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九) 「平生遭際實堪傷」的香菱 (下)

（一）
在上一集的最後，談到在眾丫鬟中，香菱是與眾不同的。提起香菱的不同，在薛寶釵，把她帶進大觀園的那段日子裡，倒是特別值得一提。 看中國網站 禁止建立鏡像網站 。

自從寶釵住進大觀園後，就只鶯兒一個丫鬟跟進來侍侯，寶釵便讓香菱收拾衾褥妝匣，和她一同住到園中作伴。寶釵說：「我知道你羨慕這園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所以趁這機會，乾脆住上一年。我也多個伴兒，你也遂了心。」香菱笑說：「好姑娘，趁著這個功夫，教給我作詩吧。」寶釵笑道：「我說你得隴望蜀呢！」 看中國網站 禁止建立鏡像網站 。

怎奈香菱學詩心切，搬進來當天晚飯過後，也不顧黛玉還在病中，自己便往瀟湘館來了。此時黛玉病已大好了，見香菱也進園裡來住了，自是歡喜。香菱笑道：「我這一進來了，也得了空兒，姑娘好歹教給我作詩，就是我的造化了。」黛玉笑道：「既要學詩，你就拜我為師，我雖不通，但教你，大概還教的起。」香菱笑道：「果然這樣，我就拜你作師了！你可不許膩煩的。」

（二）
就這樣香菱就開始學詩了。黛玉教她一些基本法則，又給她講究名人詩篇，還給她書拿回去讀。對她說：「作了詩，不要害臊，要拿來給我瞧。」於是這個香菱就每天手裡拿著書，就在池邊樹下，或坐在山石上，又是看，又是念叨著作詩。寶釵、探春、寶玉等都遠遠的站在山坡上，瞧著她笑。可是每一回寫了出來，拿去給黛玉看，黛玉老是說不好。一天夜裡，她又折騰到五更才睡，天剛亮，寶釵就聽她夢中笑道：「這回可有了！難道還說‘不好’嗎？」寶釵聽了，又是可嘆，又是可笑。連忙叫醒了她，問她：「有了什麼？你這誠心，都通了仙了。學不成詩，弄出病來呢！」香菱這時卻趕忙從床上爬起來，連頭也沒梳，就又找林姑娘去了。

香菱苦志學詩，真是金石為開了。有一天忽於夢中得了一首,黛玉沒說「不好」。眾人爭著看了，也都說 ：「不但好，而且新巧有意趣。」寶玉笑道：「這正是‘地靈人傑’了！老天生人，再不虛賦情性的。我們整日嘆說，可惜她這麼個人竟俗了！誰知到底有今天！可見天地至公」。李紈與探春都說，要約她入詩社呢。香菱，成為了一個會作詩的丫鬟，真的與眾不同啦！（48回）

（三）
香菱是一個極其單純的女孩兒。心地善良、純樸，無憂無慮。她被薛蟠買來，便認定自己是薛蟠的人，將來自然要給他作妾的。如今在薛姨媽身邊，她便一心一意侍奉好老太太，跟寶釵住進大觀園，她便專心致志地學詩，天真無邪地與人相處。上自園中身份最高的大奶奶李紈，及至丫鬟中最重心計的花襲人，特別是小姐中，那麼心高氣傲，常常拒人千里之外的林黛玉，都被她天然純潔的性情所感動，和她相處得很好。

此後不久，香菱聽說，薛蟠在外邊結交上門當戶對的「桂花夏家」並看上了這家的小姐，正張羅著要娶進門來。香菱歡天喜地，也日日為這事忙亂著。她說：「我巴不得她早些過來，又添一個會作詩的人呢。」她心裏想像著：那有才有貌的佳人，性情自然也是典雅和平的。只盼薛蟠娶過親，自已只要慇勤小心伏侍就是了。因此她心中盼過門的日子，倒比薛蟠還急十倍。

寶玉知道了，說：「雖是如此，可我聽了，不知怎麼倒為你的以後耽心呢！」香菱聽了，不覺紅了臉，正色道：「這是什麼意思？今兒個忽然提起這些事來，怪不得人人都說你是親近不得的人！」一面說，一面轉身走了。

（四）
寶玉見她這樣，自己悵然若有所失，呆呆的站了半天，思前想後，不覺滴下淚來，只得無精打采，回到怡紅院來。（79回）寶玉其實曾在游「太虛幻境」時，看過「金陵十二釵」簿冊上，記載的裙釵們的「宿命」，也看過香菱的，可他早已忘了。今天一聽香菱說了「桂花夏家」之後，突然這樣的惆悵不安，他，真的都忘了嗎？

那時，寶玉在「太虛幻境」裡，拿起「金陵十二釵副冊」，翻開看時，只見畫著一株桂花，下面有一池沼，其中水涸泥干，蓮花和藕都枯敗了，後面寫著：

根並荷花一莖香，平生遭際實堪傷。
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

其實，這畫及這四句詩，都是在說明，香菱和英蓮是同一個人，她的遭遇很可憐。畫兒上有一株桂花，高高在上。詩裡有「兩地生孤木」，暗喻的也是一個「桂」字，說明香菱就是死在她手裡的。( 5回)香菱與別的丫鬟不同的是：她的宿命沒記載於「又副冊」，而是記載於「副冊」上。

（五）
好容易盼得了這一日，薛蟠娶夏家小姐過了門兒，香菱便十分慇勤，小心伏侍。原來這夏小姐今年方十七歲，生的頗有姿色，若論心計，不輸鳳姐幾分。只是吃虧了一件事，父親去世早，寡母過分嬌慣溺愛，養成了蠻橫無禮的脾氣。尊自己若普薩，視他人如糞土。在家中時就常對丫鬟們輕罵重打的。

今日出了閣，自以為要做當家的奶奶了，須要拿出威風來，才鎮得住人。因見那薛蟠舉止驕奢，不好轄制，便有趁熱制服之心；又見香菱這等才貌俱全的愛妾在室，更有「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之意。薛蟠本是個喜新厭舊的人，如今和夏金桂正在新鮮興頭上，凡事未免盡讓她些，那金桂便試著步兒，使她丈夫的氣概，漸次低矮了下去。

然後夏金桂下一步，就計畫著要擺佈香菱。她看出，薛蟠對她的丫鬟寶蟾，又動了心思，便想舍出寶蟾給他，讓他疏遠香菱。然後先擺佈了香菱，寶蟾因是自己的人，也就好處理了。於是她打定了主意，伺機而行。本來寶蟾是有三分姿色，兼又舉止輕浮，薛蟠就常藉著要茶要水的挑逗她。那夏金桂看出來了，就對薛蟠說：「要做什麼和我說，別偷偷摸摸的，叫人笑話！」把個薛蟠高興的，對夏金桂又作揖，又磕頭，喜得感激不盡。

（六）
一天午後，金桂故意躲出去，他二人便在房里拉拉扯扯起來，寶蟾正在半推半就之時，金桂就騙香菱去房中拿手絹。不料香菱一頭撞了進去，自己倒先羞得面紅耳赤，急忙轉身跑出來。薛蟠的好事忽被打散，這又是自己好不容易才哄上手的，不免把一腔惡怒，都出在香菱身上，不由分說，趕出就對她打罵交加。

那金桂就暗中和薛蟠說了，就在當夜，叫薛蟠與寶蟾在香菱房裡成親，又命香菱搬過來陪自己。先是香菱不肯，金桂故意大聲叫□給薛蟠聽：「你那沒見過世面的主子，見一個，愛一個，把我的人霸佔了去，又不叫你來，到底是什麼主意？想必是要逼我死罷了！」薛蟠聽了這話，深怕寶蟾之事又落了空，忙又過來罵香菱不識抬舉，再不去，便要打了！香菱無奈，只得抱了鋪蓋過來。金桂命她在地上鋪著睡。剛睡下，便叫倒茶，一時又叫捶腿。這樣一夜七 八次，總不讓她安寧片刻。

（七）
過了半個多月，夏金桂忽又裝起病來，只說心痛難忍，請醫治療無效，說是香菱氣的。鬧了幾天，忽又從金桂枕頭內抖出紙人兒來，上面寫著金桂的年庚八字，在心窩處還釘著幾根針。於是眾人又大亂起來，金桂更是大哭大鬧，說有人要治死她。被她激怒的薛蟠，順手抓起一根門閂來，找著香菱，不容分說便劈頭劈面打起來，一口咬定是香菱所為。薛姨媽氣得過來喝住，說：「不問明白，怎麼就打起人來了？這丫頭伏侍你這幾年，那一點不週到，不盡心？你且問個青紅皂白，再動粗魯！」

金桂怕薛蟠聽了母親的話，就鬧不下去了，便益發號啕大哭起來，喊著：「你把我的寶蟾霸佔了去，不容她進我的房，唯有香菱跟我睡。我要拷問寶蟾你護著，這會子又賭氣子去打她！想治死我，何苦作出這些把戲來！」

薛姨媽聽金桂這麼說，句句挾制著兒子，十分可恨。無奈自己的兒子偏不爭氣，被人制服慣了。如今竟又勾搭上了丫頭，真是「清官難斷家務事」了。氣的她也只得喝罵薛蟠道：「不爭氣的孽障！誰知你偷偷摸摸的，把陪房丫頭也摸索上了，叫老婆說你霸佔了丫頭，拿什麼臉出去見人！我知道你是個喜新厭舊的東西，不知到底誰使了魔法，你就亂打人！她既不好，我也不許你打。我即刻叫人牙子來賣了她，拔去肉中釘，眼中刺！大家過太平日子！」薛蟠這裡見母親動了氣，早已低了頭不出聲了。

（八）
金桂卻還是不依不饒，哭道：「您老人家儘管賣人，不必說著一個，扯著一個的。她是誰的‘刺’，她是誰的‘釘’？誰又是那吃醋拈酸，容不下人的人？」把薛姨媽氣的渾身亂顫。寶釵把薛姨媽扶進去，勸道：「咱們家從來只知買人，哪能賣人呢？媽可氣糊塗了，倘或叫人聽見，豈不笑話？哥哥嫂子嫌她，留著我使喚。我正沒人使呢。」香菱也哀求說：「情願跟著姑娘，別叫我出去！」

自此以後，香菱真的就跟隨著寶釵去了，把以前的路竟一心斷絕。

雖然如此，終不免對月傷悲，自怨自嘆。原本怯弱的香菱 ，又加上氣怒傷感，竟積聚成病，日漸消瘦，懶進飲食，經請醫診治均無效果。 金桂與薛蟠仍是經常吵鬧，薛姨媽也沒有辦法。賈府的人，上上下下，無有不知，無有不嘆者。（80回）

（九）
「平生遭際實堪傷」的香菱，一生之中，從書中第一回裡，那一僧一道對她父親甄士隱的警示，還有第五回「太虛幻境」中，「金陵十二釵副冊」上所記載的她的「宿命」，其中經歷了第四回中，她被拐子拐賣給薛蟠；然後，跟著薛姨媽住進賈府：又隨寶釵住進大觀園，向林黛玉學習作詩，這是她這一生中，最短暫而快樂的時候。當她距離進入詩社只一步之遙的時候，卻因薛蟠娶妻而離開大觀園。到了第七十九回時，香菱忙忙碌碌的，滿腔熱忱盼著新人過門，以為那將是自己的護身符，又可添一個人作詩、作伴了。一直到第八十回中，自己被新過門的夏金桂妒忌迫害，不得不離開薛蟠。從此身患重病，實在是「平生遭際實堪傷」哪！

紅樓夢》中，香菱栩栩如生的故事背後，所隱去的「真事」，到底是什麼呢？這些不可泄露，而曹公偏又苦心、想警醒世人的「天機」，真是引人深思哪！這個謎底，就留待您細細去琢磨了！今天到這裡先告一段落，下次我們會有更精彩的內容與您分享，請聽下回分解，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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