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世良言:中醫向何處去(二十二)

作者:作者:艾寧 發表:2008-05-23 1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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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來自身體的匯報
   
昨天,我和朋友走在街上,遇到一位從北京回來探親的醫生。朋友就向他諮詢自己的腎病。他是西醫,常做手術,問到一系列的檢驗指標,告訴朋友要注意肝膽,並講到腎與肝膽的關係。朋友說她的膽被摘除了,沒有注意的問題了。醫生頓時拉下臉來說「我說的臟腑關係不是西醫的。」我在一旁笑了,心想,如果外國醫生到中國來行醫,一准糊塗,因為中國中西醫界線不是十分清楚的。而且中國人治病的方式和治病結果也會把外國醫生搞糊塗。

遇到一個幾個月未見的朋友,問他這幾個月做什麼去了?他說治病去了,得了白血病。我驚訝地看著他,他和以前一樣,怎麼也看不出是白血病人。他說他住進了天津血液研究所,醫生說他至少也得做四個化療才能使病情穩定。在第一個化療期間,他不停地收集信息,併進行全面分析,認為自己做一個化療就可以了,然後不告而別,從醫院逃跑了。他連家人也沒告訴,獨自一人跑到大西北,找到從研究所聽來的一個中醫吃上了中藥,把病治好了才回來。他得意地說,他沒花多少錢就把病治好了。看他治白血病竟像治個普通病,不得不佩服他真是有主意。不由的想,如果他是個西方人又往哪裡逃呢?中國的事真是有意思。

我認識一位老醫生能治癌症,前年去世了。他本是西醫,但也學了中醫,我曾親眼看他把我朋友的父親的肺癌治好了。他的治法是前心後背敷藥帶喝藥。我曾質問他為什麼要我們許多錢。因為天下就沒有這麼貴的中藥。他告訴我說,他治病的方子是一位老中醫傳給他的,方子其實也不太特殊,只是藥真,是他早年所存,現在已不可能再有,他說「我這點藥是用一次少一次,藥用光了,我就再也不能治癌了,就指望這點藥養老呢」。

由此我想,母親看病的效果好,和她的藥好也有很大關係,她總是不停地收集和儲藏中藥。如果她在大醫院,使用藥房的藥是否還有同樣的療效呢?

母親給過我一塊「鹿胎膏」,是獵人打野鹿獲得的鹿胎,拿來由母親熬製的。藥製好了,獵人給我母親留一部分作為酬勞。母親在治諸如不孕症等婦女病時使用,效果很好。母親告訴我這藥不可多吃,每次只吃黃豆粒大小一塊。我有時吃上這麼一點,就能感受到藥力很大。許多年後,當我也想給女兒備份這藥時才發現,我根本不可能弄到貨真價實的「鹿胎膏」了,雖然我到養鹿場去買,可吃一大丸進肚也沒啥感覺,方知道母親的藥有多麼好。

由此,我知道現在的中醫為什麼衰落了,如果我母親活到今天,她的療效也不一定能有當年那麼好,因為她沒有應手的藥可用。現在的醫生不可能像我母親當年那樣親自動手採集、在民間蒐集一些中藥。我小時就常幫助母親把有的藥放到酒裡,把有的藥用玻璃紙包好用蠟封上……母親給人看病之所以那麼胸有成竹,那麼自信,和她箱裡備有這些藥不無關係。

女兒的師傅在中醫院就直接指揮藥房的工作,患者每抓一副藥都要拿給他查驗,他檢驗的就是藥的質量,他說他不求藥的質量好,只要不是假藥、毒藥就好。再者,如今藥房的人把藥抓錯是常事,他不能不防。

我建議女兒以後到農村行醫,告訴她,這樣可以得到一些諸如「牛黃」「狗寶」之類的中藥。

回憶有關母親的事並不是憶舊,任何歷史上的今天都是今天的歷史,母親當年連自己也說不清的好多做法,到今天才顯現出意義。我之所以用敘述的方式談中醫,是想儘可能地保持客觀。世界上什麼東西是真實的?不是我的論文、我的判斷和結論。我只想把事情儘可能按原貌表述出來,讓讀者自己去判斷和下結論。

我之所以用描述的方式談中醫,還在於我對形象的情有獨衷。我也認為形象的信息是全息的。

我注意到母親看病時對病人夢中形象的重視。當病人述說的「夢多」、「做惡夢」時,常要究問夢的具體內容。因為疾病的微弱信號往往通過夢中形象向人報告。大腦為什麼在具有邏輯思維能力的同時還會選擇象徵性的形象表現在人的夢中呢?比如,你從道理上接受一件對你前途有好處的工作,可你卻可能在夢中開飛機,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把你內心的精神狀態完全表現出來了。女兒三、四歲時,我不知教育女兒是聽話點好呢,還是獨立點好,於是我就做了一個夢,夢見女兒鑽進動物園的老虎籠子裡去了。見女兒像對待貓一樣撫摸睡覺的老虎我不敢大喊,壓低聲音叫女兒她又不理會……這個夢把我當時在教育女兒上的困惑形象地表現出來了。

女兒少年時,表現出一些現代年輕人特點,我又再一次產生困惑。可這次做夢出現的象徵形象連我自己一時也沒有解開。我夢見我的右耳上有一個密封的碩大的白金耳環。這讓必需天天上班的我十分為難,我先是想法弄下來,不成功,又想法遮蓋,也不成,最後我只好理直氣壯地走出門去,晃著明晃晃的耳環「我美,我願意」了。這夢讓我感到莫名其妙,不得其解。女兒聽了我說這夢,拍著我的肩說:「媽媽,我就讓你這麼為難嗎?」我一下子恍然大悟,明白了這個耳環的象徵意義。理論只有給我們理由,形象卻可以把包括情感在內的全部信息發送給我們。大腦猶如一臺高靈敏度的儀錶,對人體內部在生活中許多不為人知的細微運動都有反應,大腦對人體的掃瞄情況不是用一篇論說文來報告我們,甚至還要躲過我們通過學習儲存在意識中的理性,用形象的方式表現出來,這其中的道理是什麼呢?

(六十五)中醫的社會
  
當年看母親看病也挺隨意的。遠近鄰居來問病,母親有時脈也不瞧,就讓我給包兩包藥,這給我留下看病這事挺簡單的印象。如今我明白,這不是看病簡單,而是對病人的熟悉,這正是西方施行的家庭醫生的優點。

今年的體檢過後,一同事舉著心電圖,大呼小叫地到我辦公室說得心臟病了。我一聽就緊張,不是緊張她得心臟病,而是怕她大動干戈地治病,她的身體維持著一種很脆弱的平衡,任何治療措施都會打破這一平衡,使她真正致病。心電圖顯示她心臟供血不足,可她最近也沒失血,怎麼會突然不足了呢?如果這一氣血不平衡現象不是因為血不足,那就是氣相對足了。這讓我聯想到單位最近搞的文體活動對這個從不運動的人來說是有點吃不消了。但我不能說是這個原因,不然她更要拒絕運動了,我得找別的原因,我問:「你最近大量吃大棗了?」她說:「是啊,每天半斤,吃了一箱了,是大棗吃多了?」我告訴她停吃大棗,注意休息,一週後再去做個心電圖。另一個同事拿來化驗單,說膽固醇升高了,我問他最近吃什麼了,問出他吃了一箱魚子罐頭。我說,你的膽都摘除了,你還吃那麼多魚子怎麼能受得了?別吃了,停一週再去化驗看看吧。後來兩人去檢查都趨於正常了。

如今我們都習慣把疾病看成是從天而降的災禍,把尋找病因當成是醫生的事而不是自己的事,其實大部分疾病我們都能順籐摸瓜自己找到原因的。我一個朋友的孩子在外地讀書,有一天校方突然打來電話說孩子癱瘓了,當地醫院治不了,校方正用救護車連夜送往省城醫院。朋友兩口子嚇傻了,也乘火車往省城趕,半路上打電話告訴我這事。考慮他兩口子沒什麼親屬,又慌了手腳,怕誤了孩子的病,我乘下一班火車也趕去了。

動用了省醫院各種高科技手段,什麼檢查都做了,就是找不到病因。校方說是因為軍訓淋了雨,孩子上了床之後就全身麻痺,不會動了。我看孩子不燒、不腫、不疼的就問孩子和同學有沒有過身體激烈碰撞?他想了想說有,他正跑著,和迎面跑來的一個同學撞到了一起,那個同學倒了,大家去扶倒下的同學,他被撞到一棵樹上站住了沒有倒,當時有全身麻木的感覺。我去找醫生把這個情節告訴他們,他們又來詳細詢問一番,然後請來一位女博士為孩子針灸,針了二十多天後孩子就痊癒出院了。女兒曾說,在西醫院的神經內科,中醫出身的醫生比西醫的有優勢。

早年,我對母親的生活方式是持否定態度的,認為她不在主流社會,沒有社會地位和社會名望,單純、幼稚,不瞭解社會,缺乏社會經驗……可當我在社會中走過大半生後,我卻基本否定了自己的社會價值。

近日,一個朋友把他大學剛畢業即將走上工作崗位的兒子領到我這裡,讓我給上「政治課」,告訴他社會的潛規則……女兒小時候,每當我向她提出一條要求時她就要問我為什麼,每次我都回答她,不是我要求她非如此不可而是社會要求它的每一個成員都必須如此。

我們都在適應社會,並認為不管花多大的代價也都是正常的,好像不如此就不能生活,不如此就不是一個社會的人。可裝了一肚子社會經驗的我,回過頭來一看,這些世事通達真的是學問嗎?如果沒有母親比照,我絲毫不會懷疑我的做人經驗是學問,前幾天參加一個業務研討會時大家還專門談到這些經驗的價值是寶貴的。

可母親的一生,既無社會經驗,又不懂社會規則,甚至連一點自我保護意識也沒有,但她卻生活得從容不迫、舒展大方。便是在文革形勢最嚴酷之時,父親被揪鬥,被毆打,而成分是地主,又開著個體診所的母親卻沒有受到一點點刁難,這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麼?社會經驗真是必須的、有用的麼?

如今想來,母親的生活也是社會化的,而且是真正的社會化。她行醫,但不掛牌,也不做廣告,靠的是「酒香不怕巷子深」。社會各個階層,各個年齡段的人都來找她。母親相當於鄰居們的家庭醫生,母親的診所相當於現今的「社區服務站」,母親與人們的關係能說不是社會關係?母親與人們所構成的社會能承受文革這樣的衝擊,而我們在社會中收穫的卻多是世態炎涼。對比母親,我的社會經驗又有多少價值,有多大必要呢?

我之所以支持女兒學中醫,也是不想讓她像我一樣學了很多社會經驗,動用了許多聰明才智卻只是為了能在社會上立足,其實人生完全可以不需要這一套,可我年輕時卻把這作為一門學問來學,以為這是真知。

母親只致力於中醫就可以在社會上立足,她不懂什麼經營理念、什麼人際關係……她沒有被人騙過,被人訛詐過,沒有經過醫療糾紛等麻煩事。母親所處的社會關係是真實、穩定、自然、安全的,她是真正植根於百姓。所以,母親從未感到世界是複雜、危險的,從未感到人心是險惡的,這使她保持了天真、單純。無論我父親怎樣為母親分析社會複雜、人心叵測,母親總是混然無覺,毫無防範意識。而我卻覺得父親說的很對,熱衷於不斷裝備自己,並活到老學到老,可到頭來卻發現,如果人與人的社會關係不是建立在人性的、自然的基礎上,那麼我們即使終生致力於防範也未必能獲得安全感。

母親終生用自己的醫術幫助別人,也終生獲得別人的幫助。她與人的關係不是建立在金錢關係上,有錢的人來看病是自覺交錢,沒錢的人,有時是老人,有時是孩子自己來更沒有要錢的理。便是聽說誰病了,還要派我去探視,不僅送藥上門,還要送些水果點心。我說過母親一生拜過三個師傅,她告訴我,第一位和第三位師傅不貪財,但第二個師傅就有點重錢,也很有一些錢,結果害得兒子抽大煙死了。母親沒有留下錢財,她的吃穿也不比別人好。經常有人給她送禮,那時的禮物多是水果、點心、罐頭之類的,可母親從不允許我和弟弟們動。記得因為母親不允許大弟弟吃一塊點心,奶奶心疼大孫子還罵了母親,然後上街給我大弟弟買了一個燒餅。我總是替母親把這些東西分送給各家各戶的老人。在我成人之前,我沒有吃過一個完整蘋果,總是與人分享,一塊四分之一的蘋果,能被我用前門牙刮上好久,十分美味。

(六十六)管子和罐子
  
爭論不清的問題把其還原成存在就不難看出其合理性。中醫治病的互動性、預測性,簡易性,自然性,廉價性、群眾性、救濟性、平等性等等,都不完全是由中醫的醫學性質決定的,而是中醫在幾千年生存、發展道路上與現實磨合所形成的生存法則。因為中醫在歷史上不是官醫,不是靠政府給予行政支持生存的。中醫的生存之道,自有其現實合理性,這一合理性在今天中國的也沒有消失。

中醫的自生性為現代醫學發展可提供許多有價值的參考。它不斷修正與現實的關係,尋求與現實的最佳結合併獲得自身的生命力。

通過對中醫在我家三代人身上的表現,可看出中醫衰落的原因是什麼,西醫與中國現實的距離在哪裡。人生不僅僅是一個人的一生,還有如我母親、我、我女兒這樣連續的人生。當把一個人的人生放在這種連續的人生中時,許多的個性色彩和偶然因素就呈現出共性特點和必然性。許多細小的事件也為現代人提供有價值的啟示。

如果我們不是把眼睛安蒙上,不是只盯著科學,那麼,認真觀察生活所得到的知識和智慧可能不會比科學發現的更少。我有個朋友否認女人的智能。我笑問:你以為人類的智能是單獨繼承父親的基因,母親只傳個空殼?朋友問,男人靠社會和科學發展智能,女人靠什麼?我說,女人靠觀察和感覺。

歷史上表現出智慧的女人常被當做女巫看待。可我看這個「巫」字卻感到很親切,很哲學。這個「巫」字看上去是人大腦的像形,有左腦和右腦,一邊代表內在的人,一邊代表外在的人……

母親在世時,教過我氣功。當出現身體功能紊亂時,她就說:「含口氣」。我小時得過哮喘,因為喘不上來氣,我只得用氣功呼吸法。後來又因傷力和脊髓空洞等症造成巨大疼痛,在不可解時,我用氣功緩解疼痛。後來我發現氣功還有一個理順情緒的作用。當我遇到一些看似不可解的心理衝突時,我會含口氣靜坐一會。這時,感覺到氣功能在我的心中辟出一間會議室,讓心理衝突各方坐下來開會。這時你會發現人的自我成分比較複雜。女兒問我,怎麼個複雜法?我舉例說,女兒小時候有一次淘氣,把我氣得不行,我扯過她來想打,可舉在空中的手突然痙攣,怎麼也落不下來。本來恐懼的女兒見此情景竟然笑了。過後我對她解釋,我說,我奶的脾氣暴烈,打孩子挺狠的。我母親性格柔和,不打孩子。所以,一見女兒淘氣,我奶在我身上的遺傳就命令我舉起了手臂,而我母親的遺傳又拉住我的手,不讓我打她的外孫女。而在我內心,因沒打成孩子,我奶的性格成分就衝著我母親的性格成分咆哮,於是,於是,在強烈的內心衝突中我打了自己腦袋一拳。為了平息內心的矛盾,我只好坐下來,含一口氣,開闢個心理空間,讓我奶和我母親進行對話。像我母親活著時對我奶奶用以柔克剛法一樣,在我內心中,我母親的成分會勸我奶奶的成分息怒。如果我不給她倆開民主生活會,雖然她們早已去世多年,可她倆的矛盾衝突還會在我體內延續。如果無視她們的矛盾衝突,她們就會把我的身體做為戰場,在戰爭中,除了交戰雙方,被破壞最大的恐怕就是戰場了,何況這交戰的雙方如今也成了我呢?我的損失何其大也?

如果我們對生命的理解是簡單的,那麼我們發射到火星上的飛船就會無功而返。如果我們對生命的認識在不斷加深中,我們就得不斷發射飛船到火星去。

中醫不是當今主流醫學也成為一些人否定中醫的理由,這種以結果論的否定法失之簡單。中國人講此一時彼一時,時空對應,何況每個時代都有時代病,這病候就在主流上。比如大家普遍對當今主流教育不滿,可在中國可有非主流教育?誰能開設第二種教育?一個小小的「孟母學堂」都不能主流教育所容。我曾想在課堂上稍稍改變一下教學方式,可學生站起來告訴我,老師,課不是這樣講的。誰能像鄭淵潔那樣違反《教育法》不讓孩子上學?

女兒拍著我的肩說,年輕人要當罐子,儲存知識,釀造思想;人老了,開始分泌思想,「精滿自溢」,就應該做管子,讓思想輸出。

從我的母親到我的女兒,中醫在我家從我這裡走了一段彎路又轉了回來。女兒有時候會批評我說,這一段彎路的代價也太大了,如果我母親的經驗能被我傳承下來的話,女兒在學習上就能站在前人的肩膀上。可中醫在我這裡被夷成一片平地,為此我很內疚。作為一代中國人,我愧對先輩。為了彌補我的過錯,我只能把我對中醫的少許記憶儘可能原樣地描述出來,以供女兒參考。如果還能給其他人以啟示的話,我的負罪感是不是更能減輕一些?(作者:艾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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