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那個沒有電燈的時代

我們這一代人的少兒生活，是在缺電中度過的。
很多人家沒裝電燈，裝了電燈的算是大戶人家，也經常因為缺電而成為擺設。

　　沒有電燈的時代，照明用的是煤油。替煤油燈擦燈罩，是小孩經常要干的家務活。掌燈之前，對著玻璃燈罩哈一口氣，拿一支纏著布的筷子，伸進燈罩內攪動，很快地就將燈罩擦得透亮。

　　接著便是吃晚飯。那時節晚飯很晚，家裡人下班回來就是掌燈時分了，因此多半情形都是在燈下就餐。那時候的飯好吃，經常聞到從鄰居家揭開木蓋的飯甑飄過來的飯香，接下來便是鍋盆瓢碗之聲相聞，油鹽醬醋之味交替。那時候的鄰里關係相當親密，我經常端著飯碗去鄰家桌上夾菜。家裡偶爾有什麼新奇好吃的，也會端一碗給鄰家分享。

　　沒有電燈的夏夜，星星璀璨、月色皎潔。一把蒲扇打發一個夏季，納涼是個聚眾討論的場所，熱點話題都是諸如張家小子迎娶、李家小妹待嫁之類，間或也有些隱秘私情的交頭接耳，不傷和氣的是是非非。「樓上樓下、電燈電話」是那時候的百姓夢想，煤氣燈下露天看戲是盛大節日；那時候官不算太多，縣長下鄉也就騎著自行車，自帶伙食津貼加糧票跟百姓同吃同住。人很單純，都不富裕但借錢不打借條，談愛不特別強調條件，發財是個醜陋的字眼，牆上常有招領啟事，偶爾抓住小偷是轟動新聞。迷信領袖，相信政府、相信媒體、相信長官、相信權威。忽悠那時候的人是很容易的，砸了自家的飯鍋去煉鐵也沒什麼怨言，說畝產萬斤也不會有多少人質疑，似乎和諧社會。但這光景到底沒維持多久，之後就是一系列運動，最徹底的是文革，從此以往種種不復再來。禁忌，不談。

　　沒電的時代沒什麼可值得大肆誇耀的，但有電以後又有多少值得誇耀的呢？「掌燈時分」變成了生僻片語，「圍爐夜話」只能成為附庸風雅的網上欄目，「鴻雁傳書」演化成了簡訊息扯淡，水泥籠子裡的高等動物不認識對門的鄰居，兩性交媾從報價開始；獨生子女橫行霸道，小學生面臨擇校難題，中學生拼著小命要圓大學夢，大學生好不容易就業了卻是專業不對口，到處看見博士露餡，海龜回來說不全漢語要帶英文單詞，好不容易搞了一套房子卻淪為房奴，看醫生帶著紅包，肉被灌了水，菜被染了色，全社會都在促銷捎帶著良心一起出賣；沒錢的狗急跳牆，有點錢的擔心漲價，錢掙得差不多了就算計著顛出國門……在永無盡頭的追逐中，於是失落、於是鬱悶、於是焦灼、於是發躁——於是上網，一億多社會中堅，孩子氣地露出本相，或者尋夢、或者抒發、或者——惡搞。

　　中文網際網路，實在承受了太重的負載。沒有電的那個時代之所以還值得懷念，是因為再不可能回到那簡單的過去；當我們逐步將《封神榜》、《西遊記》所描述的夢想變成現實的時候，就再也找不回那種單純的憧憬與寄託了。

　　不要苛責我們的中文網際網路，給疲憊的中國人一點空間，讓他們放任一下，讓他們宣泄一下，甚至不妨寬恕一下他們的惡搞——為和諧社會的構建，提供一個緩衝地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