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海軍到底被誰葬送?

發表:2006-02-26 2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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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廷憑啥下詔對日宣戰?

  中日甲午戰爭是近代史以至現代史上中國軍隊與入侵外敵交戰時武器裝備差距最小的一次戰爭。它又是近代史以至現代史上中國軍隊敗得最慘的一次戰爭。首當其衝的是多年慘淡經營的北洋海軍全軍覆滅。一切後果由此蔓延擴展。戰爭雙方裝備實力與最終結局反差如此之大不得不令人深思。

  北洋水師是一支付出了巨大投入的艦隊。有人統計,不算南洋海軍和廣東、福建水師,僅建成北洋海軍就耗銀3000萬兩。另有統計說,清廷為海軍的總投資在1億兩白銀上下,等於每年拿出300多萬兩白銀用於海軍建設,平均佔年財政收入的4%強,個別年份超過10%。這樣的數目與比例在當時條件下不可謂不高。

  北洋水師在裝甲和火炮口徑方面一直保持優勢。排水量7335噸的「定遠」、「鎮遠」兩艦是亞洲最令人生畏的軍艦,屬於當時世界較先進的鐵甲堡式鐵甲艦。黃海大戰中,「定」、「鎮」兩艦「中數百彈,又被松島之十三寸大彈擊中數次,而曾無一彈之鑽入,死者亦不見其多」,皆證明它們是威力極強的海戰利器。

  火炮方面據日方記載,200毫米以上大口徑的火炮日、中兩艦隊為11門對21門,我方記載此口徑火炮北洋艦隊則有26門,優勢更大。小口徑火炮北洋艦隊也有92︰50的優勢。日方只在中口徑火炮方面以209︰141佔優。當然因為中口徑炮多為速射炮,所以日方在火炮射速方面的優勢還是明顯的。但因為大、小口徑火炮北洋艦隊的優勢同樣不小,所以不能說火炮全部是日方佔優。

  再看看船速方面的差距。就平均船速說,日艦快1.44節,優勢似乎不像人們形容得那麼大。有人說北洋艦隊將10艦編為一隊,使高速艦隻失速達8節,不利爭取主動,那麼日本艦隊中也有航速很低的炮艦,其艦隊失速亦不在北洋艦隊之下。

  流行的說法是,北洋海軍自1888年後未添船購炮,已難以一戰。但從以上可看出,不論就哪一個方面說,北洋艦隊也遠未到不能一戰的地步。1894年5月下旬李鴻章校閱北洋海軍,奏稱:「北洋各艦及廣東三船沿途行駛操演,船陣整齊變化,雁行魚貫,操縱自如……以魚雷六艇試演襲營陣法,攻守多方,備極奇奧。」「於駛行之際,擊穹遠之靶,發速中多。經遠一船,發十六炮,中至十五。廣東三船,中靶亦在七成以上。」「夜間合操,水師全軍萬炮併發,起止如一。英、法、俄、日本各國,均以兵船來觀,稱為節制精嚴。」

  若不是出於此種自信,清廷不會在這篇奏折上奏兩個月之後毅然下詔對日宣戰。

  這樣的軍隊還能打仗嗎?

  艦隊是實力相當的艦隊,結局卻是一邊倒的結局。多種資料證明,北洋海軍在一片承平的中後期,軍風被各種習氣嚴重毒化。

  《北洋海軍章程》規定:「總兵以下各官,皆終年住船,不建衙,不建公館。」提督丁汝昌則在海軍公所所在地劉公島蓋鋪屋,出租給各將領居住,以致「夜間住岸者,一船有半」。對這種視章程為兒戲的舉動,李鴻章以「武夫難拘繩墨」為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對日宣戰前一日,他才急電丁汝昌,令「各船留火,官弁(舊時稱低級武職)夜晚住船,不准回家」。

  章程同樣規定不得酗酒聚賭,違者嚴懲。但「定遠」艦水兵在管帶室門口賭博,卻無人過問;甚至提督也側身其間:「有某西人偶登其船,見海軍提督正與巡兵團同坐斗竹牌也。」

  清廷兵部所定《處分則例》規定:「官員宿娼者革職。」但「每北洋封凍,海軍歲例巡南洋,率淫賭於香港、上海,識者早憂之」。在北洋艦隊最為艱難的威海之戰後期,「來遠」、「威遠」被日軍魚雷艇夜襲擊沉。「是夜『來遠』管帶邱寶仁、『威遠』管帶林穎啟登岸逐聲妓未歸,擅棄職守,苟且偷生」。

  章程規定的船制與保養也形同虛設。艦船一是不保養,一是挪作他用。英國遠東艦隊司令斐利曼特爾談過一段對中國艦艇的觀感:「中國水雷船排列海邊,無人掌管,外則鐵鏽堆積,內則穢污狼藉,業已無可駛用。」艦隊後期實行行船公費管帶包干,節余歸己,更使各船管帶平時惜費應付,鮮於保養維修,結果戰時後果嚴重。「致遠」、「靖遠」兩艦截門橡皮年久破爛,一直未加整修,致使兩艦在海戰時中炮後速即沉沒。

  至於艦船不作常年訓練而挪作他用,則已不是海軍的個別現象了。「南洋『元凱』、『超武』兵船,僅供大員往來差使,並不巡緝海面」;北洋以軍艦走私販運,搭載旅客,為各衙門賺取銀兩。在這種風氣下,艦隊內部投親攀友,結黨營私。海軍大半閩人,水師提督、淮人陸將丁汝昌「孤寄群閩人之上,遂為閩黨所制,威令不行」。黃海之戰後,甚至「有若干命令,船員全體故意置之不理」,提督空有其名。而閩黨之首劉步蟾則被人們稱為「實際上之提督者」。總教習琅威理「督操極嚴,軍官多閩人,頗惡之。右翼總兵劉步蟾與有違言,不相能,乃以計逐琅威理」。「督帶粵人鄧世昌,素忠勇,閩人素忌之」;「『致遠』戰酣,閩人相視不救」。這支新式軍隊的風氣如此之快就與八旗綠營的腐敗軍風無二。

  這支軍隊為啥聽不到真話?

  艦隊腐敗風氣的發展很快發展為訓練中弄虛作假,欺上瞞下。「平日操練炮靶、雷靶,唯船動而靶不動」;每次演習打靶總是「預量碼數,設置浮標,遵標行駛,碼數已知,放固易中」;「在防操練,不過故事虛行」;「徒求演放整齊,所練仍屬皮毛,毫無裨益」,空給觀者以威力強大的假象,博得官爵利祿的實惠。最後發展到1894年大閱海軍時,「定」、「鎮」兩艘鐵甲艦305毫米主炮的戰時用彈僅存3枚(「定遠」1枚,「鎮遠」2枚),只有練習用彈「庫藏尚豐」。雖然「前此一年,鴻章已從漢納根之議,令制巨彈,備戰鬥艦用」,卻一直沒有落實。而這時戰爭已迫在眉睫。與備戰如此相關的事宜既不見劉步蟾、林泰曾兩管帶向丁汝昌報告,又不見丁汝昌向李鴻章報告。不管北洋艦隊內部提督、總兵、管帶之間矛盾有多大,但直至其全軍覆滅,「定」、「鎮」兩艦到底有幾枚305毫米主炮戰時用彈,人人諱莫如深。就此一項,北洋艦隊大口徑火炮方面的優勢立成烏有。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海戰中兩艦之主炮在絕大部分時間內,一直在用練習彈與敵艦作戰。

  歌舞昇平中弄虛作假,戰火硝煙中便代以謊報軍情。

  豐島海戰,「廣乙」沉沒,「濟遠」受傷。北洋海軍首戰失利。但丁汝昌報李鴻章:「風聞日本提督陣亡,『吉野』傷重,中途沉沒。」

  黃海海戰,丁汝昌跌傷,艦隊失去指揮,本因我方在有效射距外倉促開炮震塌飛橋所致,奏報卻成為「日船排炮將『定遠』望臺打壞,丁腳夾於鐵木之中,身不能動」(至今我們一些學術文章還在引用這樣的觀點);丁汝昌還向李鴻章報稱「敵忽以魚雷快船直攻『定遠』,尚未駛到,『致遠』開足機輪駛出『定遠』之前,即將來船攻沉。倭船以魚雷轟擊『致遠』,旋亦沉沒」;實則日方艦隊中根本沒有魚雷快船,「致遠」在沉沒前也未曾「將來船攻沉」。

  此戰北洋海軍損失「致遠」、「經遠」、「揚威」、「超勇」、「廣甲」5艦,日艦一艘未沉。李鴻章卻電軍機處「我失四船,日沉三船」;又奏「據海軍提督丁汝昌呈稱……此次據中外各將弁目擊,攻沉倭船三艘。而採諸各國傳聞,則被傷後沉者尚不止此數。內有一船系裝馬步兵千餘,將由大孤山登岸襲我陸軍後路,竟令全軍俱覆」。日艦竟然攜一艘「裝馬步兵千餘」的運兵船來尋北洋艦隊決戰,完全是無稽之談。其為掩蓋失敗而說謊,達到登峰造極的地步。

  一場我方損失嚴重的敗仗卻被丁、李兩人形容為「以寡擊眾,轉敗為功」;而且「若非『濟遠』、『廣甲』相繼逃遁,牽亂全隊,必可大獲全勝」。清廷也以為「東溝之戰,倭船傷重」,「鄧世昌首先衝陣,攻毀敵船」,「沉倭船三隻,余多受重傷」,由此給予大力褒獎。一時間除參戰知情者外,上上下下多跌進自我欣慰的虛假光環。不能戰,以為能戰;本已敗,以為平,或以為勝;嚴重加劇了對局勢的錯誤判斷。

  雖然北洋海軍上報擊沉的日艦後來紛紛出現在圍攻威海的日艦行列中,但直至全軍覆滅那一天,謊報軍情未曾中止。1894年11月,「鎮遠」艦在歸威海港時為避水雷浮標,誤觸礁石,「傷機器艙,裂口三丈餘,寬五尺」。管帶林泰曾見破損嚴重難以修復,深感責任重大,自殺身亡。這樣一起嚴重事故經丁汝昌、李鴻章層層奏報,就成了「『鎮遠』擦傷」,具體是「進港時為水雷浮鼓擦傷多處」,具體損傷狀況則瞞而不報,以致清廷信以為真,下諭旨稱「林泰曾膽小,為何派令當此重任?」

  有的謊報軍情使作戰計畫都發生改變。1895年2月,一魚雷艇管帶王平駕艇帶頭出逃,至煙臺後先謊稱丁汝昌令其率軍衝出,再謊稱威海已失。陸路援兵得知此訊,遂撤銷了對威海的增援。陸路撤援成為威海防衛戰失敗的直接原因。

  只敢露刃向己,不敢露刃向敵,軍風至此,軍紀至此,不由不亡。

  為何說先進的武器本身不是戰鬥力?

  北洋艦隊的覆滅震驚中外。英國遠東艦隊司令曾評論說,北洋海軍「觀其外貌,大可一決雌雄於海國」。他只看到了這支艦隊的外貌。親歷戰鬥全過程的洋員泰萊對這支艦隊評論如下:「如大樹然,蟲蛀入根,觀其外特一小孔耳,豈知腹已半腐」,可謂切中要害之語。

  應該說艦隊廣大官兵作戰異常英勇,包括外籍僱員對此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其寧死不退、誓與軍艦共存亡之氣概對今人仍是極大的激勵。

  但對軍人來說,勝利沒有替代品。至今仍有人以為北洋艦隊敗於船速炮速,敗於經費不足。同是戰鬥艦,只備有一兩枚主炮實彈去作戰的海軍有再強的兵器也歸於無用。同是魚雷艇,我方管帶王平等人駕艇冒死衝出港外爭相逃命之時,日方艇長鈴木貫太郎卻率艇冒死衝入港內,創下了世界近代海戰史上魚雷艇首次成功夜襲軍艦的戰例。其中之差距是多撥一些經費就可彌補的麼?單就軍事來說,甲午戰爭中最令人銘心刻骨的結局莫過於龐大的北洋艦隊整體覆滅的同時,對方艦隊竟然一艘未沉。就此一點,任何經費短絀方面的探索、船速炮速方面的考證,以至對叛徒逃兵的聲討和對英雄壯烈的謳歌,在這個殘酷事實面前皆成了蒼白無力的開脫。

  甲午之敗,腐敗使然,有政治的腐敗,更有軍事的腐敗。可以計算一下,在日本聯合艦隊開炮以前,我們自己內部有多少人參加了埋葬這支艦隊的工作。他們有的本是海軍積極的籌建者,為此上下呼籲,四處奔走;有的則是艦隊指揮者和戰鬥參加者,最終隨戰艦的沉沒而自殺身亡。他們的悲劇又何嘗僅僅是他們個人的悲劇。在那個政治腐敗、軍紀廢弛的社會環境中,一切都因循往復,形成一個互為因果的惡性循環鎖鏈。政權建立了軍隊,又腐蝕著它;軍隊維護著政權,又瓦解了它。它們本想極力避免但結果卻加速了那個無法避免的過程。在這其中,它們互為犧牲品。

  對當今的軍人來說,一個再大不過的教訓就是:武器本身並不是戰鬥力,哪怕是再先進的武器。任何武器的效用皆要通過人去實現。從這一點上來說,北洋海軍之失敗實屬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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