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方草日記之36
2007-2-12
奶奶(我夫君張林先生的奶奶)今年91歲，已經過了耄耋之年。2006年12月25 日聖誕節那天我去探望夫君張林先生的時候，他曾對我提起過關於奶奶的話題，他說自己從小到大，奶奶和爺爺最疼愛的人就是他。如今，爺爺已經去世半年多了，只剩下奶奶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度日，奶奶最需要的就是晚輩親情的慰藉。算起來，奶奶出生於辛亥革命爆發、清帝遜位不久後的1915年，在將近100年的生命旅程中，她經歷了袁世凱匆匆稱帝不久又在恥辱和痛苦中死去；她看到了「白日青天滿地紅」的旗幟「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的幾乎全部過程；她看到了日本人高挑著膏藥旗趾高氣揚、耀武揚威地進來，又高舉著投降的白旗灰溜溜地滾回東瀛老家；她看到了懷遠縣的城頭之上，大王旗數十年間不停地變幻；她也看到了一群響馬從山窩窩裡鑽出來，經過一番喧嘩與騷動，不知怎麼地就進了京城。如今，那群響馬的後代們又無可奈何地陷入了「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的歷史宿命之中……時光之賊正在一點一點地偷走奶奶的天壽餘糧，生命的活力在奶奶的身體內正在一點一點地退縮。奶奶的生命之火猶如冬夜裡的風中之燭，隨時都有可能熄滅。張林先生和我心裏都很清楚，奶奶到了這個歲數對死亡已無恐懼，讓她放心不下的是班房鐵門裡面的長孫張林和長孫媳正在艱難支撐著的三口之家。張林先生反覆叮囑我說，因為他自己身陷囹圄，不能盡一點做孫兒的孝道，希望我能多去探望奶奶，代他盡點孝心。
是啊，眼看就要過年了，是該去看望奶奶了。
奶奶以前一直住在鄉下，半年多前爺爺去世後，奶奶一個人住在那裡非常孤獨，而且年歲已高行動不便，需要有人照顧。我的公公、婆婆由於上次給爺爺辦喪事時遭遇車禍的緣故，到現在身體也沒有完全康復，自顧尚且不及，更是無力照應奶奶，最後只好決定把奶奶送進一所離他們很近的養老院。這樣，一來奶奶可以得到很好的照顧，二來奶奶與其他老年人和養老院的年輕服務員們相處在一起，也就不再孤獨了。
幾天前，我去探望了奶奶。奶奶已經老眼昏花視物不清了，當我把嘴巴貼近她耳邊大聲告訴她我是誰後，她緩緩而又很確定地告訴旁邊的阿姨說，這是我的大孫媳婦。對於我的到來，奶奶顯得格外高興，一直面帶微笑，但我還是看得出奶奶略微有些遺憾，那是因為我沒把她那兩個可愛的重孫女帶去。提起重孫女張儒莉和張安妮，奶奶念叨了一遍又一遍。
奶奶比爺爺在世的時候明顯地瘦弱了，奶奶告訴我說，現在最讓她焦心的就是長孫張林。她問我張林什麼時候能回家，我想告訴她還要再等漫長的三年，可話到嘴邊又囁嚅而止，真不知道怎樣開口，生怕一不小心說錯了什麼又勾起她老人家心中的苦楚。只好安慰她說，張林不久就回來了，一回來馬上就帶兩個孩子來看您。奶奶用疑慮的目光看著我說，她每天都睡不著覺，身體也大不如前了，說不定哪一天她就像爺爺一樣突然走了，那可就再也沒機會見她的寶貝孫兒最後一面了。說到這兒，奶奶不停地用手帕擦拭滿臉的淚水，面對奶奶蒼老而又滿含憾意和痛苦的臉龐，我滿心傷感卻又不知說什麼才好。奶奶說她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能見到她的寶貝孫兒張林，奶奶再三央求我說，如果下次什麼時候去探視張林的話，她也要跟我去。我告訴她，像她這個年齡的老人家，車主一般是不允許坐長途汽車的，因為車主害怕萬一出了什麼事承擔不起責任。更何況路途遙遠，連年輕人都難以忍受那般長途路程的顛簸之苦。雖然奶奶一再陳述自己可以去的理由堅持要去，但我最終還是硬著心拒絕了奶奶的請求，看得出奶奶十分失望。
和奶奶揮手道別的時候，奶奶那依依不舍的眼神讓我的心一陣陣被扯拽般地疼痛，彷彿有一根看不見的絲線，一頭拴在她婆娑淚眼的瞳仁上，另一頭拴在我的心尖上。我只能默默地祝禱：奶奶，請多珍重！您一定要等著您的孫兒張林回來看您！奶奶，已經有那麼多的歷史塵煙從您的身邊飄過，您看，有哪一陣烏雲能在您的頭頂之上長久地停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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