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為人知的"朝鮮新娘"

在中國東北的長白山區，隱藏著許多非法越境的"朝鮮新娘"，她們帶著憧憬來到中國，嫁人生子。有的無奈地僅求"活下去"，有的得到了飽暖甚至幸福；有的已經融入到中國的家庭中，有的已經或者可能將被遣返。對她們來說，游弋在鴨綠江兩岸的對父母和孩子的牽掛，可能是心頭永難割捨的隱痛……

　　十月初，在東北一個小鎮上的朝鮮族教堂裡，記者採訪了一位朝鮮籍女子，今年36 歲的金順姬。她曾是朝鮮一個中部城市鐵路醫院的護士，7年間三次非法越境進入中國、兩次被遣返朝鮮。如今，從衣著談吐已看不出她來自鴨綠江的那一邊。在她的家鄉，還有丈夫和兒子。
像金順姬這樣執著地來中國討溫飽的朝鮮女子，中國官方沒有確切統計，但朝鮮記錄的被遣返朝鮮女子數目在10萬人以上。"朝鮮新娘"以及她們被遣返後遺留在中國的孩子，已成為不容忽視的社會問題。

一個自己越境的"新娘"

　　1995年冬天，金順姬"下崗"了，她和 3 個不相識的朝鮮女人做伴，從家鄉一路討飯來到鴨綠江邊，然後，沿著冰凍的鴨綠江面向西。她們知道，往西走，吃飽飯的機會就大了。在家鄉，像她這樣為了生計到中國的，十個女人裡頭有一個，很多人像她一樣受過高等教育，"沒有文化的人，一般沒有膽量和能耐冒險來中國。"金順姬說。

　　為了躲避邊防武警，她們躲進了長白山，經常走上一天也很難看到一個村莊，好幾次餓得支撐不住，全靠護林工人勻出的口糧救了命。冬天的長白山，氣溫常在零下幾十度，兩個同伴凍死在山上，另一個的手腳也被凍成殘疾。金順姬伸出有些畸形的手說："你看，還有那時凍傷的疤痕。"

　　後來，她和凍傷的同伴來到一個礦區小鎮，留下來了。經小鎮旁邊一個朝鮮族村莊教堂裡的阿媽尼介紹，金順姬和一個礦工結了婚。在記者採訪的時候，阿媽尼一直坐在金順姬身邊，時而用手撫摩她，像母親一樣，"這些姐妹命苦啊，我們能幫的就要幫一下，都是送她們一些路費，給點乾糧，讓她們往更裡面走。有時，也會幫姐妹們找個人家。"

　　金順姬的礦工丈夫是賭徒，只要從井下上來就找人賭。家裡的日子異常艱難，忍耐了近1年，她選擇了離開。那個凍傷的姐妹則留了下來。

　　1997 年春天，金順姬來到長白山腹地一個由林業工人聚集形成的城鎮上，賣起朝鮮小菜。在一些朝鮮族同胞的關照下，生意還算可以，除了維持生活，還有一點餘錢。她計畫著賺些錢給朝鮮那邊的家寄過去。

　　但平靜的生活沒有持續太久。一年以後，那個礦工丈夫得到她的消息，跑來找她要錢，遭到拒絕之後，向邊防武警告發了她。她被送到了一個專門關押朝鮮人的看守所。在離開中國看守所前，她將五張 10 元的人民幣捲成卷，用塑料袋纏上，吞進了肚子裡。"這是很多朝鮮人的做法，這樣才能把人民幣帶到朝鮮而不被查出。有了人民幣就可以打通關節。"隨後，金順姬被遣返到朝鮮。

　　按照朝鮮的法律，第一次從中國遣返後判勞動改造1年，第二次則是3年，第三次5年。在被押往勞改農場的途中，金順姬拿出一張在中國境內吞進肚子裡、又在朝鮮監獄裡排出來的人民幣，偷偷給了她身邊的人民軍士兵，隨即地被放下了車。

　　她沒有繼續向前走，往前走是家鄉，有親人，但沒有糧食。她轉身又朝鴨綠江的方向走去。

　　這是1999 年初。有了前一次的經驗教訓，金順姬這次選擇延邊自治州的一個邊境村莊上岸，沿著一條人口稠密的鐵路向西走。憑她幾年間練就的"東北人"做派，途中沒有人懷疑她是越境過來的人。

　　金順姬沒有再回到那個有穩定生活來源的林區小鎮，因為當地人已經知道她的身份，她擔心再次被舉報。她又給那位阿媽尼打了電話，阿媽尼讓她去哈爾濱找一個養雞場的老闆。

　　從延邊到哈爾濱，金順姬一路討飯過去，從寒冷的年初走到漸有暖意的暮春，終於找到了養雞場。老闆是個好人，不僅將金順姬留下養雞，包吃包住，每個月還給她 500 元人民幣的薪水。她還通過朋友，拿到了當地戶口和居民身份證。

　　2001 年秋天，養雞場一個運貨司機告發了她。她再次被遣返回朝鮮。這次臨走前，她用老辦法吞下了 250 元人民幣。

　　金順姬被朝鮮法院判決在朝鮮北部一個監獄農場做 3 年苦力。"我們每天的工作是搬運外國支援朝鮮的糧食。監獄裡的犯人有的是像我一樣從中國被遣返的人，有的是政治犯。每天要干很重的活，只能吃一個很小的玉米麵窩頭，還有一大碗鹽水。每天都有人餓死，還有人被看守的警察打死。我們就在勞動的地方挖一個坑，把死去的人埋掉。常常是剛剛埋過一個人，又有人倒了下來。"說到這裡，她哭了起來。

　　金順姬的父親是退休法官，通過關係用她捎出來的250 元人民幣打通了關節，使她在一年後提前出獄。回到了父母身邊後，72 歲的父親流著淚說:"孩子，我沒有辦法養活你啊！"雖然，父親還可以從政府領到在當地人看來不錯的退休津貼，但是不夠養活一家人。

　　按政府規定，金順姬不能到其它地方去，包括她丈夫的家。丈夫已經死於一場車禍，孩子和公婆已經宣布與她脫離了關係。她還被告知，官方註銷了她的戶口，她不再有政府按照人頭分配的口糧，她曾經供職的醫院也已將她開除。

　　2003 年 2 月，鴨綠江還沒有解凍，金順姬的心又開始活動了。在朝鮮，沒有政府的介紹信就買不到火車票，但她設法買通了一個認識的火車司機，到會寧後，她給了幾個朝鮮人民軍幾百元人民幣，得以通過朝鮮邊防，第三次來到中國。

　　她再次找到阿媽尼，善良的阿媽尼說："最安全的辦法還是找個合適的人家。" 2003 年4月，金順姬有了第二個中國丈夫，也是一個礦工。這個丈夫並不比第一個好多少，但是命運多舛的她已經無從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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