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週前，我突然接到一封朋友的郵件，其中涉及舊金山奧運火炬傳遞，還提到洛杉磯華人週末要去CNN抗議，主要內容如下：
"對，她就在其中,他們是美中文化協會的腰鼓隊。星期四請假一起前往三藩市參加迎接奧運聖火。當時支持者有兩萬多人，反對者大概有七千餘人，3：1。洛杉磯也有兩百多人，都是自發的。西雅圖也有人前往，主要是中文學校的師生及家長們。再加上中國留學生。反對者是藏獨，疆獨，法輪功，以及那些所謂"環保者"和"人權份子"，也有一些臨時演員，即一百美元一位,只要你願意。上星期六，中國駐洛杉磯領事還請他們腰鼓隊及一些留學生到官邸設宴款待以示感謝。明天將有不少中國華僑前往CNN洛杉磯分臺進行示威抗議，對那位出言不遜者以示憤慨。不過，有一位教授發表一篇文章，他說，世界各國導演西藏事件，聖火事件，也只是小兒科而已。其實真正的目的是要挾中國。"
我的回覆： 李維： 自從與你交談和讀到你的詩文，一直很喜歡你。我覺得你正直而富有人情味。我也很喜歡你太太。我理解你對中國的感情。今天看到你的郵件，作為朋友，我想直言我的看法。 我有點不理解，為什麼在中國曾經被迫害（沒收財產，因為家庭出身而影響政治前途，為了投奔自由，幾乎失去生命--如你告訴我的游泳去香港，等等），卻如此熱愛共產黨政府？如果西藏自古就是中國的一部分，為什麼對自己的同胞不能抱寬容、仁愛之心？即使你的兄弟一定要分家，也不該視他如仇人。法輪功信仰者都是善良的同胞，因為信仰遭受迫害，沒有同情，反而被仇恨。既然那麼愛共產黨的中國，為什麼留在反共反華的美國並加入美國國籍？中共不是人民選舉的，是靠暴力奪取的政權，中華不等同於中共。海外的華人有遊行的自由，有支持中國獨裁政府的自由，有到ＣＮＮ抗議的自由，國內的愛國者們甚至連愛國遊行的自由都沒有，更不要說公開批評政府、到新華社（世界上最大的謊言媒體）門前示威的自由了。 西藏人也是人，也有人權和信仰自由。設想自己身處弱小民族，被中共煽動的大漢族主義凌辱，我們不該同情他們嗎？達賴喇嘛主張自治，對於西藏，可也效仿香港，讓西藏真正自治，這也是達賴喇嘛的一貫態度。我看了你以前的不少文章都很感動，因為它們蘊含著愛、同情、理解。我希望在西藏問題、法輪功問題、新疆問題上，我們都能保持同情與仁愛之心，這也是基督教的精神。 我親身經歷過六四，中共為了捍衛自己的政權和既得利益而血腥鎮壓和平的人民，那段經歷是我心中永遠的傷痛。西藏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趕走所有的獨立媒體？人民有知情權嗎？我同情西藏人民，同情他們要保存自己的宗教和文化的正當訴求。國家存在的理由應該是保護人民的人權，國家不是上帝，不能為所欲為，人民和人權高於國家。不代表人民利益，不保衛人民基本權利的政權，沒有存在的合理性。更不應該為這樣的政權助威。 曉露
過了兩週，我收到了朋友的回覆：
曉露：您好！收到您發來那一番出自肺腑之言的簡訊以及兩篇文章，的確令我感到十分震撼。您可能不大理解我們對中國的情感，畢竟我們是在不同年代，不同地域成長的人。我要離開中國，是要離開那個"我不問政治而政治卻要問我"的國家。到了美國後，我感到了一種從思想上得到解脫的"輕鬆"的感覺。
"六。四"事件的發生，更令我增添了對中國政府的不信任。我也曾希望一覺醒來，中共政權被替換下來。但隨著蘇共的瓦解，蘇聯版圖的分支，才令我能平下心來思索。看到支解後的前蘇聯變成了什麽樣子？人民過的是怎樣的生活？自由法制固然重要，但我卻寧願選擇先讓人民過上好點兒的生活更爲重要。中國十幾億人口，每人一日三餐，能吃上飽飯已經很不容易了。加上中國土地遼闊，民族衆多，以歷史上的諸侯割據和軍閥割據之鑒，一旦亂起來，不難成爲第二個蘇聯。當然，我們身在美國，就算中國變成怎樣也不會對我們造成太大的影響。但畢竟我們曾經在那裡生活了三十幾年，那裡有我們的兄弟姐妹；有我們的中，小學同學和老師；有我們的親朋摯友，社會的安定與動亂直接影響著他們的生活。
一個很簡單的比喻，中國就像是我們的娘家，美國就像是我們的夫家。我們儘管生活好了，難道不能對娘家有所牽掛嗎？我不願意關心政治，但幾次回國探親，見到我的哥哥姐姐，中小學同學，知青農友，舊同事，他們多讀過我寫的"火旺的年華"和"青春祭"，他們都勸我忘記過去，不要把歷史成為自己的包袱。看到他們活得那麼輕鬆愉快，那是因為他們覺得現在比以前好，儘管他們都已下崗，退休。他們中間沒有一個從商從政，都只是一些小小市民草根階層。他們和我一樣，在他們當長得時候，遇上的是經濟困難時期；當他們成家的時候，遇上的是晚婚；當他們生兒育女的時候，遇上的是計畫生育；當孩子要上大學的時候，他們面臨的是早退，下崗。但在他們的心裏卻沒有怨恨，每天早上到公園打太極，跳舞，唱歌，中午回家做飯，下午也安排參加什麼班之類的活動，生活的十分充實。他們心裏想的是怎樣讓自己活得更有品質。（當然不是那種口號型的 遠大理想之類的品質）我想這可能代表著絕大部分廣東人的思想意識吧。他們說，政治是什麼？又不能當飯吃，政治是政客們的高級玩意。"民以食為天"，讓老百姓吃上飯最重要。這也可能是廣東人出不了多少"大人物"的緣故。但不同的是，這次北京舉辦奧運，他們卻十分認同，他們都認為這不是中國政府的事，是中國人的事。當年的"東亞病夫"今天能變成競技場上的出色運動員，他們認為這是體育盛事，而不是中共盛事。難道這樣的想法也是錯的嗎？為什麼偏要把宣揚和平的奧運聖火吹滅呢？
我幾次回國和他們接觸，也感到中共現政府在改變。它不同於當年的毛澤東時代；不同所謂的"偉人"鄧小平時代；也不像江澤民時代。我認為，我們實在無法要求中共的政改能一步到位。想想美國今天的民主不是也走了好幾十年嗎？再看看一個小小的臺灣，立法委員在立法院大打出手；一個陳水扁也可以蒙了臺南人民八年。中國人民的平均教育水平和民主理念與歐美還有相當的一段距離。一步到位，談何容易？
關於西藏問題，我沒到過西藏，但我知道從清朝到民國到現代，西藏都是屬於中國的國土。但說到西藏沒有人權和信仰自由，我心存疑問。大昭寺，小昭寺，不是每年前往朝拜的善信成千上萬嗎？怎麼現在變成沒有信仰自由了？大家都公認共產黨的洗腦手段一流，但從西藏的年輕藏民這次的舉動來看，五十年來共產黨對西藏人民的洗腦根本不起作用，從另一個角度看，也可能是少數民族政策的貫徹的結果。想想共產黨對漢人的洗腦相比對少數民族不知強多少倍。至於達賴喇嘛，他和他的流亡政府是當年一群失去利益的奴隸主的代表。他們也像我當年的想法一樣：不是共產黨的到來，我會變成這樣？現在平下心來一想，儘管中國大動亂，我們能回到從前嗎？既然這樣，倒不如坦然面對今天。但願這次他能跟中共作一次真正的對話，徹底地解決問題。
關於新疆問題，如果要獨立的話，在"國家主權"的大旗下，誰也無法作出讓步，誰也不願擔當"賣國"的罪名。一旦新疆獨立了，跟著下來的也許就是西藏，蒙古，雲南，兩廣........。至於法輪功，它是屬於一種教派，我既不信服它，也不認同打壓它。我在中國領事館門前以及飛機場遇見過一些散發傳單的老太太，我雖然沒有接受這些傳單，但還是說了聲謝謝。只要一切都和和平平地申訴，不訴諸武力，我都會尊重它。
我的摯友們給我一個最主要的信息是：中國不能亂，世界不能亂，亂的結果，受傷害的始終是人民。這些想法尤其存在於那些曾經經歷過文革的人們。至於CNN的發言人所說的話，我實在不敢苟同。如果說"中國人是暴徒，是流氓"是出於真心對中國的幫助，那我實在不明白這些理解的人的心態。美國人通常對人讚美有加，"您很漂亮"，"您的衣服很美"等等常出於口，儘管我們對鏡左看右看也看不出自己有多美。咱們中國人對孩子拿了個C回來，只會說幹嗎是C而不是A? 而老美卻會說，很好，下次會更好的。這才是出自真心的期待，不是嗎？老美能用這樣的字眼來形容中國人，只能讓我理解到這是對中國人的蔑視與憎惡。而這些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中國同胞卻能從這麼高的角度來理解它，實在令人費解。說實話，哪個國家沒有暴徒，沒有流氓？再有，那也畢竟是極少數。當年洛杉磯市中心大騷亂，我們能說所有黑人都是暴民嗎？我們也是從五十年那裡走出來的人，我們哪裡像他所說的那樣？當然，我只覺得這是他的無知，以及對他在CNN這樣有口碑的電視臺發出這樣的言論感到悲哀。 李維
我的回覆：
李維： 謝謝你的來件。我很願意跟你進一步討論。我的意見不一定對，但是很真誠。
蘇聯的解體是蘇聯各加盟共和國人民自己的選擇，不是國際反蘇勢力陰謀策動的結果。以前的聯盟是強權的結果，好比捆綁不成夫妻。沒聽說解體後各國人民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還想回到從前。從媒體上看到，俄羅斯目前經濟發展良好，社會穩定。 誰也不想讓中國亂，美國更不想，美國不是中國的敵人，西方世界也不是。否則，為什麼那麼多中國人爭先移民"敵國"？中共的高官家屬和子女更是一馬當先。是不尊重人權、腐敗貪污、殘暴專斷的共產黨政府自己在搞亂中國。
20歲的女孩子王千源只不過因為同情西藏同胞，試圖讓雙方對話，就遭到人身攻擊，在共產黨領導的"法制"中國，她的父母有家難回，四處躲藏，門口被人潑糞，家門口的牆上寫著"殺漢奸""殺全家"，她被她的學校開除學籍，全校師生共同聲討她，她的錄像被放在新華社的網站上，標題是"最醜陋的留學生"，在受到中共嚴格控制的論壇裡，眾口一詞辱罵她，甚至揚言要殺她的九族......這一切都是在中共政府的許可下發生的！這是一個要穩定的政府嗎？用民族主義、國家主義煽動幼稚盲目的青年和愛國華僑維護自己的貪腐政權，為的是他們自己的權力和利益。
中國人民要民主、要自由，中國就會亂嗎？西藏人民要真正的自治，西藏就會亂嗎？沒有民主自由，中國才會不安寧！就好比如果你當年能有平等的權利升學、就業，靠自己的努力創造出錦繡前程，你還會冒著生命危險投奔香港嗎？誰願意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沒事就"暴亂"起來？毛澤東自己都說：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 離了共產黨政府，中國就不"國"了嗎，就亂了嗎？信奉外來馬克思主義的共產黨在中國幾千年歷史上，算是哪顆蔥？國民黨的資格也比它老，比它正宗。不是只有殘暴的共產黨才有執政能力，而是它怕別人與它和平競爭，一向不允許別人組黨，因為它沒有民心，沒有自信，不願放棄自己的利益。共產黨只能靠謊言和暴力，只能靠長期洗腦式的"愛國主義教育"來維持它的政權。它成年累月不厭其煩地向沒有新聞自由的人民灌輸：離了我，中國就會天下大亂，只有我是你們的好領導，比你們的爹娘還親！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爹親娘親，不如共產黨親--純屬一派胡言！要是美國的民主黨或者共和黨跟選民說這一套，要美國人民敬奉它們如神靈、如爹娘，能行嗎？這是什麼顛倒黑白的混賬強盜邏輯！
共產黨是靠暴力起家的，是信奉"槍桿子裡面出政權"的，它煽動人民造反、惟恐天下不亂，向人民許諾共產主義的地上天國，就這樣奪取了政權。看看它奪權後的現實：共產黨的全體官員人慾橫流，中國人民卻沒有人權自由！六四學生和法輪功都是和平的，遭到那麼殘暴的鎮壓，他們也沒有使用任何暴力，只是頑強地以和平方式來說明真相。那些和善的老太太們，她們是動亂的力量嗎？達賴喇嘛數十年如一日，宣揚和平仁愛，因此獲得諾貝爾和平獎，在西藏和西方享有崇高的威望，他是"陰謀暴亂分子"嗎？是"披著人皮的狼"嗎？說這些話的政府才是！正所謂"賊喊捉賊"！最善於煽動民族仇恨、詆毀別人的人，自己就是惡人。在人際關係上，我們不難相信，最喜歡中傷他人的人，自己就不是善者，"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惡人先告狀"，在政治上也是如此。
政府存在的理由是什麼？政府的存在是保護人民的基本權利，其中包括：人身、財產、言論、信仰等等權利。人民連基本人權都沒有了，憑什麼還要維護政府的穩定？中國的文革十年動亂是國外反華勢力策動的嗎？是紅衛兵小將自發挑起的嗎？是誰倡導"造反有理，革命無罪"? 是誰八次在天安門接見紅衛兵？是誰將自己的戰友和同志一個個整死？ 在那個政府的制度下，連國家主席的生存權都沒有保障。是共產黨的"神"毛澤東，是共產黨自己！因為這個黨信奉鬥爭哲學，不斷煽動仇恨和暴力。
現在達賴喇嘛是全中國人民的敵人，西藏同胞成了暴徒，正如它污蔑六四和平愛國學生和市民是"反革命暴徒"，法輪功修煉者是"邪教暴亂分子"。共產黨自己也說文革是"十年動亂"，可是卻不敢建立文革博物館，不敢徹底反思文革發動的根源，對毛澤東還要"三七開"，因為根子在它自身，在它的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意識形態。中共從來沒有放棄這些。
現在的愛國憤青們，打砸家樂福，聲討"漢奸""賣國賊"，要誅殺王千源九族，多像當年批判黨內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誓死捍衛毛主席的紅衛兵小將們！這三十年共產黨實行了經濟改革，自己率先富了起來，中國的整體經濟水平也提高了，人民的也分得了一杯羹（並非全體），但是它的本質沒變，也變不了。它已經沒有能力變了，因為它信奉鬥爭和仇恨，信奉不能讓權，決不放利，遇到問題，它本能就要使用暴力，走的是"槍桿子裡面保政權"的路子，它正在一條路走到黑，自身不可能進行實質性的政治體制改革。否則，它為什麼在奧運前夕竟然在西藏使用武力？為什麼宣判善良的胡佳是"罪人"？它能怪別人抗議奧運嗎？它能怪國際社會的批評嗎？它不自我反省，改過自新，反而倒打一耙，說別人陰謀反華、嫉妒中國的強大。這樣的強大是對人類尊嚴、自由和世界和平的威脅，納粹德國也曾經強大過，那是人類的災難，而不是榮耀。
反中共，不是反中華，抗議中國的人權問題，不是要"搞亂中國"。中國的官方新聞機器，成年累月蓄意謾罵、詆毀、侮辱美國和其他西方國家，事例多不勝數，怎麼沒見美國和其他國家人民深受侮辱，個個橫眉怒目、劍拔弩張，到中國去揮舞自己的國旗，高唱自己的愛國歌曲，憤憤然狀告中國政府，要求解散新華社、取締《人民日報》、併進而索賠償幾億美元？CNN是私人媒體，一個評論員口無遮攔，怎麼就得罪了全中國的人民？我看了洛杉磯時報就此引發的討論，大多數的美國人都認為卡佛地說的對: He was telling the truth and the truth hurts! 多數人都認為他批評的是中國政府，中國政府的確是由一幫流氓和暴徒組成的，人民不會選舉這樣的人領導他們，看看六四和鎮壓法輪功！卡佛地應該因此得到升遷。有些人還表示，他們將努力不再買中國製造的產品，根本就不看奧運會。
看來，美國人民用不著政府的媒體煽動他們來杯葛奧運和中國，他們根據海外華人和紅衛兵的"愛國"行為，自己就做出了這樣的決斷。這些美國民眾還奉勸那些"愛國"的華人們回國，到天安門去行使自己民主權利，好好的愛愛自己的國家，離開美國的大門總是敞開著--這就是中共操控的海外"愛國"示威的實際效果！卡佛地已經說明他批評的是中國政府，別人都說了不針對中國人民，是罵中共政府，CNN已經正式向所有誤解的人道歉了，幹嗎還非把自己和政府（甚至根本就不是自己的政府）綁在一塊？幹嗎還不依不饒？ 你說廣東人務實，不問政治，很會享受生活。這次的海外愛國華人和紅衛兵們可不像那些平和實際的廣東人。他們在國外生活的好好的，卻積極參與政治，對於已經入了籍的華人來說，這是"干涉中國的內政"，對於沒入籍的海外中國人而言，則是對別國的政治和媒體"說三道四，指手畫腳"，這種做法，不正是中國共產黨政府所一向反對的嗎？ 想到哪，寫到那，語無倫次，敬請指教。 曉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