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碩鼠樂土》第一部《祥龍風雲》選載（18）

作者：作者：曾仁全發表：2005-07-11 22:19

窗外雷鳴電閃，風雨交加。

室內橢圓形辦公桌前下正襟危坐著王中文、陳青棟、龍天任等九個常委。魏進生一本正經地念著從中央到省市、地區的檔。龍天任坐在陳傳桂的身旁，在筆記本上記錄著檔的內容，偶爾抬頭掃瞄的看一下似乎在認真聽檔的其他幾個常委，最後把眼光停留在王中文清瘦矍鑠的臉上，那雙佈滿血絲的眼睛似乎很迷茫、很無奈。

室內，魏進生念完了一大堆文件，室外，雷聲又劈劈啪啪的響起。幾個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投向王中文，王中文清了清嗓子說：「同志們，平時大家都很忙，今天下雨，正好利於開會。今日開會有這幾方面的內容，一是學習中央的幾個檔，二是研究二十五個考取副科級幹部的分配問題，三是研究幾個局部的人事變動問題。陳縣長，你有什麼新的議題？」陳青棟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提高嗓門說：「沒別的議題，對於經濟工作主要是我在抓，我想說幾點想法。一是今年上半年我縣的經濟工作取得了可喜的成績，三十多家國營企業利稅與同期相比增長13、5%的百分點，二是撤縣建市的前期準備工作和活動情況都有明顯的成果，現在要解決的是二個硬指標問題，老城區改造已初具規模、郢韓街拆遷的前期宣傳工作聲勢很響……」「陳縣長，我們今天是來研究問題的，不是來總結成績的。」王中文似笑非笑地打斷陳青棟的話說：「何況，研究拆遷郢韓街舊居民區的工作，是你縣長辦公會議討論的事呀！」陳青棟受了王中文幾句不冷不熱的奚落很不自在，光禿的頭頂上青筋直冒。龍天任心想：「王中文的觀點再明白不過了：經濟工作該你陳青棟管，黨務和人事工作該我管，你別想什麼事都插手！這叫敲山震虎，給他一點顏色看看。王中文頭一個回合在氣勢上戰勝了他，且看下個回合……」於是打定了主意，那就是絕不輕易發言，發言盡量不與他們發生衝突……

魏進生提交了一份25個考取副科級幹部的名單，一絲不苟地說：「25個副科級，考慮到一些關係，有四個留在縣城任職，其他的21人都分到鄉鎮任副鄉長、副鎮長……」王中文皺起眉頭說：「我們當初根據省委和地區組織部的檔精神，不是要充實到基層組織嗎？哪四個人要留縣城？」魏進生很是狡猾的目光先是看看陳青棟和常化凱的臉色，又看看龍天任和陳傳桂一眼，小聲說：「有一個是地區組織部花部長打的招呼，有一個是陳縣長的弟弟，另外有一個是常縣長的表弟，還有一個是龍縣長的侄兒……」王中文轉向陳青棟，又把目光狐疑地看了在座的人一眼，語重心長的說：「同志們啦，我們都是共產黨員，是人民的公僕，是祥龍縣的當家人，我們的一舉一動都在人民的監視之下，誰沒有幾個親戚朋友？如果我們的親戚朋友都留在縣城的話，還有另外的21個派到鄉下去的青年幹部怎麼想？哼？你們說是嗎？」

龍天任心裏很清楚，王中文此時只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他早就後悔不該對魏進生提出將葉忠寶留下的要求，他當初是不知道陳青棟的弟弟也考取了副科級，要是知道這一點，他是不會向魏進生提這個要求的。因此，等王中文一說完，他說搶著說：「魏部長，要求我侄兒留縣城一事，是我老婆給你打的招呼吧？」魏進生向他眨眨眼，輕輕地點點頭，龍天任又裝腔作勢地說：「年輕人嘛，到下面煆煉煆煉就是有好處，我老婆說的不算數。」王中文很是滿意地點點頭。等龍天任一說完，陳青棟就高聲說：「魏部長，我老婆也給你打招呼了？你怎麼能聽她的？哼！」這次，魏進生不點頭也不搖頭，陳青棟仍然惱羞成怒地說：「老婆的話能算數嗎？她是放屁！」在坐的人聽了這句粗魯的話開始一抖。魏進生輕蔑地一笑說：「陳縣長，不是你老婆給我打的招呼，是你半個月前在縣委大門口給我打的招呼！」陳青棟聽了這話身子一震，驚懼不安的看著魏進生，但表面上理直氣壯的說：「魏部長，你不會是搞錯了吧？」魏進生嘿嘿笑道：「當時有你的司機和我的司機在場哦？！」陳青棟臉如土色，冷笑道：「嘿嘿，我猜你是搞錯了……」王中文輕笑蔑地說：「好了，說這些沒有意義，我們該討論下一個話題！」龍天任暗暗好笑：「薑還是老的辣。在有些方面，陳青棟還不是王中文的對手呵……」

王中文提出了第三個議題：關於任命計畫委員會主任和廣播電視局長人選的問題。他叫魏進生先是談了對瘳星華、鐵建樹的考核情況，接著他說：「這兩個位置是重要的部門，一個是黨的喉舌，一個是全縣經濟計畫工作中心，我認為，廖星華，鐵建樹兩個候選人，有才能，有文化，有道德，有紀律，符合培養幹部的『四有』標準……」接著，分別說了這兩個人的政績。他說完後，陳青棟淡淡一笑說說：「王書記提的兩個人選也有道理，我也是積極支持。但我也向王書記提過兩個人選，王書記想必是忘了我的提議，現在我再提出來叫大家討論討論……。一個是在鄉鎮搞了二十多年、現在在葉店鄉搞黨委書記的楊開武，講水平講能力都能勝任廣電局長，我認為他是廣播電視局長的最佳人選，在職務上也是平調；另一個是現任計委副主任的朱雪富，這人熟悉計委全部業務，有長期的計委工作經驗，是否有理，請其他常委多說說自己的看法。」

龍天任冷眼旁觀，不動聲色地聽著，想道：「陳青棟已輸了前兩個回合，這個回合，陳青棟肯定要拚命扳回這一局，但是，鹿死誰手現在還不敢說呢！」果然，只聽陳傳桂乾咳一聲說：「我是搞紀委的，有幾個問題我在這兒必須要說一說。楊開武的群眾基礎可不太好呵，我那兒已收到檢舉他的四五封信了，都是舉報他行賄受賄的問題，挪用揮霍農民福利金、公路建設款的問題；至於那個朱雪富，與計委的女打字員的曖昧關係鬧的沸沸揚揚，群眾反映很不好哦！」常化凱冷笑一聲說；「陳書記，現在的兩性關係好像不是個什麼問題了吧，近日不是流行一個順口溜嗎？『喝酒改大碗了，男女關係沒人管了』，可謂是不告不發呀。我反而覺得，宣傳部的副部長鐵建樹風流韻事好像還多一些吧？還有那個廖星華，五年前搞磷都鎮教導組長時，就因為牽涉中考作弊受過行政警告處分。」等常化凱一說完，魏進生就搶著說：「嘿，按常縣長說的，這四個人好像都有問題了？人無完人，金無足赤嘛，現在十全十美的人不多呵？」

龍天任一言不發地坐在一邊，木然地聽著他們針鋒相對，爾虞我詐。八個常委，王中文這一邊的陳傳桂、魏進生和副書記關卿白提議要廖星華擔任計委主任，鐵建樹搞廣播電視局長；陳青棟這一派的常化凱、副書記溫之順和顧晉提意楊開武搞廣電局長，朱雪富搞計委主任。陳傳桂、魏進生等人發言時，王中文臉色和顏悅色，而陳青棟神情緊張；常化凱和溫之順、顧晉發言時，陳青棟神采飛揚，王中文則雙眉緊鎖……。龍天任心想：「兩年多前，焦賢友談起溫從舒的政治環境和奮鬥史，談起他為得到副秘書長的位置做的齷齪的事，我當時還似信非信。現在看來，從上到下都是如此的齷齪，如此的醜惡。」想到這兒，他借上廁所之機走了出去，並且在廁所坐了近半個小時。

再一次回到會議廳時，爭論聲已經小了，八雙眼睛都齊刷刷地看著他，顯然，他們都沒有統一意見。王中文臉色鐵青，陳青棟光禿的頭頂直冒晶瑩的熱汗。王中文見到龍天任進來，期盼地眼神看著他，意味深長地說：「龍縣長，就你一個人沒發言了，你說說你的看法呀？！」龍天任心裏明白了，在他們兩人的這場爭鬥中還沒有贏者，現在，王中文把賭注押在他的身上，如果得了他這一票，王中文就贏了，而這樣一來，勢必與陳青棟和常化凱積怨更深。此時，陳青棟顯然也注意到了龍天任的巨大作用，他親切地一笑說：「是呵，龍縣長還沒發表意見呀！我跟王書記的意見還沒有統一……」這個親切地笑臉，是龍天任從未見到過的，他心裏清楚，這個笑臉是在向他暗示：你是否站在我的這邊，就看你的一句話了……

龍天任當然讀懂了王中文期待的目光，也讀懂了陳青棟對他少有的笑臉。此時，他不看王中文，也不看陳青棟，他要在這夾縫中苟且偷生，接照自己的邏輯思維平衡與兩個人的關係。他輕輕一笑，慎重地說：「孔子說的好，『任人之長，不強其短，任人之工，不強其拙；』宋代的大學者歐陽修說，『用人之術，任之必專，信之必篤，然後能盡其才，而可共成事。』這四個人都有他們的長處和短處，但位置有限，我看啦，楊開武在鄉鎮搞了近二十年了，又有多年的工作經驗，搞計委主任是比較合適的。廣電局這位置是黨的喉舌，也是很重要的崗位，鐵建樹擔任宣傳部副部長已是多年了，筆桿子也很不錯，他寫的通訊稿還上過省報頭刊，我認為他搞廣播電視局長是比較合適的，－－不過，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

沉默，室內死一般的沉默；八個人都憋著呼吸不言語，室內靜的連掉下一根針都能聽到。人人都知道，龍天任平衡關係是出於自保，是為了當一個中間派。顯然，幾個人都在進行激烈地思想鬥爭，陳青棟腦子轉的快一些，嘿嘿一笑說：「龍縣長是正真的知識份子出身，博古通今，『任人之長，不強其短，任人之工，不強其拙』，孔夫子都這樣告誡我們了，我們還有什麼不遵循的呢？」意思是說，龍天任幫助找了個台階下。

王中文似乎並不滿意這一結果，這些年來，他一直是大權獨攬，沒有任何人給他這種氣受，經常與他抬槓的蔣縣長，他就想方設法把他攆走了。蔣縣長走後，沒有任何人敢公開地與他抗衡。但現在一切都變了，陳青棟拉攏了三個常委公開與他對抗，這就意味著，在祥龍縣這塊天地裡，他已不再是主宰者，不再是不可一世的獨裁者，這令他傷心不已。

現在，他除了萬般無奈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呢？他感慨地長嘆一聲說：「龍縣長呀龍縣長，你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蟲，跟我的想法真是不謀而合喲，我和陳縣長只是拋磚引玉地提了幾個人選，雖然有一些爭論，但終有比較滿意的結果呀！我同意你的觀點……」他說的冠冕堂皇，很園滑地下了台階……

－待續(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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