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往事

桃子這丫頭特別愛聽故事，奶奶那些老掉牙的大灰狼娶媳婦、閻王審惡霸什麼的故事聽的桃子耳朵都起了厚繭，無奈，桃子不得不使出自己的殺手鐧--磨、黏。而且這次可不只奶奶一個受害者，爺爺、爸爸、媽媽無一倖免。可憐的大人們哪裡還有什麼新鮮的故事呀，早被挖空了。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大家說起了以前的事情，起初呢還只是為了應付一下，後來不知不覺的自己竟然也和桃子這丫頭一樣沉入其中了......

（之一）日本鬼子進村啦

在那個炮火連天的年代，「日本鬼子要進村啦！日本鬼子要進村啦！」這消息就好比現在的原子彈一樣迅速的在奶奶臨近的幾個村子裡擴散開來。

第一批外逃的都是些大姑娘、小媳婦，青壯年稍後，一些上了年紀的人，望著空蕩蕩的家選擇了留下，用他們的話說就是「反正我們也活了這麼大歲數了，夠本了！這家若沒人看著，等孩子們回來可怎麼活呦......再說我也沒打算死在外邊！」

奶奶就是那個時候逃難逃過來嫁給了爺爺的，說到這兒時，奶奶不好意思的笑了。然後又深深的嘆了口氣，唉--那也是沒辦法呀！

等日本鬼子掃蕩過後，奶奶得以回了趟娘家，聽一些倖存的老人講當時的情景。

其實，鬼子進村的時候還有很多人想跑沒跑了的，來不及了就藏了起來。村裡私塾的李先生藏到了自家牲口棚（放牲口飼料的地方）的糠垛裡，又倒霉的被小日本找到了，他們各個端著頭上帶尖刀的長槍，用他們那生硬的中國話問李先生會不會寫字，這正好是李先生的本行，忙蹲下寫給他們看，以為這樣自己可以倖免，就在李先生寫了一大片後站起來稍微直一直腰的一剎那，鋼刀桶進了他的肚子，伴著鬼子的狂笑......

都說日本人愛英雄也許是有些道理的。臨村有個人很愣，人稱愣大膽兒。站在鬼子進村必經的大道中央，遠遠看到日本鬼子排著隊端著槍來了，再近了些。。。把懷一敞，露出胸膛，大喊到「來吧，要殺就殺，二十年後爺又是一條好漢！」隊伍到了他跟前停了，走出來個頭目一樣的小鬍子，拍了拍 愣大膽兒的肩「優系、優系」並豎起了大拇指，然後好像下了個什麼命令，隊伍一到愣大膽兒身邊就程二龍分水勢繞著走，然後又合在一起，弄的愣大膽兒愣在那半天，就沒納過悶來......

鬼子有時候也貪玩兒，不過玩的是人命！村裡有個八十多歲瘦小的老太太，為了守住自家的產業，把日本鬼子摞起來的傢俱推散，鬼子一氣，就踹她，骨碌-骨碌的滾出去了，鬼子就再摞、再點火，老太太一看急了，還沒站穩就衝了過來又推，他們又踹，往返幾次，鬼子竟然來了興致，不再想燒傢俱而是看老太太滾出去又利索的爬起來，跑去推散那些摞在一起的木頭傢俱，屋子裡迴盪著他們的大笑，過了不知多長時間，他們就走了，老太太看他們真的走了一下就癱軟在了地上......桃子自己想來也許那些人走的時候是帶著一絲對老人的敬意吧，他們走的時候是沉默的，不是嗎？

奶奶是幸運的、自己也是幸運的，但這所謂的幸運又經歷了多少的是是非非，如今還在演義著多少是非呢......

（之二 ）爺爺的大廚生涯

爺爺沒有學過當什麼廚師，那個年代連個肚子就填不飽，還廚什麼師呀？不過爺爺給整個生產隊做過飯，那是百十口人的大鍋飯，所以桃子非要叫爺爺為大廚，話說回來，「管」那麼多人口的吃食，能不「大」嗎？

前任大廚是因為被人發現偷嘴吃，爺爺才有機會當上這好差事的,說好差事是因為工作不是很累也能拿不少的工分，當然和那些東指指西指指的小隊長還是沒辦法比的。爺爺說，那個時候、守著那個環境，不偷嘴吃是很難的，餓呀......爺爺在剛上任不久時，有人就趴在房柁上監視著，爺爺心裏琢磨，不用問那一定是隊裡派來的。爺爺沒做聲繼續做自己的事情，一板一眼的做的很像那麼回事，其實是很簡單的，只要攪勻，煮熟就可以了。

桃子很好奇，就半開玩笑的問：「爺爺您偷吃過嗎？您可要說實話哦！」桃子心裏對自己說，爺爺，即使您偷吃過，我也還是敬重您的！那不是您的錯。

「沒有，從來沒有」爺爺很鄭重的說。監視了幾天，爺爺每天就是很本分的熬稀粥,炒大鍋菜，其實說煮更貼近些，後來那人就再沒來過，應該是隊裡信任爺爺了吧。

有一天，隊裡死了頭騾子！對於飢餓的人來說肉意味著什麼！？爺爺、奶奶和到一起分到了不小的一塊騾肉，奶奶抱著，兩人高興的一路小跑的到了家。當時孩子們都已經睡著了，也就是桃子的兩個姑姑和爸爸。

奶奶興奮的一個個拍打著「醒醒、醒醒、快醒醒...」

「快看看你媽給你們帶什麼好東西回來了」爺爺也一起叫著孩子們。

「好香，什麼味」爸爸第一個骨碌爬了起來，看來還是爸爸的鼻子靈，桃子想。

看著孩子們狼吞虎嚥的吃著，爺爺、奶奶也不知道心裏是高興還是傷心.......吃完後，爸爸和姑姑們都直挺挺坐在炕上，奶奶叫睡覺也不理。「這咋的了？孩子們沒事兒吧？」爺爺心裏沒了底，那騾子可是病死的呀！

「哇--哇--哇」爺爺話音剛落，就見三個孩子，趴在炕邊吐了起來！唉--原來是撐著了，虛驚一場，奶奶忙下炕收拾起來，等收拾好了，嚥了口吐沫，和爺爺兩人對望了一眼，不再說什麼、也沒埋怨爸爸和姑姑，然後大家就睡覺了。

在後來日子好些了的時候，爺爺不經意的提起那事情時說，當時他自己和奶奶是一口都沒吃呀......

那是個怎樣的年代！？有著溫情也有著辛酸...

（之三） 我家的房子一半是「偷」來的

「偷」真是個不光彩的字眼，桃子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字會和自己家聯繫起來，如果說是被偷可信度倒是更大些！

日子雖然過的很苦，但一步一步總算都熬過來了，爸爸如今也是個帥氣的小夥子了，兩個姑姑也出落的很漂亮。這孩子長大了就涉及到了個成家的問題，俗話說「沒有嫁不出去的女，卻有娶不上婆的兒」爺爺和奶奶開始張羅著蓋房子了。

爸爸帥氣是帥氣，可身體底子差，奶奶那些銀首飾前幾年都當了給爸爸看病了，再加上爸爸是千頃地裡的獨苗，用小姑姑的話說，爺爺、奶奶的心眼是太偏了！這談到蓋房子了，木料哪來？石子哪來？沙和土也都是要準備的。

我們村子的周邊有很多梨樹和野生的楊樹、叢生的荊條，秋天的時候兩個姑姑帶著兩個大花筐去村外耙落葉，總是天黑了，爸爸去接才回來。這裡可是有門道的：爸爸帶著小鋸去了，姑姑們才開始把成堆的落葉裝到筐裡，裡面要藏楊木段和梨木段什麼的，也就是北方人家房屋用的櫞子。在當時這種行為就叫做「偷」，就好比當時秋收後人們不能去拾收過後的莊稼，寧可壞地裡，如果被發現那也是「偷」！桃子按照這種觀念一推就傻了眼，那蓋房用的很多材料也都是「偷」來的，只是有些被當時看重有些不被當時看重而已，算來自己住的這老房子一半都是「偷」來的.......

因為當時在隊裡要上工的，否則沒工分，沒工分就分不到糧食、沒糧食就要挨餓！爺爺只能中午領著兩個姑姑去野地裡自己挖坑篩石子，大姑姑在坑裡挖，小姑姑在上邊接住大姑姑遞上來的盛滿沙石的簍，端給爺爺，爺爺篩。可別小看這篩，可是個技術活，手底下出的東西不少差呢。一簍、一簍的時間長了，年輕小夥子都沒幾個受得了的，更何況當時吃的也不是很飽...大概一個小時過後大姑姑費了好大勁才爬上來，蹲在地上就哭：「爸，我不幹了，我不幹了，我不吃飯了行不？」每次爺爺提到這就老淚縱橫，覺的對不住姑姑們。

桃子環視了一下這老房子：藍色的磚牆、紅漆的櫞子、木質鏤空的窗戶，這在當時可是很不錯的房子呢。奶奶說那牆外層是磚，裡面是土坯的，土坯是一個夏天爺爺的勞動成果，不用說，大家一定也都知道了，土--又是俺們家「偷」來的。

「偷」來的房子，聽來有些可笑，想想又很可悲！如果房子是"偷"來的，那什麼才是真正屬於我們的呢，桃子想了半天也沒得出個答案來......

（之四 ）爸爸的資本主義流浪

爸爸是個很聰明、很機靈的人，又讀過書，算上爸爸在內村裡當時一共有兩個人到了附近市裡的農機廠工作。看大人們說話時的神采，桃子是可以想像的：這在那時應該是很了不起的了，爸爸每個月不但能吃飽肚子，還有十多塊錢的工資可以拿。不過桃子還是有些難以理解，十多塊能幹什麼呀，連件像樣的上衣都買不來......

後來，村裡割資本主義的尾巴，就把爸爸給割了回來。「一定是嫉妒」桃子憤憤的想「一定是！」

爸爸回到了村裡，像祖輩們一樣當起了農民。如果是這樣安靜下去，也就沒有了故事，偏偏爸爸是個不「安分」的人，他和爺爺、奶奶商量還是要出去，爺爺、奶奶拗不過爸爸是能隨他去好了。於是，爸爸買回了架照相機，並學會了怎樣調焦距和相距，怎樣照出清晰的黑白相片，後來自己還真琢磨出些門道來，技術越來越好！爸爸覺的差不多了，背起照相機頭也不回的出了門，用桃子的話說：「爸爸的資本主義開始流浪了......」

以家為圓心，以百裡為半徑，劃個圓，那就是爸爸的流浪範圍。

話說這天，爸爸流浪到一個叫二里莊的小村子，白天裡忙著走東街穿小巷，幫人照相。一個梳著兩個大辮子的姑娘走過來，問爸爸：「一張照片上，出現兩個我，你能做到嗎？」

爸爸想了想肯定的說：「能」，然後跟那姑娘回了她家，您還別說，那相片洗出來就是兩個人：一個是那姑娘的女裝辦像兒，一個是那姑娘的男裝辦像兒，兩人面對面站著，好像在說悄悄話的樣子，後來那姑娘看到相片滿意的不得了，她家裡人一個勁誇爸爸能耐，還要挽留爸爸在她家吃飯呢！不過，被爸爸婉言謝絕了。「老爸，好樣的！」桃子，暗暗給爸爸打了個九十五大分。為什麼沒打一百分呢，桃子心裏可有些氣呢，只是不好發作，家裡哥哥小時候的照片一張又一張，多了去了，自己的卻一張都沒有，桃子能不氣嗎！？

還有一次在個陌生的小村子裡，忙的忘了時間，天轉眼就黑了。爸爸來到一戶人家，說明瞭來意：想投宿一宿。那家說，不太方便。爸爸看了看天說：「在他家堂屋的地上就行，您看這天都這麼晚了，真是不好意思呀！」那家人這才勉強的同意了，爸爸的心裏也算有了個著落，看看自己的軍大衣，晚上應該不會著涼。大概雞叫第一遍的時候吧，爸爸凍醒了，找自己的大衣也沒了蹤影，後來才知道：被那家的人扔到井裡了。雖然爸爸的版本是那樣的，桃子卻有另外的想法，扔到井裡，對他有什麼好處，多半是被他們給昧起來了。

其實外邊還是好人多，爸爸常這樣說，在流浪的日子爸爸受到過很多人的照顧，結交了很多好朋友，就是在停止流浪後的日子裡大家都往來走動著，哥哥還和爸爸一起去過呢，回來說，那是個家家戶戶都種葡萄的地方。大姑父就是那時候和爸爸認識的，進而成了桃子的姑父！

村裡有人給爸爸打了小報告，爸爸的照相機被迫上繳了，隨著小桃子的降臨，爸爸也就安心的在村子裡做了個普通的農民。

有時候，桃子想：爸爸是很有經商的能力的，只是那個年代不允許，年代的不允許應該也是人造成的吧，唉--很多事情是無奈的！  看中國網站 禁止建立鏡像網站 。

来源:清心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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