了。為了給民工討工錢，1月8日，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曾培炎做出批示，政府要帶頭償還拖欠工程款，盡快兌付農民工工資，無論如何要讓這些農民工有錢回家過年。

　　建設部也發出通知，要求各省、區、市建設主管部門從2月份開始，每個月5號之前，將工程款和民工工資清欠情況，上報給建設部，以此來保證清欠工作真正落到實處。

　　全國各地也都紛紛響應。為了從源頭上杜絕建築行業的拖欠工程款、工資款現象，從今年1月1日開始，黑龍江省實施了新的《建築市場管理條例》。這個《條例》規定，工程發包單位在竣工後50天內，沒有和建築單位審核結算，並且沒有支付完應付款的，將被視為拖欠工程款。一旦發生拖欠，發包單位不得立項新的建築工程，建設行政主管部門也不得為其辦理新的施工許可證。

　　希望明年春節時，民工和包工頭都能過個好年，媒體也不用再為其呼籲，按時發放工錢成為工程建設方的自覺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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