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裡的回憶

作者：樊東升發表：2008-09-02 22:56

1、"我也要上學"

1963年的春天，我還不滿七歲。每天早晨一起床，哥哥姐姐就忙著去上學。許多男女小夥伴到家裡來找他們一起走，一路上有說有笑有唱，令我羨慕不已。白天，家裡只有我和媽媽。媽媽不停地幹活，沒有時間理睬我。我整天一人孤零零的坐在土坯炕上發呆，只盼著晚上哥哥姐姐放學，只盼著過禮拜天和他們一起玩。那樣的日子真難熬，整天哭喊著："媽媽，我也要上學！"後來舅舅得知我的情況，就把我帶到鄉下的姥姥家，請了一位算命先生教我學算命，說我和哥哥姐姐能一樣上學讀書了。到了姥姥家才知道，算命先生不是教我讀書寫字，而是強迫我每天死記硬背一些根本聽不懂的東西，什麼"丙寅白雞十九辰，百龍馬麟九月新，丁卯宏龍三十羊，燈籠四連真九郎"，什麼"甲子乙醜海中金，丙寅丁卯爐中火，戊辰己巳大林木，更戊辛未路旁土"等等。就是背記十二生肖，老師也要刁難我，非要求我反背不可，如"豬亥狗戌雞酉猴申羊未馬戊蛇巳龍辰兔卯虎寅牛醜鼠子"。背不下來就用秤桿打手心，打屁股；背得不熟練就罵我"不可造也"，"朽木不可雕也"。我不懂這些話的意思，就偷偷問師兄："師兄，老師說我‘朽木不可雕也，是不是老雕不吃木頭呢'？"。老師又知道後又揍了我一頓，嘴裡還不停地嘮叨："不可教也，不可教也！回去跟你媽媽說，別人在我這兒學藝，每月收費十五元，而你要教三十元！"媽媽聽了我的匯報很生氣，不到三個月就讓我離開了那所謂的學堂。

同年暑假期間，媽媽的老朋友，唐山市路北區檢察院的江院長，又為我介紹了一所學校"唐山市盲人聾啞人學校"。我害怕再挨揍，說什麼也不肯去了。江媽媽說："這是一所真正的學校，那裡的老師不打人。別害怕，我要親自送你去上學。"第一次走進校園，校長看我個子矮小，怕是不能生活自理，因此拒收，說讓我再等兩年。江院長說："他都九歲了，已超過入學年齡，就請校長收下他吧，這孩子挺聰明的。"校長猶豫地說："那您們就開學後再來吧，要帶上戶口冊。"回到家裡，江媽媽怕我入不了學，就親自去派出所為我改寫戶口冊上的年齡，將七歲改為九歲。為了萬無一失，開學的日子一到，江媽媽就親自送我去學校。不知經過了怎樣的交涉，校長不但收下了我，還特意安排我和高年級的大哥哥們同住一個宿舍，好讓大同學照顧我的生活起居。從此，我終於圓了上學的夢。

２、快樂的同學生活

同高年級的同學住在一起真開心，真快樂。晚上，他們給我讀書，講故事，教我唱歌，寫盲文，打撲克。早晨起床後教我疊被子，引領我熟悉學校環境。在他們的幫助下，我在各個方面進步都很快，學習排行總是在同年級第一名，不久就擔任了班長和學習小組長。入學第一個學期，我就訂閱了歌曲月刊和各類課外書籍，如《楊靖宇的故事》、《二十響的駁殼槍》、《談鬼說怪》、《孤墳鬼影》等等。通過堅持閱讀，我摸盲文的速度一天比一天快，讀小學二年級時，我就開始自學《樂理初步知識》一書，自己配唱歌曲，並試著作詞譜曲。有一次上音樂課，我突然爆出冷門，給大家獨唱了自己創作的歌曲《耗子之歌》。歌詞記不清了，大概意思是："耗子在驚恐的世界裡遊蕩，尋找我那安全的窩房。夜間出來偷吃油糧，白天就在黑暗中躲藏。自從人間消滅"四害"，我就整天膽戰心慌。預計總有那麼一天，我們將會徹底消失在地球上。"同學們聽了我滑稽的演唱，笑得前仰後合。有的同學甚至從板凳上掉到地板上，趴在課桌下面笑。這樣搞惡作劇，破壞課堂紀律，老師不僅沒批評我，而且也和同學們一起開懷大笑。後來校領導得知此事，請音樂老師幫我把歌詞和曲譜修改得更完美，讓我在全校師生大會上獨唱，還誇我是唐山盲校裡"第一個小作曲家"。

我之所以能寫出《耗子之歌》，絕不是憑空想像的，而是經過多次蹲點，反覆體驗，細心傾聽耗子出入的路徑，垂聽耗子之叫聲，進而辨別是爸爸，是兒子，是爺爺，還是孫子，它們站在什麼位置，在嗑食什麼東西，是尾巴朝外，還是腦袋朝裡？這些都是我所觀察的焦點問題。每當深夜全家人熟睡時，我就偷偷下床，蹲在地上抓耗子，遇到小耗子就直接用手抓，大的就用鼠夾，誘餌一般是用梨核和紅薯等。有了這些經驗我才能順利地抓到耗子，並寫出了《耗子之歌》。就是唱著這首歌，我十五年如一日堅持抓耗子，只被耗子咬過一回手指。舉個我參加工作後的例子。１９８２年，我還沒有結婚，獨自一人在廠裡住宿。我的宿舍左邊是車間，右邊是男女茅廁，實在難以找到可食之物。在這樣艱苦的情況下，耗子們理所當然要投奔我。所以我的宿舍裡顯得格外活躍，每夜都像王八吵灣一樣。既然無法入眠，就蹲在地上抓耗子吧。不到一個月，我就抓了十幾隻。然後放在編織袋裡，冷凍在廠院房檐下。職工阿姨們看到了，都誇我會過日子，離年三十還有十幾天，小樊就備好了年貨。有一次我在車間幹活，一位大姐處於好奇，想偷著看看我那口袋裡究竟是什麼美味年貨？打開一看是一堆死耗子，嚇得她驚叫起來直喊"救命"。廠領導和職工以為出了大事，剎那間把我的宿舍包圍了。看到此情此景，大家都哈哈大笑起來。還是廠長膽大，提起我的"年貨"就拋到垃圾堆裡去了。這場八二耗子風波，從此畫上了圓滿的句號。由此可見，童年時期的幽默和快樂，對我們的一生都是有意的。

３、學習獨立生活的本領

現在我們常講素質教育，我覺得素質教育最重要的是：師生之間要能自由交流，學生要在樂趣中學習，結合課本知識學習生活，學習融入社會的本領。當年我們盲人所學的課程是和普通小學一樣的，他們的數學和語文課本，和盲文版的內容一字不差。但是我們的學習，是與生活緊密相結合的。我們還有專設的勞動與生活課。低年級的小同學，要從穿針引線丁紐扣開始，學習獨立生活的本領。高年級同學學習燒飯和炒菜，絮作棉衣和被褥。這樣的一次實踐，比背誦一千遍"媽媽縫衣不容易，我穿棉衣要愛惜"的課文還要有用。那時，盲校畢業的學生自理能力特別強，當然是力所能及範圍內的自強。盲人做不到的事，老師只是幫助我們去認識，去瞭解，並不要求我們做。比如畫畫，老師可以拿一幅畫，給我們講解它的藝術美，但不會讓盲生動手畫。

針對盲童膽小害怕的毛病，老師就有意識地鍛練我們摸一些小蟲子，小動物之類的，特意讓我們晚上敢於獨自去廁所，獨自在校園裡散步，由生活老師在後面偷偷看護。一天晚上八點多，我們正在教室裡進行晚自習，忽聽宿舍那邊傳來大公雞聲嘶力竭的慘叫聲。我們馬上意識到，這是黃鼠狼在偷雞，於是衝出教室，直向雞窩跑去，還邊跑邊喊；"雞命關天，救雞要緊！"到底還是黃大爺比我們跑得更快，等我們趕到雞窩前，它老人家早就遠遁隱居了。幸虧那時還沒開始搞文革，要不那只黃鼠狼就是逃到月亮之上，我們也要將它緝捕歸案，遊街示眾，甚至再踏上十幾隻腳，讓它永世不得翻身。現在不知那只曾被一群盲童追捕的黃鼠狼是否還在人世間，日子過的是否寬裕，是否解決了溫飽問題？近日想來，黃大爺當年拉雞，也是由於生活所迫，並非是想做"劉美燒雞"，品嚐洋味美食，學陳良宇之流的貪婪和腐化之心。我悔不該當年那樣年幼無知，毫無同情感地對待黃大爺。這可能也是學校教育的一個失誤。因為老師平時總是讓我們同學之間互相愛護和幫助，還要愛護桌椅板凳等公共財物，卻始終沒有說過人與動物之間也要互相幫助，和諧共處。今天要比昨天文明的多，二十一世紀的孩子再也不會做我們所做過的蠢事了。

在那個商品奇缺的年代，不要說動物吃不飽，就連我們人也是衣不遮體，食不裹腹啊！記得有一天晚上，同學們都在宿舍裡打撲克，我隱約聽到大街上有叫賣臭豆腐的喊聲，扔下撲克牌就獨自跑出校門，果真是臭豆腐二分錢一塊，我掏出口嗲裡僅有的三毛錢買了十六塊，是我請求叔叔多給一塊的。回到宿舍裡，我一口氣全吞進肚裡，然後大碗喝水，肚子就感覺到溫飽了。次日一上課，有的同學就告發了我。老師不但沒批評我，還把自己的餑餑每天省下一個送給我。老師說她老了，吃不多，讓我幫她打掃一下，免得扔掉怪可惜的。聽得出，老師說這番話時好像哭了，那時師生關係特別好，人與人之間的感情特別深。自文革一開始，這種感情就被停課鬧革命和鋪天蓋地的大字報所替代了。霎時間，老師那關切的呵護聲和熟悉的講課聲，同學們朗朗的讀書聲和歌聲，樹上群鳥的鳴叫聲，快樂的校園生活等，都變成了歷史的回憶，並且永不再重複。

無憂無慮的童年，讓我多麼留戀！美好的青春對於我如同曇花一現。我沒能留住快樂的昨天，但願用今日的勤奮寫好明天的詩篇。

来源:博客

【誠徵榮譽會員】溪流能夠匯成大海，小善可以成就大愛。我們向全球華人誠意徵集萬名榮譽會員：每位榮譽會員每年只需支付一份訂閱費用，成為《看中國》網站的榮譽會員，就可以助力我們突破審查與封鎖，向至少10000位中國大陸同胞奉上獨立真實的關鍵資訊，在危難時刻向他們發出預警，救他們於大瘟疫與其它社會危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