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西溪濕地」圈地記（二）

作者：呂耿松發表：2007-05-11 02:47

兩年多來，因一期工程引發的矛盾和衝突並未平息。至2006年中，西溪濕地公園二期工程又正式實施，由此引發的衝突還在持續。按照《西溪濕地綜合保護工程總體規劃》，西溪濕地公園則分五大區域：濕地生態養育區、民俗文化展示區、秋雪庵濕地文化區、曲水庵濕地景觀區、濕地自然景觀區等。整個公園規劃佔地10.08平方公里（合計約1.6萬畝），共分三期工程，總投資40億元。其中，一期工程佔地3.46平方公里，征地範圍涉及西湖區蔣村鄉周家村、王家橋村、深潭口村、三深村等四個行政村。二期工程佔地4.89平方公里（約為7500畝）涉及蔣村鄉王家橋、三深、深潭口、包建、合建、龍章、蔣村等7個社區。政府認為，西溪濕地公園一期工程徵用5600多畝農地，但並沒有改變其農用地性質，因此並不違規。事實真的是「沒有改變其農用地性質」嗎？

農用地的定義

依據《土地管理法》第四條第二款規定，土地分為農用地、建設用地和未利用地。農用地主要的部分是《土地管理法》第三十四條所說的基本農田。基本農田的主要部分是耕地。1998年12月27日國務院頒布的《基本農田保護條例》第10條對耕地劃定的範圍分別是：「國務院有關主管部門和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批準確定的糧、棉、油生產基地內的耕地；有良好的水利與水土保持設施的耕地，正在實施改造計畫以及可以改造的中、低產田；蔬菜生產基地；農業科研、教學實驗田。」由國土資源部頒布，於2002年試行的《全國土地分類》對農用地所下的定義是：「農用地指直接用於農業生產的土地，包括耕地、園地、林地、牧草地及其他農用地。」耕地指種植農作物或以種植農作物為主的土地，包括灌溉水田、望天田（指無灌溉設施，主要依靠天然降雨，用於種植水生作物的耕地，包括無灌溉的水旱輪作地）、水澆地、旱地、菜地和耕地附屬設施用地；園地包括果園、桑園、茶園、橡膠園和其他園地，含園中道路、溝渠，其他園地中含工廠化花卉栽培用地；林地包括有林地、灌木林地、疏林地、未成林造林地、跡地、苗圃，含林中道路；牧草地包括天然草地、改良草地、人工草地；其他農用地包括畜禽飼養地、設施農業用地、農村道路、坑塘水面、養殖水面、農田利用地、田坎、晒谷場等用地。《全國土地分類》明確規定：「農用地指直接用於農業生產的土地」，所以「西溪濕地公園」根本不是農用地，「沒有改變其農用地性質」之說沒有事實根據。按照《全國土地分類》，它屬於建設用地中的「瞻仰景觀休閑用地」。

《浙江旅遊指南》網（www.lyzn.com）是這樣介紹西溪濕地公園的：「西溪國家濕地公園坐落於杭州市區西部，佔地面積10.08平方公里，分為東部濕地生態保護培育區、中部濕地生態旅遊休閑區和西部濕地生態景觀封育區。西溪集生態濕地、城市濕地、文化濕地於一身，堪稱中國濕地第一園。西溪濕地以獨特的風光和生態，形成了極富吸引力的一種濕地景觀旅遊資源。濕地內河流眾多，水渚密佈，溫度適宜、雨量充沛，植被繁多，大面積的蘆蕩，眾多飛禽走獸，到處鳥語花香，空氣清新。在西溪，你可以泛舟湖漾港汊，可以垂釣河塘柳蔭，秋風中可以觀柿聽蘆，冬日裡可以探訪梅花，也可以在初春時踏青漫步，在夏日下採菱賞荷，其中的野趣妙意，真是令人流連忘返。」該網站的「景點介紹」介紹了煙水漁莊、泊菴、西溪草堂、西溪水閣、西溪梅墅、梅竹山莊、深潭口、秋雪庵、西溪桑蠶絲綢故事、西溪人家、蝦龍灘生態保護區、濕地植物觀賞區、垂釣俱樂部、西溪婚俗館等14個景區。據瞭解，2005年「五一節」期間，西溪濕地公園內供遊客遊覽的有煙水漁莊等八個景點，公園每日遊客限制為3000人。類似介紹西溪濕地公園的網站很多。杭州是個著名的風景旅遊城市，最早有「西湖十景」，後來又增加了「西湖新十景」等景點。歷史那麼悠久的西湖，也只有20多個景點。西溪濕地公園一期工程開發才兩年多一點時間，就有14個景點，這不是「瞻仰景觀休閑用地」是什麼？它哪裡還有「農用地性質」？浙江大學城市規劃系教授周復多對此評論說：「他們（指政府）說是一套，做是另一套。到具體操作中，還是風景旅遊區那一套。」

所謂的西溪濕地綜合「保護」工程

杭州市政府將這個圈地行為稱為《西溪濕地綜合保護工程總體規劃》，聲稱徵收（實際上是徵用，杭州市國土資局的各種文件中，對同一塊土地，有時稱「徵收」，有時稱「徵用」，把徵收和徵用混為一談）蔣村鄉農民的土地是為了「保護西溪濕地的自然生態」和「人文環境」。如果真的是為了「保護西溪濕地的自然生態」和「人文環境」，那就沒有必要實行「把土地佔光、把房屋拆光、把農民趕光」的三光政策，只要嚴格土地管理（控制農民建房），引導農民自己保護就可以了。事實上，真正的「保護」是保持當地農民原有的民居、原有的土地結構，原有的河塘、道路、柿林，以及原有的民俗。事實證明，原來的農民世代在此務農並未破壞濕地，近年來依托當地特色自行開發的以「農家樂」式餐飲為主體的小型旅遊活動也沒有破壞濕地。所以保護濕地生態並不需要把原住農民全部遷走，更不能以犧牲農民利益為代價。西溪文化是古典的漁樵文化、水鄉田園文化和隱逸文化。浙江大學教授周復多說，最早一批倡言保護西溪的專家學者和文化界人士認為，「原住民是西溪文化的載體和靈魂」，因此更傾向於在不大量搬遷原住民的前提下，對農民進行環保教育，調整產業結構。政府所能做的，就是為西溪保護創造外部條件，比如流域治理，對周圍商業開發的控制等。西溪濕地公園的建設持續了20多個月，正式開園在2005年5月。杭州人至今記得，在建設西溪公園之前，西溪濕地的蔣村也是城裡人週末「農家樂」郊遊活動的場所之一。通常是三五個朋友相約，駕車到濕地後，乘農民的小船進入農民家吃頓農家菜，花費相當有限。而2006年5月開園後，公園的門票定價40元，手搖船為每小時100元，農家菜變成濕地的商家飯館，遊客的花費大大超過以往。

杭州市政府的《西溪濕地綜合保護工程總體規劃》實際上不是保護而是開發，而這與2004年6月國務院《關於加強濕地保護管理工作的通知》和建設部2005年5月頒布的《國家城市濕地公園管理辦法（試行）》相違背。該《辦法》第十四條規定：「國家城市濕地公園以及保護地帶的重要地段，不得設立開發區、度假區，不得出讓土地，嚴禁出租轉讓濕地資源；禁止建設污染環境、破壞生態的項目和設施。」浙江媒體稱杭州西溪濕地公園是「中國首個國家濕地公園」，但它在國家建設部於2007年2月6日批准的12個國家城市濕地公園名單中卻榜上無名（12個國家城市濕地公園是：1、江蘇省常熟市沙家浜國家城市濕地公園；2、浙江省臨海市三江國家城市濕地公園；3、寧夏回族自治區銀川市寶湖國家城市濕地公園；4、河南省三門峽市天鵝湖國家城市濕地公園；5、黑龍江省訥河市雨亭國家城市濕地公園；6、河北省保定市淶源縣拒馬源國家城市濕地公園；7、山東省臨沂市濱河國家城市濕地公園；8、山東省海陽市小孩兒口國家城市濕地公園；9、山東省安丘市大汶河國家城市濕地公園；10、山東省沾化縣徒駭河國家城市濕地公園；11、安徽省淮南市十澗湖國家城市濕地公園；12、湖北省武漢市金銀湖國家城市濕地公園）。蔣村鄉農民形容西溪濕地公園是從「西溪」到「稀奇」，再到「泄氣」，由希望到泡影。杭州市一位副市長及杭州政府的多名局級、處級幹部也說：「如此搞濕地保護，還不如不要搞或擱置幾年再說為好。」

2006年6月6日，《聯誼報》發表了《蔣村鄉數百畝糧田成了泥漿池》的報導。報導說，杭州市西湖區蔣村鄉的一些群眾來信向該報反映：蔣村鄉數百畝糧田遭到毀壞，成噸的建築泥漿倒進去後，糧田成了無法種植的泥漿池，實在令人心痛。該報記者調查核實：蔣村鄉周家村有一個六七十畝的建築泥漿池，幾年前它還是一片糧田。杭州城裡的建築工地清理一車泥漿要付200多元錢，一些人覺得這是個生財之道，就把城裡建築工地拉來的泥漿往蔣村的糧田裡倒。蔣村鄉深潭口一帶毀田形成的泥漿池更大，大約有200多畝，上面寸草不生，泥漿深達1~2米，人走上去就往下陷。這些糧田裡的泥漿很多是建築工地打樁機從土層深處的抽取出來的泥漿，沒有肥力，上面無法種作物。記者就此到蔣村鄉政府核實情況，一名姓瀋的鄉幹部說，這事群眾曾經打過市長公開電話。記者問能不能在這些糧田上倒泥漿？瀋說：「我也說不清楚。我是深潭口人，這裡的田要徵用是大勢所趨。田裡不倒泥漿是荒，倒了也是荒。」記者又去問浙江省國土資源廳政策法規處的官員，回答是：「糧田如果沒有徵用，是不能搞這種毀壞行為的。」言下之意，糧田如果徵用了，就可以倒泥漿了。這些官員的話證明了所謂西溪濕地綜合保護工程，是在破壞西溪濕地的自然生態，而根本不是什麼「保護」！蔣村鄉農民拍攝的大量圖片說明，大規模的機械施工，大挖大填，改變了西溪濕地的地貌、植被、水系，破壞了西溪濕地的自然環境和生態平衡。開發商為了方便機械施工和大件設備、材料運輸，填掉許多魚塘，改小河為大河，破壞了西溪濕地原真的景觀。為了講究闊氣，景區用進口的原木造橋代替原來的拱橋，既浪費錢財，又妨礙了通航。新建的橋樑與房屋，完全喪失原有建築物、構筑物的特色。由於亂挖亂填，大量的老柿樹、皂夾樹等樹木枯死。大批傳統的有特色的民居被拆除，仿建的民居失去了西溪建築的原真性。一位早在十餘年前就呼籲保護西溪濕地，並參與西溪規劃的浙江工業大學規劃專家說：「我原以為西溪公園會和美國的國家公園一樣，是自然保護區的概念。」可是，當施工隊進入後，他才發現與他原先想像的大不一樣：四十幾個施工隊同時進入現場，用的都是大型設備。為方便電動船進入，淺沼和小溪成了寬闊的水道；原本曲折起伏、泥土有彈性的小徑，被平整的碎石路和石板路取代。核心區一半的地形地貌都被改變了。

上述種種事實說明，杭州市、西湖區、蔣村鄉三級政府的行為絕不是「保護」，而是破壞。今年國家建設部沒有把西溪濕地公園列入國家城市濕地公園名單，也證明這個工程是違法的。

誰是西溪濕地綜合「保護」工程背後的獲利者？

《國家城市濕地公園管理辦法（試行）》第十四條規定：「國家城市濕地公園以及保護地帶的重要地段，不得設立開發區、度假區，不得出讓土地，嚴禁出租轉讓濕地資源」。但杭州市政府和西湖區政府的做法明顯違反了這一規定。蔣村鄉農民在向中央寄出的《杭州「西溪濕地公園」原主人（農民們）的呼聲》中用大量的事實說明瞭所謂「打造國家濕地公園」是官商勾結的圈地運動。他們說：「今日的杭州官商為了能賺取更多的錢財，對蔣村鄉的周家村、王家橋村、深潭口村、三深村等實施瞞上欺下的手段，強制驅逐這裡的農民，不僅大搞房地產開發，而且破壞土地結構，挖掉魚蕩1000餘畝，毀掉基本農田4000餘畝」，「杭州市、西湖區、蔣村鄉三級官商借‘打造西溪國家濕地公園’之名，霸佔農田、強拆民房、欺壓百姓等違法亂紀行為已非常嚴重。」2005年7月1日，周家村、王家橋村、深潭口村農民給溫家寶寄了一封題為《請求國務院派檢查組查辦「西溪濕地公園」嚴重違法佔地的報告》的信，指出「‘西溪濕地公園’是巧立名目大稿房地產開發項目（其中包括市領導直系親屬負責的房地產開發公司），在濕地內大規模填塘造地建辦公樓等非農建設，更可惡的是利用濕地優美環境建造了五六家超五星級酒店（包括建在濕地水下的非常豪華奢侈的以經營西餐為主的酒店），在首期3平方里範圍內，除了多座酒店、大面積的辦公服務區外，還請來一個外地的大公司，只經營酒店、門票、船票等賺錢業務而沒有任何農事活動」。這封給溫家寶的信後來轉到了蔣村鄉政府手裡，農民請國務院派檢查組來調查的要求成了南柯一夢。

杭州日報2006年11月10日第37版刊登的《杭州市國有土地使用權掛牌出讓公告》中，標明「杭政儲出[2006]35號」A10、A11地塊公開出讓。《公告》「掛牌出讓地塊位置及規劃指標」顯示：A10、A11地塊位於西湖區（規劃西溪濕地），東至規劃道路、南至文一西路、西至規劃道路、北至規劃道路；面積155838平方米（234畝）；用途是住宅（設施配套公建）用地。早在西湖區2006年6月赴滬招商的資料中，「西溪濕地建設指揮部」就已推出了這塊編號為「西溪濕地蔣村工A10、A11地塊」，規劃用途也是住宅用地。這234畝土地全部是基本農田，現在被杭州市政府公開拍賣用於建房，誰是最大的獲利者是不言而喻的。據浙江《今日早報》2006年12月14日B11版（經濟新聞）報導，「杭政儲出[2006]35號」A10、A11地塊於前一天被88號買家上海萬科房地產公司與坤和建設集團以14.5億價格聯合競得（僅比掛牌出讓起價高出40萬元）。2007年3月21日，浙江《錢江晚報》在當天的第3版又登出了《杭州市國有土地使用權掛牌出讓公告》，該公告推出的「杭政儲出[2007]13號」和「杭政儲出[2007]14號」地塊的「掛牌出讓地塊位置及規劃指標」顯示：「杭政儲出[2007]13號」位於西湖區（規劃西溪濕地蔣村A-4地塊），東至規劃綠化，南至規劃道路，西至規劃道路，北至規劃道路；面積90446平方米；用途是住宅（設施配套公建）用地。「杭政儲出[2007]14號」位於西湖區（規劃西溪濕地蔣村A-8、A-9地塊），東至規劃綠化，南至規劃道路，西至規劃道路，北至規劃道路；面積35600平方米；用途是住宅（設施配套公建）用地。現在尚無消息這兩塊地有沒有被競拍掉，但當地農民說，這兩塊土地也全部是基本農田。事實已經清楚：當初政府以化整為零的方式將土地從農民手中搶來，現在又以化整為零的方式將土地賣給房地產開發商。

據《杭州日報》報導，在西溪濕地保護區的東南角，一個面積約為26.26萬平方米的「紫金港旅遊集散中心」已與二期工程同時啟動。這個旅遊集散中心分為旅遊集散換乘中心、展示中心和商業中心、會議酒店、高檔會所、公寓式酒店及公寓式寫字樓。西溪國家濕地公園管委會負責人對該報稱，該中心將提供集換乘、休閑、文化、展覽、購物、旅遊觀光為一體的全方位服務。

在園區西南，有一塊300畝左右地塊建成了「西溪名苑」，2004年開盤時售價8000元/平方米，現已經漲到12000元/平方米。西溪西側「大華西溪風情」的售價，也達每平方米13500元。根據杭州市規劃局2006年4月發布的《蔣村規劃控制單元控制性詳細規劃》，蔣村在濕地保護區北部的部分地塊被劃成六個區塊，其中四個是居住區塊，一個是公建中心區塊，另一個是科研辦公區塊。從這個規劃上看，在這片緊鄰濕地公園、遷走全部村民後騰出的地塊上，即將興建的是與濕地保護並無關聯的大型住宅區。有關房地產人士說，隨著濕地公園的建設，周邊的眾多房地產項目驟然漲價，且引發諸多地產商對周邊地塊的爭奪。目前，西溪一帶已被浙江地產界視為杭州又一「豪宅板塊」。

杭州盛傳江澤民的兒子在杭州西部用1億元買了一塊地，轉手以10億元買給了開發商。這塊地是不是也和「西溪濕地公園」有關？！

原載《自由聖火》2007年5月11日

来源: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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