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鼠樂土》第一部《祥龍風雲》選載(8)

作者:作者:曾仁全 發表:2005-07-02 0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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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龍縣縣城垃圾雜草和污水隨處處可見。人們的環境意識並未隨著對金錢的追求增長,大多數市民對愈來愈惡化的環境麻木、冷漠和無奈,中國文化劣根性表露無餘:到處寫著「講究衛生、減少疾病」、「嚴禁亂倒垃圾,」但偏偏是正這些寫字的地方倒的垃圾最多。每當盛大的節日和上級領導前來檢查工作,城市的環境衛生是個最令地方黨政官員頭痛的問題,最後,只好用行政命令的手段行事:政府和城建局為每個單位規劃清潔區。甚至指示各單位、各部門在規定的時間裏放下一切工作,突擊打掃衛生。黨的威力無邊,成千上萬的工作人員在一個會議、一個電話通知下就可立即組織起來,扛著鐵鍬、掃帚離開養尊處優的辦公室到各指定的清潔區打掃衛生。於是,大街小巷都是大腹便便的幹部在除雜草、清污水溝、擦窗戶玻璃。城市環境在一夜之間改觀。然而,節日一過完、或者上級領導一離開,大街小巷又污水橫流,垃圾很快又堆成小山,雜草又「茁壯成長」起來……

六月中旬的一天,接縣政府通知,省委領導要到祥龍縣檢查工作,縣政府要求各單位認真打掃好清潔區的衛生。接連搞了三天,結果省委領導又沒來。就在大家鬆懈下來的時候,四五輛高級小車悄然進了縣委大院,縣裡領導措手不及,一面忐忑不安地接待,一面下指示下面突擊打掃衛生。

龍天任帶隊打掃清潔區回來,辦公室趙宏雪急急忙忙找到他說,江部長打電話叫他速到祥龍賓館去。龍天任不敢怠慢,顧不得滿身的塵垢,急匆匆的來到祥龍賓館,縣委秘書長姚汀新在大廳裡看到了他,忙迎上來對他說,王書記和江部長正在會議室給省委秘書長匯報工作,聽江部長說,那個秘書長是龍局長的同學。龍天任一聽就清楚了,是溫從舒來了,興沖沖的走進會議室,只見溫從舒拿著筆記本正在聽王中文匯報,江永喜和陳青棟神情嚴肅地陪坐在一旁。溫從舒見他進來,金邊眼鏡後面的眼睛一亮,忙站起來與龍天任親熱地說笑。溫從舒文質彬彬的神態像個女人,但目光炯炯,瀋著、嚴歷。他是和省委副書記一起下來的,書記正在休息,叫他聽取匯報。打了聲招呼後,溫從舒叫龍天任到他房裡等他。

潔白的房間裡,空調無聲地送來涼風,溫從舒躺在床上,臉上露出疲憊的神情,目光怔怔地看著坐在沙發上的龍天任,把龍天任看得心裏直發毛,龍天任「噗」地一笑說:「怎麼?我臉上有字嗎?怎麼盯我幹什麼?」溫從舒也嘿嘿地笑了起來:「你頭上怎麼有蜘蛛網?是跟哪個女人幽會爬窗子了?」龍天任猛然省悟,忙用手彈去頭上的灰垢,笑道:「還不是為了迎接你們省裡的領導來檢查?連著三四天掃衛生,你們沒有來,剛停下,你們卻來了;你們都進賓館了,這才慌慌張張地通知我們搞衛生。」溫從舒嘆息道:「唉,走到哪裡都這樣,這種形式主義真是害人。」

溫從舒簡單地介紹了隨省委副書記出來調查研究工業形勢的情況,談話自然而然地說到龍天任落選的情況,溫從舒緊皺著雙眉,不快地說:「是江部長給我說了這次選舉的情況,我一聽就氣得不得了。--年初的時候,你們王書記親自提出來的,說要把你安排為副縣長,沒想到他說的一套做的一套。」龍天任插嘴說:「當時情況也的確複雜……」溫從舒打斷他的話說:「哪裡的代表不都是人為操作的?他的角色很重要,那些選區的主席團能不聽?你當時為什麼不給我打一個電話?」溫從舒那白皙的臉龐由於氣憤而變的鐵青,龍天任忙笑道:「我給你打了,說你到東南亞考察去了嘛。」「你打遲了,」溫從舒嚴厲地說:「你應該在選舉前半個月,看情況不對就給我打電話,省委組織部的康副部長跟我關係不錯,我給他打個招呼他能不聽?選舉都定調了你才想起來給我打電話,即使我在省城,那來得及嗎?」

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輕輕地敲門聲,溫從舒問:「誰」,門外人答道:, 「我是王中文……」龍天任忙站起來開門,王中文謙遜地站在門口,溫從舒仍然躺在床上沒動彈,淡淡地道:「我現在與龍天任有事要談,請等一會進來。」王中文枯槁的臉上擠出一絲很不自然地笑容,點點頭又退了出去。龍天任對溫從舒傲慢地態度有些不安,吃驚地道:「你好像變得目中無人了,他可是我的書記呵!」溫從舒莞爾一笑,得意地說:「怎麼?奇怪是嗎?我告訴你,到了一定級別的官員,對下面不擺出架子來就顯不出你的身份,他就不會把你放在眼裡,這一點你要學著點。--聽江部長說,你現在開始改變自己,努力適應環境,這很好。等一會王中文會向我討好,……我已想好了,叫他寫一個請示報告給省委組織部,我要直接給你任命一個副縣長,不然,你這落選了的人在祥龍縣還抬得起頭來嗎?你工作如何開展?」龍天任聽了又驚又喜,怔怔地看著他,努力想從他那雙近視眼鏡後面的眼睛裡尋找過去同學時代的真誠和謙遜的影子,但那雙眼裡似乎有的只是瀋著和飽經風霜,他不安地道:「從舒,為什麼我的一腔熱情--革命信念和忠誠,換來的是一個一個的教訓?我想正直不阿,按原則辦事,換來的是人們的抱怨--特別是一些領導幹部沒有達到個人的目地而對我耿耿於懷?我潔身自好,不貪不佔,反而有人誣陷我貪污受賄……。我感到自己一個潔淨地身子掉進了髒水池裡……」溫從舒聽到這裡,「卟噗」地一笑:「你還是學生時代的那麼天真純潔,你的這些想法和社會前進的步伐格格不入了,所以說,走進體制的圈子,你就別想身子乾淨。」

龍天任苦笑道:「難道說,我們這髒水池上下都成了這樣的嗎?」溫從舒怔怔地看著他,認真地道:「你沒注意嗎?『六、四』已經證明貪污腐敗是反不倒的,現在的人,哪個不在悶聲發大財,都是嘴上說的一套,做的又是另一套,上層的權力鬥爭比我們這裡激烈幾百倍,他們都在想方設法在更上一層找個穩固的靠山。你知道我這個位置花了多少錢嗎?--我花了五十多萬元啦,不過這五十多萬元,我半年時間賺回來了。」說到這裡,輕鬆地一笑,龍天任心驚肉跳,茫然失措,只聽溫從舒繼續道:「有些事本來不能跟你講的,但不講你又不明白。現在腐敗越來越可怕了,我講個故事給你聽--,我現在跟中央個領導及他們的兒女都有密切的來往。我為孫伯江跑下三峽的一個小工程項目,就是中央一個領導的子女給搞定的;搞定這個工程,我們給了他兩百萬元,不過這個項目下來,孫伯江可以淨賺八百萬元。你想想,我只是為他爭了個小項目,就能賺八百萬元,那些大項目又有多少人能賺多少錢?只有天知道。」龍天任呆呆地聽著,溫從舒看了他一眼,又道:「上次到東南亞幾個國家,我結識了一個中央領導的女兒,她在經貿部工作,司級幹部。有一天,她把提包忘在賓館了,我就主動上去幫助拿,一不小心,包裡的物品掉了出來,我往包裡裝時發現了一個英文存摺:美國華盛頓的一個銀行的存摺--那張存摺上有三百二十多萬美金存款,三百二十萬美元合人民幣多少?二千多萬元人民幣!你想想,一個司級幹部正常的工資收入會有二千五百萬嗎?這都不重要,而重要的是她的父親就是抓廉政建設的領導,你能想像嗎?」龍天任嘴巴張成了「O」形,乍訝地說不出話來。

溫從舒見他不言語,又接著道:「……我曾當著焦賢友說過:改革愈深化,權力尋租愈嚴重,權力就是腐蝕劑,現在社會的政治經濟生活,同學、朋友、戰友、親戚關係是最堅實的社會基礎,任何法律法規都是紙老虎!這就是中國的政治現狀。記得六、四之後我到北京去,遇到一個思想活躍的學者,他在國內外發表了不少的政論文,他說的一段話我現在記憶猶新,他說:『中國的政治是一種非常黑暗而且骯髒的東西,如果你並不討厭這種黑暗和骯髒、甚至有興趣與這種黑暗和骯髒親吻的話,那就不妨擁抱她;相反,你如果希望自己有一個純粹的人生,就遠離政治,就是要遠離政治家。』我當時對他的話還不完全理解,但我現在理解了他的話,正像你剛才說的:『在髒水池裡掙扎』。在這個大環境下,你現在要保住位置就要心狠手辣、不擇手段,要麼就逃避現實去跟孫伯江做生意去。……但孫伯江離開政治和政治家能混下去嗎;要不,你就回去種田去可以嗎?」溫從舒說完,嘿嘿笑了起來,龍天任也哈哈笑了起來,他如釋重負,習慣地在房間裡渡起步來。走到窗前停下了,窗外是蔚藍色的天空,嘆息一聲說:「從舒,一年前焦賢友跟我談起你的……為政之術時,我真是無法理解,現在我理解了一部分,我感到在這個小縣城--就像生活在糞池裡,我一個人如何能保證自己的純潔呢?因為我的身邊都是蛆蟲和臭屎,其他官員都像癩蛤蟆戲濁水一樣玩的不亦樂乎,那濺起的濁水將我包圍,令我窒息。」

溫從舒笑道:「準確地說,我們是生活在鼠蟲群中,這個政治環境就是鼠窩,大官大鼠,小官小鼠,都在啃噬著社會主義大廈裡的財富,我們充其量也就是個小鼠而已。」龍天任聽他這麼總結,佩服之極,開心地道:「你這官當大了,說話就是不一樣了,總結起來一套一套的,一針見血。……說了不怕你笑話,前不久我母親病故了,我連給母親安葬的錢都拿不出來;蓋了一棟新樓,我讓給了老局長住了。我當了三四年的勞人局長,我沒為我的親戚和朋友安排一個工作,我的弟弟妹妹現在都還在農村務農,他們怨我罵我,我努力解釋一些大道理,但現在我才發現這些道理的蒼白無用,自己真是傻瓜蛋」。溫從舒也深有感觸,從床上站起來,拍拍龍天任高大的肩膀說:「就是呵,所以,人家都說你是傻子,白痴;是二桿子局長、『打包』局長對不對?」龍天任不好意思起來:「誰跟你說的?連我的外號都跟你說了?我將這人揍扁……」溫從舒笑道:「是江部長跟我說的,你敢揍他嗎?--在祥龍縣,可能只有江部長對你是真心的。」龍天任感慨地道:「是呵,我龍天任雖然不得勢,但我有一幫像江部長,像你這樣的真心朋友。」

進入夏季,抓嫖抓賭的特別忙,好長時間沒到龍叔家去了。吃了晚飯,他就抽空去了,發現客廳裡有了一個小小的變化:那臺十四寸的小彩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臺二十五寸的大彩電。龍天任的弟弟龍天群來了,身上穿著一套工商的服裝,楊菊花在廚房做飯。葉忠寶納悶地想:「二個月前,龍叔的母親去逝後,我跟著去料理喪事時,他還是個灰不溜秋的農民,但轉眼間,怎麼穿上工商制服了?」葉忠寶就心不在焉地與他聊了起來,得知他才到工商局城區工商所上班,與葉忠寶一樣是個「背米袋」的「亦工亦農工作人員」。

幾個人坐在客廳一面看電視一面閒聊。到了八點多鐘,龍天任才醉醺醺地回來。葉忠寶忙扶著他到沙發上坐下,拿毛巾給他擦臉,又給他倒了一杯濃茶。楊菊花埋怨說:「你呀,怎麼成酒醉佬了?一天到晚的不是酒肉穿腸過,就是撮麻將,怎麼變成這樣了?」 龍天任醉眼惺忪地說:「這樣不好嗎?你沒聽說過?現在是酒搭橋、煙引路,我現在處處得表揚呢,人家縣委領導都說我好,你不說我好了?」楊菊花笑道:「那是縣委領導都變壞了,要是我呵,早把你革職了。」龍天任並不生氣,開心地說:「今天是縣財辦伍主任請客,喝、喝的貴州茅苔呢,你知知道茅苔酒多少錢一瓶嗎?五百多元錢一瓶,喝了四瓶,種田的人一年都掙不來這四瓶酒錢呀!」楊菊花嗔怪地說:「人家憑什麼請你?是不是又給人家做了什麼好事?」龍天任歪歪倒倒地站起來向廁所走去,回頭一笑說:「你說對了,他老婆的──弟弟的──舅母子都四十多了,是民辦老師。我同意給她轉了公辦老師……」跌跌撞撞地走了幾步後又回頭說:「不過我是有、有代價的,我叫他給柳曉昭安排到他管的財、財貿系統……石油公司上班去了……」聽了這話,楊菊花眼睛一亮說:「那──姐夫要好好的跟你喝幾杯了,大姐的一塊石頭也落了地。」龍天任進了廁所後,葉忠寶心想:「龍叔的觀點似乎轉的很快呢,沒有以前原則了!這可是好事。」

不一會兒,龍天任跌跌撞撞從廁所出來了,抬頭看見了默默坐在牆角的龍天群,好奇地問:「你什麼時候來的?哪來的這身制服?」楊菊花和葉忠寶哈哈大笑,龍天群也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葉忠寶一面笑一面說:「您進來他還喊您了的,您是貴人多忘事……」楊菊花說:「他什麼貴人多忘事,他成了酒醉佬,……我倒水你去洗澡。」龍天任一股屁在沙發上坐下了,一本正經地道:「我哪裡是酒醉佬了?我清醒著呢,你沒聽說嗎?能喝八兩的喝一斤,這樣的幹部黨放心,能喝一斤的喝八兩,對不起人民對不起黨,……還有是怎麼說的了?──哦,能喝啤酒的喝飲料,這樣的幹部不能要……」葉忠寶和楊菊花聽了很是新鮮,都哈哈大笑起來,龍天任卻沒有笑,葉忠寶插嘴說:「是呵,龍叔,我們現在在外面辦案,如果不能喝酒,工作就打不開局面……」龍天任並不答他的話,而是歪著頭看了他一眼,想起什麼似地說:「忠寶呵,你曲伯對我有恩,這兩年來你幹的也不錯,我沒給你當外人是吧?」葉忠寶聽了莫名其妙,忙奉承道:「龍叔和楊阿姨待我恩重如山,我的一切都是您們給的,我一輩子也不會做對不起您們的事……」龍天任打斷他的話說:「我是說,你還有一些實際問題我沒有幫助解決……」楊菊花從衛生間走出來埋怨說:「你快去洗澡去,我水都放了。」龍天任怪嗔地道:「多嘴,你以為我喝醉了嗎?我是酒醉心靈……,忠寶曲線轉商品糧的事不該跟他說說嗎?」這話一出口,楊菊花眼睛一亮,葉忠寶又驚又喜,高興地差點要跳起來:「真的?龍叔幫我轉商品糧了?我也是城市戶口了?」楊菊花搶著問:「什麼叫『曲線轉商品糧』?」龍天任不滿地看了她一眼,故意挖苦說:「你還是個老師呢,曲線運動你不懂嗎?楊峰已跟我商量好了,我給他外甥安排到事業單位工作,他給忠寶解決個商品糧,這是第一條曲線。忠寶轉商品糧,正當渠道是不符合政策的,──水利局有個葉局長正好姓葉,先將忠寶的戶口轉到他老婆的戶口上;他老婆正在轉商品糧,搭車跟他子女一起轉,單獨是不夠條件的,這不是第二條曲線嗎?」楊菊花笑道:「你們這些官場上的事真是亂七八糟,非得轉彎抹角才行嗎?」龍天任莞爾一笑說:「曲線救國嘛!這叫車行直路馬行歪……」楊菊花嘿嘿笑了起來:「你還說沒喝醉,……車行直路馬行斜呀!」

-待續(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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