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一位來自「那個時代」的老人的懺悔

發表：2008-05-05 22:07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總記得中國人在用因果報應說事的時候就會有這麼一句話，可是說起來，這輩子因為受到無神論的影響，又受到唯利益主義的嚴重熏陶，我都已經幾乎喪失了所有關於人類本身所應該具有的信仰和美德，所以一般情況下我都不會相信這些的。

不過，在某些時候，總會有些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在不經意間就會使人對因果報應的事情有所感悟，就比如老公所接手的一個「私活」，那是一個因為腰疼得直不起來腰只能躬身行走而求助於我老公為她針灸按摩來減輕痛苦的六十多歲的老胖太太。

說起來，我最開始也並不知道她曾經做過什麼，但是每次她到我家來的時候，都會拿著一本關於地藏王菩薩或者是關於因果問題的佛書，而且，只要在老公不給她針灸按摩的閑暇過程中，她總是專心致志的看著那些，而不會抬起頭來跟我們聊天。也是老公一直都忙於他額外的那些患者，所以也一直沒有時間去和她搭話。

終於有一天，好奇心促使我去和她說話，我問她：「為什麼每次見到您的時候，您都在看這些書呢？」

她說：「懺悔，還要贖罪。」

我說我不明白，於是她就把自己以前所做過的事情一一的講給我聽，告訴了我一些關於「那個時代」的真相，和她以前所做過的一些「錯事」。

原來，她是那個時代的一個「運動小組」的小領袖，也是一個大工廠裡主管思想工作的人。那個時候，她天天組織廠裡的工人開大會，背語錄，可以說，她們那群在那個時代不知道天高地後只知道崇拜一個精神領袖並把他當神的風華正茂的年輕人，都是一天二十四小時的處在那種對於自己的虔誠信仰所支配下的興奮狀態中。

當然了，那個時候，除了「團結自己的革命同志」，她們還要大搞階級鬥爭，所謂的「搞階級鬥爭」，無非就是那種或出於自身報復心理的，或出於那種被利用狀態下的「整人」。

她說：「那個時候，我們所成天批鬥的人中，不僅僅包括所謂的資產階級當權派，文化人知識份子，同時也包括那些所謂革命意志不堅定的普通工友。可以說，我們是得著誰就整誰，甚至不管他平時是不是自己朝夕相處的好夥伴。」我問她現在怎麼想那些事情呢？她說：「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整個就都是一群精神病！一群瘋子！一群不長腦袋只知道拿自己和別人的生命與尊嚴開玩笑的混球！」

她說：「我記得那個時候，我們整的我們心目中認為他最是一個反動派的人，就是當年大資本家孔祥熙的一個貼身保鏢，他是孔祥熙的忠實打手，是一條最可惡的走狗！他是一身的好功夫，當年要不是他心甘情願的被這些嘴巴沒毛的孩子整，七八個大小夥子都近不了他的身。」

我問她你們是怎麼整他的呢？

「和整別人一樣，因為他已經放棄反抗了。……記得在那天，在我們廠的人要把他們押送去勞改農場之前，我們讓他和幾個知識份子一起睡在一塊大鐵板上，然後在他們中間寬敞的縫隙中都灑上水，因為我們要看著他們，免得他們跑了，那個時候我們都是整夜不睡的，但是你也知道，他們也是人，我們也是人，他們要睡覺，我們的人也會困，所以我們在他們中間放上水，只要我們這邊的人一困了，就去用一根竹竿去敲他們說睡的那塊鐵板，一敲鐵板水就會濺起來，冰涼的水就會潑灑在他們身上，這樣他們就不能睡，我們也會有人在此時起來換班。

……而且，一敲他們睡的那塊鐵板，他們就會立即從鐵板上跳起來，不管困成什麼樣，都會跪在地上說我認罪我認罪。」

「然後呢？」我問：「那你們第二天不是都很疲勞？」

「可是這樣的話就能保證第二天他們沒力氣逃跑了。」她說：「那個時候，其實也沒有人會跑，因為他們在事先就已經被整怕了。為了避免受更多的苦，他們都很順從很老實。」

「那那個保鏢呢？」

「他，後來不知道怎麼樣了，可能是死了。不過，我最清楚的就是，我在那個時候，只管組織大家讀書，背語錄，或者給大夥做飯，所以我從來都是沒有碰過任何人的一根手指頭，所以你看我現在，只是腰疼得直不起來，卻沒有那麼早的死了。」她擦了擦眼睛，微笑著說：「你過去讓人家撅著走路，現在報應回來了，人家也讓你腰疼的只能撅著走路。這是我活該的，這就是報應啊！而那些比我還要活該的人，已經都得了現世報！該死的都死了，就算沒死的也永遠不會逃脫良心的譴責！」

「那為什麼都要撅著呢？」

「不僅是撅著，有的人每天還要批鬥自己呢！」她說：「那個時候，很多被批鬥的人，都會每天戴著高帽子，寫上我批鬥我自己或者我打倒我自己的字樣，然後在他被拉出去批鬥的時候，在下邊全是人的高台上大喊我批鬥我自己，我要打倒我自己，因為我是反動學術權威，我是資產階級當權派，我是反動軍事教員什麼的。……有的時候，他們會被底下群情激憤的青少年們衝上臺來謾罵和毆打，然後他們的高帽子就被打壞了，可是，那個高帽子又是被批鬥的時候必須戴的，所以，他們只能在受了很嚴重的精神和肉體的創傷之後，每天回家去自己粘補那些給他們自己的尊嚴帶來侮辱的高帽子……」

「那你的感想呢？」

「都是人哪！何苦這麼互相整呢？」她說著說著，眼淚就在此時滑落：「我現在非常後悔於我當初做的那些事情，因為那簡直就不是人做的事情！就是我們這些人，把人間變成了活地獄！我們就是地獄裡的小鬼！糟蹋了一群純潔無辜的人！最可惡的，就是我們還自己整著自己！小鬼之間互相整！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已經不是人間，而純粹就是地獄！」

「那現在呢？」

「現在，現在是一個真正的人間了，雖然說老百姓很多人還是沒過上好日子，可是至少這個時候比那個時代要清靜！而我們這樣的倖存下來的在那個時代造了孽的人，就應該為自己過去所做過的事情表示懺悔，就應該為自己過去做過的錯事多做點補償來贖罪！」

「可是光靠唸經嗎？這樣真的就能贖罪了嗎？」

她就跟我先說了一些有關佛教教義的東西，然後對我說：「不僅僅是唸經，唸經只是在淨化自己的心靈，為自己消業，我也經常做些實際的事情去補償。比如，我一直都在幫助那些有困難的人，特別是現在的那些下崗工人，他們基本上都是從我那個時代走過來的，很多人都是過去的那種老人在醫院靠公家的錢泡病號，他們來接班工作卻不好好幹活的人，他們是那個時代的犧牲品，也是受害者，所以我會盡量幫助他們走出困境，盡量讓他們得到補償。」

「那，具體的呢？」

「你沒有辦法說清楚你具體曾經替他們做過什麼事，也無法說清楚你到底幫了誰，但是我一直都在努力，因為這是出自真心的懺悔，我每見到一個這樣的人，都會覺得深深的愧疚。因為當年的我，或者是坑害他們家人的那群人中的一分子，或者就是耽誤了他們去上學去讀書的人。……總之，我現在只能盡我的一切努力，去幫助他們，去為他們補償他們失去的那些東西。可是，我也知道，現在我所做的一切，也只是出自我個人的力量，我微薄的力量是不能夠使所有的人都得到這個補償的，所以很多時候，我也都只能通過唸經來為自己消業，希望過去的那些，現在的這些人的怨氣，都能夠在佛祖的力量下化解。」

「深深的懺悔，是嗎？」

「是的，懺悔，一輩子的愧疚，儘管我沒有做過很多直接傷害別人的事情，但是我卻永遠逃脫不掉我良心對我的譴責。……我知道，我現在的疼痛，就是來自那個時候的人們的怨氣，他們的冤枉，委屈，痛苦，此時都集中在我的身上了，所以我只能一邊去懺悔，一邊來求助於你們，這樣的話，可以使我更加堅強的活下去，去多做點事情來贖罪，去多做點事情彌補。」

這樣的話，看來我老公就是您的解咒師了，呵呵。

「算是吧，你也一樣，因為你仔細的聽著我把自己心底的話都說出來，讓我的良心能夠得到一點安慰，謝謝你。」

「我只希望，如果你真的能多幫助一點人，讓他們走出困境的話，佛祖就會因為他們的感激而把感激放在你的身上，從此償還你過去所做的那一切。」

「我也希望如此，我希望不瞭解那段歷史的人，能夠多瞭解一點那個時代的歷史，看到了過去的悲劇，他們就不會再去做出讓這樣的悲劇重演的錯事了。否則，他們也會永遠陷入在一輩子的愧疚而永遠只能懺悔，卻不能夠達到當初沒有做那些事情時大家共處開開心心的效果。」

……

最近一段時間，老公的針推火罐多方治療並用給她解決了很多痛苦，她已經基本能夠直起腰來了，但是，她的懺悔卻從來沒有停止，她對別人的幫助也從來沒有停止。

「前車之鑒，後事之師」。一個時代可以是錯的，但是從那個時代走過來的人，卻不應該總犯著那樣的錯誤。

「知過能改，善莫大焉。」一個人可以是錯的，但是只要他肯改過，就仍然是個好人。

中國有很多值得推崇的名言，也有很多可以喚起良知的好故事，希望中國人民能夠自己多多學習，多多借鑒，好好的思考自己正在或者將要去做的事情，從而不再犯下傷害自己，傷害別人，傷害大家的錯誤。

来源:網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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