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義：揭破中國經濟高速發展秘密

記得潘岳出山之時，那真是歡聲雷動。我當時就預言，"潘岳新政之失敗指日可待"。果不其然。但這個人有個大優點，就是屢敗屢戰，敗而猶榮。前些日子，提倡"綠色GDP"，大小官府同仇敵愾將他頂回去了。現在又搞起了"綠色信貸"，下場也好不到哪兒去。

寫入"十七大"的"生態文明"

中共十七大召開之前，輿論界就預測"生態文明"一詞將正式寫入大會報告。果不其然，"生態文明"不僅寫入報告，還成了這次會議的十大關鍵詞之一。雖然提出"生態文明"的口吻是積極的，似舉重若輕，但其背後卻是中國生態環境急劇惡化的災難性現實。

以敢言著稱的國家環保總局副局長潘岳不斷大聲疾呼，認為中國的生態環境形勢十分嚴峻，環境與經濟的矛盾空前突出。節能減排指標達不到，主要污染物排放不降反升，因環境問題引發的民眾群體抗爭事件大幅增加。"環境資源問題已經對建設‘和諧社會'構成了嚴重挑戰，早已超越了專業層次，成為影響經濟、制約社會、涉及政治的大問題。"在談到"生態文明與可持續發展"這一話題時，潘岳指出"經濟如果出現問題，宏觀調控可以解決；但環境出了問題，是多少年都難以扭轉的。"他說得還客氣了，僅水污染一項，恐怕一百年也難以扭轉的。以渤海為例，由於出口狹窄，是一個半封閉式的內海，水體交換一次就需要200年，就算是從今天起黃、遼、海等40多條重度污染的河流停止流淌，渤海要起死回生，那也是十來代人之後的事情了。

潘岳這個人有點意思。一般認為，潘岳是統治集團內部少有的比較開明的人士，海外還有人稱之為"政改標桿"。自從潘岳出任國家環保總局副局長之後，海內外莫不寄予希望，一是挽救中國生態環境，二是推動政治制度改革。記得潘岳出山之時，那真是歡聲雷動。我當時就預言，"潘岳新政之失敗指日可待"。果不其然。但這個人有個大優點，就是屢敗屢戰，敗而猶榮。前些日子，提倡"綠色GDP"，大小官府同仇敵愾將他頂回去了。現在又搞起了"綠色信貸"，下場也好不到哪兒去。謂予不信，請拭目以待。

"綠色GDP"揭示"高速增長"秘密

在這裡回顧一下潘岳的敗績，還是很有意義的。

所謂"綠色GDP"，其主要針對性是目前通行的國民經濟核算體系已不能準確反映經濟活動對資源和環境的使用和破壞。潘岳曾解釋："通過對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的準確計量，我們就能知道為了取得一定的經濟發展成就，我們付出了多大的環境代價，從而可以使我們客觀和冷靜地看待所取得的成就，及時採取措施降低環境損失。"

我追蹤研究中國生態環境狀況，當然完全支持潘岳的主張。海外有人說潘岳提倡綠色GDP將促進大陸民主化，有人又認為潘岳的主張是純而又純的業務性文章，並沒有任何脫離環境問題的出位討論，與民主化風馬牛不相及。我倒是認為潘岳的主張好極了，"綠色GDP"可以揭破中國經濟高速發展的秘密，可以預示中華民族的命運。

所謂"綠色GDP"，是要在經濟評價中計入資源與環境的投入，並把這種投入貨幣化，列為"成本"。而現行的GDP體系，只計算一般的投入產出，隱藏了對資源與環境的破壞。甚至，某些破壞生態環境的經濟活動，反而能增加GDP，製造出一種虛假的繁榮。直截了當地說，今天中國的"高速發展"就是這麽回事。

"綠色GDP"是由來有自的。

大約十幾年前，中國環保界就有人提出了這種設想。當時的人大環保委員會主任曲格平就指出，中國不惜以犧牲環境為代價的"高速增長"其實來源於一種過時的發展觀：

"這一發展觀表現為對國民生產總值、對高速增長目標的熱烈追求。這種發展觀認為，國民生產總值高的國家就是經濟強國，......國民生產總值增長迅速的國家就是經濟上取得很大進步的國家，因此，追求國民生產總值的增長就成了國家經濟發展的目標和動力。這種單純片面追求國民生產總值增長的發展戰略所帶來的一個嚴重後果是：環境急劇惡化，資源日趨短缺，人民的實際福利水平下降，發展最終難以持續而陷入困境。"他強烈批評一個已經被普遍認識到的統計黑洞："在現行的國民生產總值指標中，既沒有反映自然資源和環境質量這兩種重要價值的喪失程度，也沒有揭示一個國家為經濟發展所付出的資源和環境代價。......相反，環境越是污染，資源消耗得越快，國民生產總值增加也就愈加迅速"。

非常遺憾，中國環保界這批有識之士的主張，不僅未能推動"綠色GDP"的構想成為現實，反而大出意外：如果說揮霍資源破壞環境在過去還僅僅是"計畫經濟"的一個毛病，現在卻成了貪官奸商們的自覺行動。最典型的是"圈地"，從農民手中把土地搶過來，再從國有銀行騙出錢來，建水庫，蓋大樓，修高速公路，表面上中國成了世界上最大最火的建築工地，GDP高速增長，自我吹噓什麽"和平崛起"，"21世紀是中國的世紀"。如果用"綠色GDP"來衡量，把作為民族基本生存條件的耕地的真實價值、把河流污染環境退化等等一概計入成本，這種"高速增長"的總帳就只能是負數，就不是建設而相當於破壞！在這個過程中，唯有貪官奸商們得到了天大的好處。我們不把資源與環境寫到賬上，他們就把中華民族的基本資源與環境揮霍了變賣瞭然後捲逃一空。他們不僅搶了同代人，還搶了我們的後代子孫！

因此，對潘岳再提"綠色GDP"，我是支持但不看好，也只能是說說而已吧。

--那些匪盜們是絕不允許將他們一夜暴富之秘密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的。

"經濟繁榮"的犧牲品和代價

從傳統的GDP統計方法來看，中國經濟確實是"一支獨秀"。全世界經濟都不景氣，美國GDP增長率能有2％、3％已經相當不易，唯獨中國在20年內保持了7％、8％、9％甚至兩位數的高速增長。誠然，中國的數字不實，比如浮誇虛報，重複計算等等。不要忘了，中國經濟增長速度，從來是世界領先的。著名學者何博傳曾如是說："《中國統計年鑑．1983》第一次公布了中國三十多年來的統計資料。其中三十多年來的工業生產的年平均增長率又是超過日本，居世界第一。即使只計算1966∼1982年的資料，不過十七年，其中十年為被徹底否定的動亂時期，再加幾年恢復時間，我國工業生產年平均增長仍達9.5％，還是超過日本（7.4％），在羅馬尼亞之後，名列前茅、世界第二！中國人真是享盡了統計上的幸福了......"--儘管這些老毛病至今未改，但我倒不認為近二十年來這一輪"高速增長"完全是統計騙局與欺騙宣傳。吃的是好了，穿的也好了，城裡人兜裡的錢是多了，富餘階級別墅、汽車也置辦得起了。新出現的因素大致有三：一是引入市場經濟，雖然權力仍然介入，但生產力確實大解放了；二是大量使用奴工，廉價商品行銷世界；三是是資源與環境超高投入，用俗話來講就是"砸鍋賣鐵"。如果實行"綠色GDP"，把對資源與環境的消耗和破壞加以貨幣化，並計入成本的話，中國經濟就是一個得不償失的大大的虧本買賣！所以，我從來不對中國的高速增長講半個好字，我強烈反對以毀滅民族生存基本條件來換取眼前利益。

我明白，我、以及持相同觀點的人是孤立的。

我們是絕對少數。沒有多少人會贊同我們這些敗興的"異類"。

就算是理智上認同，情感上也是牴觸的。想一想中國的巨變吧--在一代人的時間裏，大學教授從"腦體倒掛"到年收入5位數、6位數，經濟學家從拿工資掙稿費到成為百萬富翁千萬富翁，官員、記者、編輯、警察、醫生、教師、經理、小吏等等低收入者，轉瞬之間住上了洋房，開上了私車，包上了二奶使喚上了"小蜜"......各國歷史上數代人甚至十幾代人才完成的變化，在中國不過是轉瞬之間。如果我們把農民和工人等弱勢階級視為經濟改革的不得已的犧牲品，扭轉臉不予聞問，那就真是"歷史上最好的時期"了。

我不否認這種變化，只不過我的評價是負面的：得不償失，代價太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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