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鼠樂土》第一部《祥龍風雲》選載（11）

第一筆資金到帳後，水利局局長錢吉順找到龍天任，沮喪地說：「龍縣長，資金只到位了五百萬元，王書記已劃拔了一百萬元走了！」龍天任一驚，不解地道：「什麼？王書記劃拔一百萬元幹什麼？」錢吉順說：「不知道幹什麼用。」龍天任忙打電話找財政局竇局長。財政局竇局長對他說，王書記是借款一百萬元用於縣委蓋住宅樓的基建款，並對他說，陳青棟縣長已打招乎，叫預留一百萬元不動，用於撤縣建市的「活動費。」龍天任一聽，心裏就涼了半截，五百萬元的專項撥款就動用了二百萬元，堤壩護坡工程還搞個屁？他想：「陳青棟積極的跑專案跑資金，向幾個廳長大拍馬屁，原來都是為了用錢方便！」這次他很冷靜，他淡淡地對錢吉順說： 「錢就放在那兒吧，等縣委研究了方案再說。」錢吉順著急地道：「放在財政局裡，這個縣長用一點，那個書記用一點，很快就會用的干乾淨淨的……」龍天任慍怒地道：「用的是你的還是我的？你擔那個心幹什麼？用完了不搞建設了不就行了？」錢吉順就不吭聲了。

第二天上午，王中文的秘書小邱電話通知龍天任，說王書記在辦公室找他有事談。到了王書記的辦公室，他才知道陳青棟也在那裡；王中文坐在橫幅「天下為公」字畫下面的老闆椅上，陳青棟坐在另一邊的沙發上，龍天任走到緊靠陳青棟一排的沙發上坐下了，王中文笑容滿面地說：「你們這次不簡單啦，蔣縣長在任時跑了三四年沒跑成功的事，你們跑成功了，省水利廳一下子答應給二千萬元，你們兩人為祥龍縣人民做了大貢獻！」龍天任忙道：「是陳縣長領導有方，措施得力，我沒做什麼……」陳青棟對龍天任這幾句恭維話似乎不以為然，他扯開話題說：「找你來是商量資金使用情況和工程動工的事，……現在到位資金是五百萬元，還有一千五百萬元沒到位，前期活動費已用了八十多萬元；廳長那裡的工作已搞定了，但是，錢沒到手都不敢說是我們的，還有一個門檻一個門檻的菩薩要拜，才能將另外一千五百萬弄到位，－－這是現在政府機制誰也解決不了的問題。其一，還要打通管錢的財務處長和副處長等有關人員，可能還要一筆不小的開支。批的是二千萬元，我們能弄到一千五百萬元就不錯了；其二，縣委蓋住宿樓缺資金，王書記已安排拿了一百萬元過來了，我們在這兒統一口徑，－－對外一律說借的一百萬元；其三，撤縣建市的籌備工作已經啟動，縣財政目前拿不出錢來，駐京辦事處急需活動資金，這是關係全縣人民的大事，我想從中擠個二三百萬元出來搞前期的活動經費，我已跟王書記說了我的想法，你談談個人想法。」

龍天任一直專注地聽著，一面聽他一面想：「省裡撥了二千萬元，按陳青棟的說法，『活動經費』就要一百多萬元，王中文拿去一百多萬元蓋縣委住宿樓，陳青做拿去三百萬元跑撤縣建市，一切都在他們安排之中，我有說話的權利嗎？只能逆來順受！」因此說道：「王書記和陳縣長想的都很週到，我個人沒有別的意見。」王中文一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倆，等到陳青棟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他時，他欠了一下身子說：「我們這一百萬元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借的，因為其他兄弟縣的縣委領導待遇都比我們強，縣與縣之間都比在那裡，領導幹部的家庭環境不解決好，如何能安心搞好革命工作？現在還有四個副書記和兩個常務副縣長的住宿條件都很差，－－包括你龍縣長在內。新修建的縣長、書記住宅樓可以解決我們縣委所有人的住房困難，當然，我們在坐的仨人都可以弄一套。」

龍天任一面聽一面想：「我現在住的三室一廳已很滿足了，比我在人事局住的平房強幾倍。他們挪用水利專項資金一百萬元肯定是不夠，不知還挪用了哪些資金？」這時，王中文又接著說：「……我看不能等到另外一千五百萬元全部到位，要先動工，先要著手工程首期工程。陳縣長把主要精力用在跑資金上，龍縣長把主要精力用在工程施工上。當然，陳縣長的壓力太大－－工業改革項目已上馬，撤縣建市的籌備工作已緊鑼密鼓，一切都是百廢待舉，迫在眉睫的大事。你要給幾個副縣長壓擔子，不能一個人壓那麼重的擔子，連氣都喘不過來呀！」陳青棟輕輕一笑說：「這我知道，您抓黨務壓力也大嘛，我還擔心您的身子骨壓跨了呢。」王中文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說：「我這把老骨頭還能對付一陣子，等我對付不了啦……這擔子就交給你，哈哈！」陳青棟忙道：「您說哪裡話，您至少要傳幫帶三五年，把我教會了才能離開啊。」龍天任冷眼旁觀，暗道：「虛情假意，官場醜惡啊！？」

龍天任和水利局正副局長、水利專家經過半個月時間的勘探、測算後拿出護堤方案。第二步就是確定施工承包者，這階段，他的家裡突然熱鬧起來，一下子門庭若市，前來要求承接工程的施工隊通過江永喜、楊峰、朱長青和楊菊花等各種關係找到他：有的許諾給予多少多少好處，有的直接送來幾萬元的大紅包。龍天任心有餘悸，良心不安，全部拒絕門外。他認為這樣的工程關係到全縣人民生命財產的大事，馬虎不得。他在對多個工程隊的資歷、能力和設施進行全面考察後，認定省水利工程第三工程公司是河道護坡施工的最佳人選；祥龍縣建築總公司是堤壩加固的最佳施工隊。

水利局原來的預算是二千三百萬元，龍天任和一幫人精確地計算後，河道護坡工程造價八百二十萬元左右就能完工；護坡土方工程七百八萬元左右就能完工，也就是說，精打細算後投資一千六百萬元就能完成工程。

初步確定兩個工程隊後，龍天任精神放鬆了許多，明確了三天後由水利局錢局長與兩個工程隊簽合同。

晚上，水利局錢局長要求在一起慶賀一下，喝一杯「落心酒」。龍天任興致也很好，就叫他們在食堂準備酒菜，水利局幾個正副局長對龍天任一絲不苟的工作作風深表佩服。一夥人正熱火朝天地吃喝時，服務小姐進來問：「哪位是龍縣長？王書記電話找！」龍天任很是納悶兒，每次有事都是他的秘書電話通知，從不直接給他打電話，而今天是直接把電話打到水利局來了。他不敢怠慢，放下筷子爬上二樓的會議室接電話。拿起話筒只聽王中文異常親切地聲音說：「龍縣長呵，你這段時間辛苦了呵，聽說經常和測量專家在外面樹林子吃飯？要注意身體呀！」龍天任心想：「誰會將這樣的一些小事都給他匯報了呢？」不過，王中文這幾句關切地話語，他聽了很是感動，笑道：「不辛苦不辛苦，您忙大事，我忙一些瑣碎的小事嘛，－－您有什麼指示？」王中文在電話那頭咳嗽兩聲，龍天任問他是不是感冒了，要注意身體；王中文說不打緊，是小感冒了。接著平靜地說：「施工隊伍確定下來沒有？準備工作做的怎麼樣？」龍天任就簡單地把工程預算和考察的兩個施工隊伍的情況進行了匯報。

王中文就說：「花錢多少不是主要的，關鍵是質量要過硬。」龍天任忙道：「這點您儘管放心，有水利專家嚴格把關！」王中文溫文爾雅地道：「你剛才說，承建護坡的工程隊是外地的嗎？能不能盡量讓本地工程隊搞呵？肥水不外流嘛！」龍天任心裏「咯咚」一下，他對王中文打電話的意圖猜出了二三分，但裝著不懂地說：「省水利工程三隊是專門承建堤壩護坡工程的專業工程隊，不僅有一批專家和高素質的人材，而且設備先進……」他還沒說完，王中文就打斷他的話說：「事在人為嘛，沒有專家我們可以請，沒有設備我們可以購買嘛，……縣二建公司的蘇經理找過我，我認為他的條件也不錯。總之一句話，肥水不流外人田。你考察一下，最好給他搞算了，－－不過，你自己拿主意，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你對別人也不要說我過問這件事了，有什麼情況我叫他單獨與你談，可以嗎？」「……」龍天任一時乍舌，心潮起伏。他感到拿在手裡的電話沉甸甸的，腦子嗡嗡作響，猶豫了半天才艱難地擠出了一句話：「我聽您指示……」

放下電話後，龍天任還僵硬地站在那裡，腦子裡閃現出前天的情景：楊峰和另一個叫蘇經理的中年人來到他家，要求把護坡工程承包下來，並且帶來了五萬元的「好處費」。龍天任聽說，嚇了一跳，他不安地對楊峰說：「你是不是要我成為祥龍縣人民的罪人？拿百萬人民的生命來開玩笑？這樣的工程施工難度又大，設備又要最先進的，他有什麼能力承包？以後有了機會再說吧，這次不行。」現在王中文把他認為不能做的事做了，他心裏有說不出的委屈和難過，最後還要求他「對別人不要說是我的意思。」既要達到他的目的，還要他守口如瓶。

回到大廳，幾個局長都手握筷子等著他來喝酒。錢局長笑著說：「您去了這半天，我們不僅菜都等涼了，連酒都等涼了……」龍天任此時不拘言笑，雙眉緊鎖，他端起面前盛有三四兩的塑膠酒杯，一飲而盡。放下杯子淡淡地說：「工程隊的事得重新定，你們慢慢吃，我有事先走了……」錢吉順等人不安地看著他，都身不由已地站了起來。司機石傳聲忙放下筷子跑出來要開車送他，他堅持阻止他說：「你安心吃飯，我離這兒不遠，走一會兒就到了。」

他離去後，錢吉順幾個人還在發愣，石傳聲很有把握地說：「龍縣長一定又有什麼不愉快的事忍在心裏了……」

回到縣政府的家裡，龍天任坐在沙發上發愣，剛才喝的一大杯酒直往上翻。楊菊花知道他工作上遇到了煩惱的事，忙倒了一杯濃茶放到他面前，他怔怔地說：「菊花，去給我弄一碟咸菜，下一碗麵條來。」楊菊花不解地道：「你在外面沒吃飽？」龍天任沒生好氣地說：「叫你去你就去……」楊菊花不安地看了他一眼，忙走進廚房。正點燃了液化氣燒開水，房間的電話響了，她又跑出來接電話，一聽是陳青棟的聲音：「哦，陳縣長呀，他剛回來……好，我喊他接電話……」然後走出來對龍天任說：「陳縣長電話。」

龍天任心煩意亂，但不得不走進房間接電話。只聽陳青棟溫和的聲音說：「龍縣長呀，吃飯沒有？」龍天任很少聽到過他這麼親切的聲音，淡淡地道：「吃過了。」陳青棟道：「有個事想跟你商量商量。」龍天任說：「請指示！」陳青棟溫和地聲音說：「談不上指示，我本來不該過問的，……只是瞭解一下河道預算情況和工程準備情況。」龍天任道：「方案和預算報告我都交給秘書科了，他們應該放到你辦公室了。」陳青棟道：「哦，我剛從省城回來，還沒來得及看，這次效果不錯，與水利廳財務處長已建立融洽的關係，－－當然，與這些人打交道花錢是不能吝嗇的。」龍天任嘴裡說著：「那是那是……」心裏在想：鬼知道他是花了多少錢？是如何花的？接著說道：「河道護坡預算大約八百二十萬元左右，堤壩加固大約七百八十萬元左右，……勘探和預算時我把關很嚴，勘測很精確，所以減少了不少的開資，比水利局的預算減少了近六七百萬元的開資……」陳青棟興奮地道：「這要感謝你給我節省了一大筆開資呀，不過……，向省裡報預算時，還是報二千三百多萬元……」陳青棟說到這兒停頓了一下，話鋒一轉說：「聽說堤壩加固工程你準備給我們縣總公司搞？」龍天任心裏 「咯咚」一下往下掉，因為兩個施工隊都是當天下午才定。陳青棟的消息真是靈通。現在，他摸不清陳青棟的意圖，心裏揣測著：「剛才王中文說是肥水不能外流，正好堤壩加固工程是本縣工程隊搞，我且闡明這個觀點。」想到這兒，模棱兩可地說：「考察過幾個工程隊，還沒完全定下來，考慮到不讓肥水不外流－－縣建築總公司排在最佳候選對象……」陳青棟不等他說下去，打斷他的話說：「龍縣長呵，那不是兒戲呀，那是關係到全縣乃是漢水下游數十個縣防洪賑災的大事呵。不說別的，我們縣建築總公司哪有那麼多鏟車？挖土機？哪有堤壩壓力灌漿設備？這些都要慎重考慮呵……」

龍天任從他弦外之音猜出幾分：看來陳青棟不同意將堤壩加固工程給縣建築總公司搞，實際上鏟車、挖土機都可以租來，壓力灌漿機用不了多少錢就可以買一臺。他心裏尋思：「他不會又要把工程答應給別的工程隊吧？不會是管文教衛的副縣長魏進生介紹的省五建公司吧？」因而試探地說：「這只是初步方案，還沒簽合同。」「哦，那就好。」陳青棟口氣緩和了下來，親切地說：「我們共產黨人，就是要為祥龍縣人民的利益著想嘛。省政府有個領導給我介紹了省建五公司，承建這樣的大工程有能力，又有設備又有多年的經驗，這個公司的經理姓張，你對他們的情況進一步瞭解一下，最好優先考慮這個公司！」龍天任的眉頭擰成了一團，因為這個公司的張經理曾三次找過他，在魏進生的陪同下請吃請喝，並送給楊菊花一個裝有六萬元的存款單，都被他勒令退了回去。

事後，他通過瞭解得知，省五建公司主要從事樓房土建工程，根本沒有堤壩建築方面的經驗。沒有想到，他打通了陳青棟的關係。想到這裡，他說：「省五建我考察過，他主要承建樓房工程，連灌漿設備都沒有……」還沒等他說完，陳青棟嚴厲地打斷他的話說：「人家那麼大的公司，沒設備不會購置嗎？－－放手叫你搞，你的職權是不是不會用了？」這句話再明顯不過了，那意思是說：「叫你管這個事，是我給你的權力，你可別要不知天高地厚。」龍天任聽了這話，像是被人打了兩個耳光，他強忍著憤怒，小聲說：「好……我按你的指示辦……」陳青棟輕輕一笑說：「這不是什麼指示，－－本來你管的事我不該插手的；這只是我的建議，你酌情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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