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女囚(三十五)愛的極端

作者:孫寶強 發表:2009-06-03 1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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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思想匯報嘍!收思想匯報嘍!"老狐如兜售小販,沿小監游來蕩去。"給!""這是我的!"小號裡出報告紙。片刻工夫已收穫纍纍。

"這是我的。"眼鏡從欄杆裡遞出幾張紙。"呦!字寫的不錯。可這是數字還是英文?是處方還是思想匯報?"老狐陰陽怪氣地問。

"既不是數字也不是英文,確切地說,這是我的思想匯報。"眼鏡不卑不亢不冷不熱。

"呦!回答的滴水不漏。""當然。我不是文盲。""文盲也沒開假處方,也沒有騙吃騙喝騙睡啊!""你怎麼這麼說話?""應該怎麼說,你倒是教教我啊。""你不該挖別人隱私。"

"隱私?這是隱私還是犯罪?""犯罪怎麼了?在這兒都有罪。""你的罪特別了不起。你是舍己救夫的英幗,你是追求愛情的女俠,你是......"

"哇!"老狐第三個排比句還沒出來,眼鏡嚎啕已衝天而起。"哇......你憑什麼損人?哇......你有什麼資格損人?"

"嚎什麼嚎!你以為這是家?你以為我是你男人?警告你,馬上閉上臭嘴,不然扣分。"老狐話音剛落,嚎啕已經結束。這雷陣雨,來時沒序幕,去時沒謝幕。來時一道閃,去時一霹靂。

我搖搖頭。太陽升起,拉開鬧劇帷幕;太陽下山,帷幕還沒落下。上午我整你,下午你整我,今天你鬥我,明天我鬥你。整是生活核心,斗是生活內涵。整它個七零八落,斗它個人仰馬翻。星移月轉循環往復,循環往復星移月轉,半個世紀嫌太短,只爭朝夕猶不夠。

"你現在不要哭,以後有你哭的時候。"老狐倒背雙手,悠悠地沿著小號溜躂,贏來獄友一片喝采。

"幹的好!老狐狸!""幹的好!老吳!""幹的好!學習組長。"於是老狐頭抬的更高。收碗時,我朝眼鏡一瞥。雖眼如紅桃悲痛欲絕,碗底連一滴汁水都沒留下,看來是過日子的一把手。

下午,388讓眼鏡剪毛。眼鏡拿起剪刀,把衣服貼在鼻尖上瞅啊瞅,看啊看,摸啊摸,半天才剪一下線頭。要是她手裡拿著二胡,一定是阿炳復活。

眼鏡的鏡片,比瓶底厚三分。扛在鼻樑,我擔心鼻樑會折斷。鏡片呈放射形,大老遠地就發出二道眩目的光。"你眼睛多少度?""一千多度。要不是這,我能這麼快從農場上調?要不是這,我這麼聰明會沒工作?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眼鏡的回答很利索。

"這麼近視?"小安徽很驚訝。"近視咋了?盲人照樣活的有滋味。"

"我是說這麼近視,四年日子不好過。""不怕!"眼鏡一揚頭。"我有愛情。"


"愛情當飯吃當衣穿?"小安徽冷笑著。小安徽判刑後,未婚夫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本來就對愛情沒奢望,現在對愛情,更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愛情是世上最美好的東西,不要用吃啊喝啊的來褻瀆它。"眼鏡有些不悅。

"我不跟你爭,留下唾沫潤嗓子。你哭的日子在後頭呢!"小安徽把頭轉了個方向。

"如果連愛情都不敢追求,還能算大寫的人?"眼鏡肩膀一聳。"趁早拉倒,少放屁。"小安徽把衣服一抖,一根線頭飄到眼鏡鼻尖上。

"我知道你受過傷。不能因為傷殘,就懷疑一切健康人。因噎廢食有失公允。"眼鏡莊重地說,鼻尖上的線頭也莊重地抖動。

"你最好把鼻尖上線頭拿掉,不然就是小丑。"小眼鏡笑了。"瞧這蠢樣!"小紅嗤之以鼻。"你們可以認為我傻我醜,但絕對不要懷疑我的愛情。"眼鏡一昂頭。

"他連肥皂草紙都不給你,你還談愛情?"

"不是他不愛我,而是心有餘悸。他剛從看守所出去,身心有個調整過程。"

"究竟什麼事?"小眼鏡著急地問。

"男人讓她開假處方,然後把藥賣給藥販子。被抓後,男人把所有責任推給她,而她吵著鬧著進了看守所。"

"我要用我的囚禁,來換取他的自由--燕雀豈知郜鴻志?"眼鏡動情地說。

"你的郜鴻志就是讓他抽好煙,喝好酒,品好茶,穿品牌。"

"這是他的四大愛好,也是我追求的目標。"眼鏡很堅定地說。

"你比12月革命黨人的妻子還高尚。"小諸葛笑了。

"這絕對不能同曰而語。"眼鏡正色。"她們只是跟隨丈夫坐牢,而我願為他把牢底坐穿。"

"什麼12月13月?"小眼鏡問。"你這個俗人永遠不會理解這一切。"眼鏡挺起胸。

"發什麼聲音?"388把剪刀一摔,於是所有的嘴全閉上。

洗碗後我趕緊拿起剪刀。"531,你做事好利索。""利索?就這速度還跟不上趟。你昨天產量完成了嗎?"

"沒有。其實我勞役應該減半。""組長!勞動組長。"小紅叫起來。"什麼事?"388沉著臉走過來。"有話就說。""她說,她勞役應該減半。"

"你?"388冷冷地看著眼鏡。"我是高度近視,能不能......"既然兵臨城下,眼鏡只得實話實說。"多少?""一千多度。在我國,一千朝上算殘疾人,國際上也有這一條規定。"

"不要說一千多,就是二千多也休想。"388的臉像上漿布,挺刮而僵硬。

"為什麼?雖然這裡是監獄,但公民也有自己的權利。""你是公民還是犯人?"

"我只是暫時被剝奪4年自由的公民。""那就到自由時再發聲音。""犯人也有犯人的權利。""什麼事啊我的大情聖。"老狐一顛一顛跑過來。"她要求產量減半。"388冷笑著。

"我年過七十還沒減,難道你比我還要老?"老狐陰陽怪氣地說,於是眾人笑了。

"我不是指年齡,我指我的特殊情況。""我知道你是個特殊的情聖。"

"情聖?我看是騷貨!賤貨!不要臉的東西!"388呸了一口。眼鏡的臉漲的通紅,她突然嚷起來:"你怎麼罵人?難道紀律容許你罵人?難道組長這職務容許你罵人?"

"我就罵你這個騷貨怎麼樣?"388雙手叉腰,一根手指戳到眼鏡鼻子上。

"那我就把你罵人的事匯報給隊長。"

"你匯報可以,但你有證據嗎?"老狐上前一步。

"證據!全組這麼多人都聽見,難道這不是證據?"

"全組?那你說有誰聽見?"

"我什麼也沒有聽見。"小紅先聲奪人。

"對!""我們也沒有聽見。""我們根本就沒有聽見。"

"你沒有聽見?"眼鏡把頭轉向小紅。"你就在我旁邊,怎麼會沒聽見?"

"我沒聽見但聞到了。""聞到什麼?""一股騷味。""對!是一股騷味。"四週一片奚笑。眼鏡呆了,漸漸地,她眼眶裡蓄滿了淚。

"慢慢哭,哭的日子還在後面呢。"老狐扔下這話,拉著388走了。

"快幹活吧!"我推了推眼鏡--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531!我翻過刑法,我知道有這一條。"眼鏡抽泣著。"算了!"我長嘆一氣:憲法和刑法是掛在牆上的裝飾品。

"你說你殘疾,那法院怎麼還判你?"小紅奸笑著。"殘疾人犯罪,是輕判而不是不判。"眼鏡很認真地說。

"快幹活吧!"我推了推她。這人怎麼不長記性,半分鐘後就認賊做友。

"推我幹嘛?"眼鏡大聲吼著。"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小安徽憤怒了。

"好人?好人會進監獄?"眼鏡大聲嚷著,一反剛才的柔弱無助。"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我傷感地搖著頭,突然和老狐狡黠的笑打了個照面。

"你怎麼像條瘋狗,逮誰咬誰。"小安徽更憤怒了。"既然是好人,為什麼還要做暴徒?"

眼鏡的手臂大幅度揮動著。"我為了改善生活搞點錢,而她卻是朝廷要犯,這不能同曰而語。"

天吶!真是一條瘋狗。真以為咬下一口唐僧肉,就能延年益壽。

"大情聖,你說啥?"老狐笑瞇瞇地走來。"報告組長,我要和531劃清界限。"

"有這態度很好。我問你,紀律的第一條是什麼?""認罪服法。"眼鏡響亮地回答。

"你做到沒有?""我不但做到,還制止她人的不認罪服法。"眼鏡嚥了口唾沫,談興高漲。"你把詐騙說成改善生活,這就是你的認罪服法?"老狐嚥了口唾沫,聲色俱厲。

"這......只是即興聊天。""語言是思想的反映。收工後寫檢查,晚上不許看電視。"

"我抗議!""進小監。"老狐大吼一聲。眼鏡先一愣,隨即拿起活走進小監。看著她的背影,老狐朝我眥牙一笑:以夷治夷,更立竿見影。

晚上的菜是咖喱牛肉。還沒等老狐暗示,我一古腦倒給了她。從拒絕行賄,到主動行賄,我這良民就這樣走上水泊梁山。

第二天,眼鏡從小號踅出來。"要不是顧隊長,你還貓著呢!"小諸葛說。

"這是顧隊長執行政策。"眼鏡一甩頭髮。"什麼政策?"

"我是殘疾人,對殘疾人的政策就是國策。知道我的會長是誰?"眼鏡半得意半神秘。

"洗耳恭聽。"小諸葛冷笑著。"我們的會長是鄧大公子,他可是中國第一號高幹後裔。"

"自己是禿毛烏鴉,扯了公雞毛插在自己身上。"小諸葛冷笑著。

"不管是公雞毛烏鴉毛,只要有毛就是好鳥。"眼鏡伶俐地說。

"把剪好毛的交上來。怎麼搞的,毛剪的這麼短?"388沖小眼鏡嚷著。

"讓我看看。"老狐趕緊站起來。"短是短了點不過......"

"這次放了你,下次不許這麼短。""還不謝謝388。"老狐朝小眼鏡使了個眼。

"謝什麼謝?她不是看我面子,而是看你面子。"小眼鏡扔下這話轉身就走。老狐和388一愣,小眼鏡的直言,讓她們有些挂不住。

"下一個。"尷尬後的388更威嚴嚷著。"毛怎麼這麼長?""剪的短固然好看,但穿了以後會繃線。"眼鏡努力解釋著。

"你是說你剪的毛很規範?"

"從好看的角度,當然不行;從實用的角度,還是長點好。"

"放屁!"388把剪刀一摔。"全部返工!""為什麼?"

"我說不行就不行。"388霸道地說。她需要把對小眼鏡的怒氣,加倍地轉移到眼鏡身上-誰讓你沒後臺?

"我希望你一視同仁。"眼鏡冷冷地說。

"你到小組還沒超過48小時,就興風作浪煽動罷工。是不是長了反骨?"老狐殺氣騰騰地站起來。她和388一前一後,一左一右,一南一北,形成一個對稱的包圍圈。

"返就返!"眼鏡一看這陣勢,趕緊撤。

"開飯嘍!"勞動大姐拎著鉛桶走來。

"媽啊!又是水煮蘿蔔。"小眼鏡尖叫一聲。"一滴油花都沒有,吃了心更潮。"

"他最不喜歡吃水煮蘿蔔。也不知道今天他吃什麼?"眼鏡自言自語。

"那他喜歡吃什麼?"小安徽問。

"暈的是紅燜海參,鱔貝大烤,炒蝽子,硝蹄膀。素的是馬蘭頭拌香干,乾煸草頭,涼拌香菜,油炸臭豆腐。湯類是魚頭湯和閹燉鮮。魚頭湯魚頭一定要大,顏色一定要黑,份量在二斤朝上;閹燉鮮一定要放火腿片,香菇和筍。注意,筍一定不能老而要嫩。"

"食不厭精啊。"小諸葛冷笑著。

"還有,馬蘭頭一定要買開春後的,乾煸草頭一定要用白酒噴,香菜一定要水靈,臭豆腐一定要新鮮......"


"四年後你就是嚼不動的老筍,不新鮮的臭豆腐。"小紅冷笑著。"不用四年,要不了四星期,一腳踹了。"

"什麼意思?"眼鏡生氣了。"不要褻瀆我們的愛情。"

"不要褻瀆我們的愛情。"小安徽模仿著眼鏡的口吻。"媽拉個巴子,噁心!"

"不要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酸的。"眼鏡大度一笑。"我完全能理解酸葡萄的心理。"

"人家可是現代的梁山泊與祝英臺。"小眼鏡一吐舌。

"不要瞎比喻。"眼鏡朝小眼鏡嚷道。"我們不是蝴蝶是鴛鴦,鴛鴦比蝴蝶更恩愛,結局也更完美。"

"剛才那菜譜,是你男人提出來的?""菜譜是我為丈夫的量身定制。"

"為什麼說量身定制?"小諸葛很謙虛地問。

"腎乃男人之根本,海參補腎,鱔貝補液,蝽子含鋅,所以這三道菜是首選。"

"那硝蹄膀呢?那油膩膩的東西能補什麼?"小眼鏡不服氣地問。"

"硝蹄膀吃了增加味蕾,增進食慾。""我看是增加性慾吧!"小紅淫笑著。

"馬蘭頭是污染最小的野菜;臭豆腐是最大的豆製品;魚頭能補腦,筍能加強腸胃蠕動,預防腸癌。"眼鏡口齒清晰,思維敏捷,從從容容,娓娓道來。

"菜是好菜,可你男人的收入,能滿足這海吃海喝嗎?"

"除了他的工資,自然還有我的一份。""你不是說你沒工作嗎?"

"我說的是沒有正式的工作,流動工作還是有的。"

"你究竟幹什麼?""我在菜場裡搞促銷。多時三五十塊,少時三五塊,一般情況下要看銷售情況而定。"

"她的工作就是把帶魚腮塗紅,墨魚身塗黑,黃魚身加黃。"滬花說。

"原來是專管赤橙黃綠青藍紫的畫家。"小諸葛笑了。"是否還朝魚肚裡塞點小魚爛蝦?"

"這不可笑,塗紅描黑也是工作。"眼鏡咕噥著。

"這是坑人。"

"我不知道什麼是坑人。我只知道,凡是存在就是合理。這話不是我說的,而是黑格爾說的。"眼鏡的聲音漸高,名人名言給了她一份底氣。

"你這就是坑人。"小安徽堅持著。

"先談生存再談發展,先混飽肚子再談道德--不是有衣食足而知禮節這一說嘛?"

"歪理18條。"

"歪理?這話的前半部分是魯迅說的,後半部分是孔子說的。"眼鏡理直氣壯的很。"改善生活何罪之有?"

"你真不要臉,明明是詐騙,還說改善生活。"

"你不是也為了改善生活搞銷贓嗎?"

"你!"小安徽傻了。

"所以我說,你們不要50步笑100步。坐牢的人,不為金錢就為色。"

"放屁!"小諸葛罵著。

"寧可傷人,不做棄婦。你不也為感情競折腰嗎?"

"你!"小諸葛也傻了。

"你為了二奶轉正,燃起冬天裡的一把火;你為了吃好穿好,伸出賊手大攬錢包。"

"你!"小紅和長腳同時愣了。

"小眼鏡為了男友,畫了秘密聯絡圖;滬花為了情夫情慾,休了丈夫毀了家。這裡每一個人,都有一本難念的經。經文上一律寫著二個字:錢色。"眼鏡凜凜地掃視四周。眾人你看我,我看你,想想自己案情,想想她人案情,不得不承認她的話一針見血。

"可是......可是......"小安徽還在掙扎。

"金錢和情色,是所有人犯罪的根源,這是馬克思主義在監獄的普遍真理。正因為此,沒有犯人的高低貴賤,沒有犯人的厚此薄彼。譴責別人就是譴責自己,批判別人就是批判自己。"

"可531既不為金錢,也不為情色。"

"531是絕無僅有的傻瓜。有這樣的妻子,是丈夫的不幸;有這樣的母親,是孩子的不幸。恕我直言,531離婚了嘛?"

"沒有。"我凶巴巴地說。

"暫時不等於永遠。在所有案情中,政治是最不值錢也最可怕的事。男人忌諱政治,女人更應該遠離政治。後宮不得干預朝事,這是歷朝歷代的金科玉律。做女人,一要三從四德,二要三貞九烈,三要相夫教子,四要賢妻良母。知道什麼叫天出頭嘛?"

"不知道。"我冷冷地說。

"一個‘夫'就是天出頭。女人的生活核心,就是圍著男人轉,圍著灶臺轉,圍著男人的喜怒哀樂轉。"

"你不但有犧牲精神,還在宣傳犧牲精神?"小諸葛冷笑著。

"不但要有犧牲精神,還要最大限度地保護自己。把損失降到最小,把刑期減到最輕。"

"法院是你爹開的?"小安徽一撇嘴。

"法院不是我爹開的,但可以運用智慧。"

"你案值多少?"小諸葛問。

"二萬左右。"眼鏡略一沉吟。

"照說要判10年以上。"

"我早把刑法書翻爛了。"眼鏡微笑著。"檢察院開始說我盜竊,我當即提出不是盜竊是詐騙,這在量刑上有明顯區別。"

"這倒也是。"小諸葛一頷首。

"再說,我作案和丈夫作案又有區別。我是失業人員,又是殘疾女,沒有生活來源,犯罪是生活所迫。"

"這倒也是。"小諸葛點著頭。

"難道法院聽你的?難道承辦眼睛瞎了?"

"大鬧看守所時,我帶了所有犯罪證據-模仿的處方,臨摹的藥名。想當初,為了臨摹陳主任的英文,三九嚴寒描啊畫啊寫啊,人都凍成冰砣子。"

"你男人是否躺在被窩抽好煙喝好酒?"

"......那真是一段最美好的日子。他一三五下館子,二四六搓麻將。他說我是上帝送給他最好的禮物。"說著,眼鏡放下剪刀瞇起眼,沉浸在美好的往事中。

"餵!你怎麼沒想到會漏餡?"

"要是聽我的絕不會漏餡。怪就怪他奔小康腳步快了點。"

"怎麼個快法?"

"都是他。"眼鏡沮喪地低下頭。"陳主任出國了,李醫生的筆跡我還沒掌握。下星期是他生日,他逼著我寫處方結果......"

"結果怎麼了?"小眼鏡著急地問。

"陳醫生出國哪來處方?藥房一看,馬上叫來保安。"

"好好好!老天有眼。"小安徽拍著手。"

"格格!這四個365你就慢慢熬吧!"小紅尖銳地笑起來。

"不要說四年,就是十年我也願意。為愛人坐牢無怨無悔。"眼鏡一甩頭。

"騷貨!""臭狗屎!""賤貨!"好幾個聲音異口同聲罵道。

我腳步沈重下了樓,今天是接見日,不知道兒子會不會來。

失去自由快二年,我一共只和兒子見了二次面。一次是看守所政委的走私;還有一次是監獄6.1節的大赦。短短的二次見面,抵不過長長的二年相思。雖然兒子有時給我寫信,有時給我寄照片,但思念如一把火,燒的我遍體鱗傷。

今天能不能見到兒子?我想啊想,想的太陽穴快爆炸。接見的欄杆一打開,我迫不及待衝出去。只見窗口站著丈夫和大姐,一陣巨大的失望擄住了我。

我知道親人的良苦用心。高牆電網,機槍警衛,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冷冷的一瞥,就是烙鐵;凶狠的呵斥,就是菌種。不能讓兒子稚嫩的心,打上火紅的烙印;不能讓兒子純潔的心,長出有毒的菌菇。那樣,就是對兒子最大的傷害。

看見我失望的眼神,丈夫抱歉地搓著手,姐姐也內疚地低下頭。三人行,只有相視無語百感交集。我們就這麼默默站著,一直到鈴聲驟響。

"看見了!看見了!看見了!"剛上樓梯就聽見眼鏡的歡聲笑語。她十指相扣雙掌合擊,就像劉德華的粉絲。

"531!我看見我的大令了。他一點沒瘦,依然英俊瀟灑。"

"祝賀!祝賀!"我無精打采地說。

"是不是婚姻有變?"她又興奮又神秘地問。

"呵呵!"我強笑一聲。

"雖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她趕緊安慰我。"別難過!只要你吸取教訓,前途還是光明的。"

"少放屁。"小安徽白她一眼。

"我的大令說了,既來之,則安之,在四年裡,好好學一門手藝。監獄是藏龍臥虎處,學好手藝一樣大展鴻圖。"

"是不是繼續描紅畫翠?是不是繼續臨摩英文?"小諸葛不客氣地問。

"360行,行行出狀元。臨摹也是一門行當。好的贗品,就是精品;高超的作偽,就是仿古。北京的古玩市場,上海的書畫界,蘊藏著巨大生機。我老公說了,能學到臨摹的竅門,就是端上金飯碗。只要一深二精三活四真,就等於開了造幣廠。"

"你是說......"

"我應該再接再厲,不但臨摹英文,還要臨摹字臨摹畫。告訴你們,我曾經下苦工臨摹到懷素字體。至於甲骨,篆體,魏碑,隸書,我也揣摩的八九不離十,臨摹的八九不離十。當然,學海無涯我更要努力。"眼鏡女喜吱吱地說。

"恐怕你在裡面搞臨摹,男人在外搞女人。"

"杞人無事憂天傾。哈哈!過慮過慮。"眼鏡爽朗地笑起來。

"531!"顧隊長朝我一揮手。我趕緊放下手上的活站起來。

"看見了嗎?我說的話應驗了。"眼鏡說。"我早說過,她丈夫一定和她離。我不但能臨摹,還能佔卦測字。接下來就是她和顧隊長下樓。"眼鏡說到這,顧隊長果然領我下樓。身後傳來一片驚嘆,驚嘆犯人裡誕生一個女大仙。

下了樓,明晃晃的太陽照得我睜不開眼。顧隊長兀自在前面走,不說什麼事,也不說上哪。我忐忑著,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

顧隊長領著我朝一幢建築物走去。近了,近了。突然從敞開的門裡,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那不是我最好的同學兼鄰居小玲嘛?

我呆了,她怎麼會在這?從丈夫哪裡,我知道她一直在關心和幫助我,甚至在我刑期上,她也盡了最大努力。在所有摯友離我而去時,在所有閨友反戈一擊時,在所有同學避之惟恐不及時,她默默地幫助我,冒著巨大的政治風險,為絕望中的我帶來希望;為痛苦中的我帶來慰籍;為寒冷的我,披一件棉襖;為受傷的我,覆一塊紗布。

你怎麼會在這?我擦擦眼,惟恐這是一個夢。都說‘他鄉遇知已'是人生樂事,有誰知道,‘監獄遇知已'更是悲喜交加。

小玲微笑地看著我,她什麼也不說,只用微笑向我示意。突然,她把一個男孩朝我推來。我摟住男孩,任憑思念的雲,化成雨降下來。

大姐遞來一塊手帕,我擦擦淚,仔細打量兒子。兒子瘦了也長高了,他怯怯看著我,帶著陌生帶著狐疑,帶著冷漠帶著警惕。

"兒子想媽嗎?"我摸著他的頭。兒子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發現他額角有一塊傷疤。"你怎麼受傷了?"

"沒事!不就是孩子間的遊戲。"丈夫輕鬆一笑。

"不是遊戲是打架--他們罵我小暴徒,我和他們打起來。"

"兒子!"我一把摟住兒子。

"媽!我們回家吧!"兒子掙脫了我的懷抱。"我們這就回家。門口一部22路,馬上就到家。"

"媽......現在不能回家。"

"為什麼不能?那天同學打我,歐老師說我媽不是壞人。既然不是壞人,為什麼不能回家?"兒子撅起嘴,使勁把我朝門口推。

"不!""你快走,我來掩護你!我來保護你!"兒子像力大無比的驢子,使勁從後面頂我。一個男隊長走進來。

"他很久沒有看見媽了。"姐姐急忙解釋。

"接見時把他帶來。這是64,是全世界都知道的事。"男隊長響亮地說。

"我們怕給孩子留下陰影。"丈夫咬著嘴唇。

"再給你們......十分鐘。"男隊長帶上了門。

十分鐘到了,我和小玲揮手告別,從頭到尾她沒說一句話。當我目送著兒子朝一道道鐵門走去時,我突然很後悔這次的接見。

"離了?"我一上樓,眼鏡就湊過來。我不置一詞只是幹活。我不能說真話,說真話就會給隊長帶來麻煩。眼下的我,就是把嘴閉緊。

"531!看著你的痛苦,更加堅定了我的觀點。"

"什麼觀點?""二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為我夫君。"

"怎麼個為法?"小安徽冷笑著。"你除了在處方上搞詐騙,難道還有什麼高招?"

"當然有--只有想不到的,沒有辦不到的。"眼鏡女斬釘截鐵地說。

"你這個魔術師倒是談談,怎麼變出一雙水晶鞋?"

"我變出的不是水晶鞋,而是一套培羅蒙西裝。"

"真的還是假的?"小眼鏡冒冒失失地問。

"當然是真的。"

"那你就告訴我們,讓我們也長點見識。"

"......那是若干年以前,那時我們還沒有結婚。"

"是不是變出一套西裝後,那男人就和你結婚了?"

"對!因為我不但通過婚婚姻法,還通過了忠誠法。"眼鏡洋洋得意地說。"......那是除夕夜的前夜。從農場回來的我,發現他懶洋洋躺在床上喝酒。下酒的是半碗咸菜,我一把抱住他,眼淚扑扑掉下。"

"又不是生離死別哭什麼哭。我在安徽老家天天吃咸菜。"小安徽一撇嘴。

"你能吃這個,但我見不得他吃這個。這就是愛與不愛的分水嶺。"

"說下去!說下去。"小眼鏡急忙搖手。

"我摸了摸自己口袋,摸出二枚硬幣。再摸他口袋,也摸出二枚硬幣。托著四枚硬幣我一聲嘆息,只要能弄錢,上刀山下火海絕不皺眉。

一個念頭一閃,我扯起他衝到公用電話。父母雙亡後,姐是他在這世界唯一的親人。"

"你不會為了下酒菜,問他姐要錢?"

"我還不至於蠢到這地步。拿起話筒我開門見山:我已經懷孕,但沒有做手術的錢。他姐一聽就慌了。那年代,不要說未婚先孕,就是婚前性行為也是一件越軌的事。這不但會砸飯碗,弄不好還會戴上流氓帽子。我說,做手術越快越好,最好今晚送錢。一小時後,他姐踏著大雪趕來,口袋裡放著一把熱呼呼的錢。我接過錢,除了大票還有小票分幣。"

"他姐是賣蔥薑的?"小眼鏡問。

"他姐說,大票是家裡所有存款,小票分幣是儲蓄罐的錢。出門時,她兒子正捧著摔碎的儲蓄罐在哭。"

"後來呢?"小諸葛沉著臉問。

"他姐一走,我拉著他奔到飯館。點菜時,隔著窗玻璃看見一個人。"

"誰?"小眼鏡警惕地問。

"那人背對著玻璃在等車,一雙破幫的鞋,一隻露出鞋幫的趾頭。"

"他是誰?"小眼鏡更緊張了。

"突然他嚷著,這是我姐。他抄起傘朝外沖。我拉著他。你衝出去不要緊,問題是苦肉計泡湯:你姐會發現我們在飯館。"

"他說什麼?"小諸葛沉著臉問。

"他先一愣,就著誇我是聰明的女人,接著給了我一個熱辣辣的吻。"說到這,眼鏡雙頰如火,香喘吁吁。

"後來呢?"

"我們不但度過一個富裕的春節,還用餘錢為他買了一套培羅蒙。事後,我不但得到他姐送來的黑魚湯,鴿子湯,還成了他婚姻上不二的人選。"

"一箭三雕。"

"要有可能,我希望四雕五雕。""該殺的狗男女。"小安徽低吼一聲。"你們怎麼咽的下?"

"怎麼嚥不下?這是我用智慧換來的,又不是偷來搶來的。"眼鏡生氣地說。

"如果你需要錢,我可以教你一個法子。"

"莫不是也讓我銷贓?"眼鏡乜了小安徽一眼。

"你應該賣淫。如果這樣,你賺的是嫖客的錢,你賺的是身體的錢。這樣的錢比欺騙要來的乾淨。"

"你這個鄉巴子懂啥?"

"我不懂,可‘仁義禮智信'這五個字刻在徽州牌坊上。"

"你怎麼不照這五個字去做?你怎麼就進來了?"

"我是收贓我犯法。但盜亦有道,這種下三爛的事,我絕不做。"小安徽的話如徽洲的墨臺,又硬又重。

"又是50步笑100步。咱彼此彼此。"眼鏡冷笑著。

"你不是說你是文化人嘛?怎麼就不知道‘知恥近乎勇'?如果把可恥當有趣,把卑鄙當智慧,你這人完了。"忍無可忍的我忍不住了。

"你心情不好,所以不和你一般計較。可憐的棄婦啊!"眼鏡滿含悲憫。

"531!"顧隊長出了辦公室朝我走來。"看了兒子後,是不是精神好多了?"

"謝謝顧隊長。"

"難道531不是去辦離婚手續?"眼鏡大驚失色。

"誰在造謠?531不但有一個好姐姐,好同學,還有一個天底下最好的丈夫。記住!好好改造,爭取提前出獄。"

顧隊長走了,但眼鏡的嘴,像雨後蛤蟆,張的很大。

"531!換包裹了。"賈母如臨門一腳的球,遠遠地射過來。朱隊長拎著一大串鑰匙朝右拐去。

"快!一個小號一個人,跟我把包裹拎過去。"我趕緊拎起一個包。

今天是星期天,也是換包裹的日子。換包裹,就是把春夏的衣服打成包,送進儲藏室,再從儲藏室裡,把冬天的衣服拿出來。儲藏室裡包裹一排疊一排,一層壓一層,一直頂到高高的天花板,當中沒一寸半分的空隙。要是把一瓢水銀澆上去,估計水銀全都滾下來。

開了儲藏室的門,一個猴子樣靈巧的犯人爬上去,把一個個的包裹朝下扔。包裹上寫著各小組的標記。扔完包裹,再把新包裹疊上去。扔下包裹失物招領分產到戶。搞完‘迎來送往',我內衣全濕了。

下午,我靠著鐵門打毛衣。一是遠離打情罵俏飛流短長,二是監視水車,以免青黃不接。朱隊長朝我走來。"531!你寫一篇認罪服法書交來。"她風一樣地來,又風一樣飄走了。

她走了,我卻呆了。這意味什麼?這意味著朱隊長要為我減刑。我的心‘咚咚'狂跳,我有了幸福的眩暈。

怎麼寫這篇認罪服法?我的腦子急劇轉動。突然,‘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這句話跳出來。對!既然是‘謠言'惹的禍,那‘謠言'就是始作俑者。我一下子有了峰迴路轉的豁然開朗。

有人拿盆貓著腰朝水車衝去。我扔了毛衣也衝過去。在這裡,每一分都有險情疊出,每一秒都有賊眼覷覦。睡覺,一定要睜一隻眼;拉屎,一定要夾著肛門。

竊水者看到我,夾著尾巴逃跑了。離進小號還有半小時,我更要提高警惕,防止黎明前的黑暗,防止熱水的透支。

眼鏡正在整理包裹,她皺著眉,彷彿深沉的哲學家。"你快整理,還有半小時進監。"

"531!我好痛苦啊。"她用手抵住胸口。"天冷了,不知道他冬衣取出沒有?我不能想像,沒有我的冬天,他怎麼過?"

我冷冷看著她。"一個能吃能喝的男人,難道不會穿冬衣?"

"他是個大孩子,生活上沒一點自理能力。"

"他住自己家,還是住你娘家?"小眼鏡好奇地問。

"婚前住他家,有了兒子後住娘家。兒子和我父母住一間,我們和外婆住一間。有一次,我叫喚的太厲害了。外婆扯下頭上被子,跳起來朝門外逃,一邊逃一邊說,打雷了打雷了......"眼鏡樂不可支地說著,眾人樂不可支地笑著。

"後來呢?"

"後來我不敢呻吟,可丈夫不滿意了。為了丈夫,我再一次大膽地吼叫。"

"不要臉!"小安徽罵道。"你還不如我家的老母豬。只要有人在,老母豬就不讓公豬爬上去。畜生還知道羞恥,你怎麼不知道羞恥?你這個豬狗不如的東西。"

"你憑什麼罵我?我們是夫妻,是受法律保護的。再說我也不能掃他的興,掃興會造成他陽痿。"眼鏡理直氣壯地說。這下,小安徽的眼白,翻到了天上。

顧隊長拿著信上樓。所有眼睛為之一亮。到大獄,才能體會到‘家書抵萬金'的真切。顧隊長叫番號,叫到的百米穿揚。百米賽跑中,眼鏡榮獲冠軍頭銜。

"我老公來信了!我老公來信了!"眼鏡攥著信,如紅衛兵攥著最高指示。"我早說過,他值的我作出犧牲。"滿臉紅潮的她,揮舞著手裡的小紅旗。

"偉大的獻身精神。"

"相互獻身,互相獻身。"眼鏡急忙取出信箋。"見信如見人,見字如見人。咦!不對啊,怎麼不是他筆跡?"

"那是誰筆跡?"

"是兒子的筆跡。啊!我知道了。"眼鏡一拍腦袋。"一定是他父親讓他寫,想給我一個驚喜,一個大大的驚喜。"

"我相信有驚,但不是喜。"小諸葛慢條斯理。

"你開玩笑?不是喜難道是悲?"

"謎底在你手上,一看知道分曉。"小諸葛用剪刀,在空中劃個漂亮的弧。

"讀一下,讓我們分享你的快樂。"小紅熱烈地說。

"‘親愛的媽媽!'聽見沒有,這句話一定是他手把手教兒子寫的,通過兒子的手,寫出他的愛,這叫什麼?這叫愛的平方,愛的立方,愛的幾何,愛的膨脹,愛的......"

"甭談數學先讀信。"小諸葛很善解人意。

"‘親愛的媽媽你好嗎?我十分想念你。'看!又是他父親語言!"眼鏡把紙彈的沙沙響。

"讀下去。"

"我知道你們喜歡原汁原味的愛,那我就一口氣讀了。‘媽媽!我冷的實在受不了了。昨天阿姨又來了,她一來,爸就把我趕出門。'阿姨?難道說我妹妹?"

"讀下去。"

"昨天下雨,我只好躲在商店。商店關門後我淋在雨裡。我回家敲門,可是爸不開,不但不開,還把燈關了......關燈?這一定是兒子搞錯了。"

"讀下去!"

"媽!阿姨一定是妖怪。她一來,爸就把我趕出門......天吶!"眼鏡發出一聲尖叫。薄薄的紙,如斷了翅膀的鳥。小紅一把拾起。

"阿姨一來,我不能睡覺也不能做功課。昨天考試,我得了二隻大鴨蛋。外婆說,怪來怪去就怪你媽。媽!你究竟干了什麼壞事?媽!我恨你!我恨你!'"小紅讀著讀著尖笑起來。
"哦!"眼鏡發出了揪心的呻吟。

"你應該找一個人,他一定能幫你解決這問題。"

"誰?"眼鏡一把攥住小諸葛的手。

"你應該找鄭公子,他是中國第一高幹後裔。"小諸葛冷笑著,於是大家全笑了。

自從顧隊長恩准眼鏡寫一封家信後,眼鏡如捂在胸口的蛇,一點點緩過氣來。按慣例,信紙不能超過一張。考慮到家庭解體的危機,考慮到穩定壓倒一切的重要,信的數量從‘一'上升到‘一'的平方。

為了這信,眼鏡足足準備了20張紙的腹稿。反覆斟酌,來回推敲,裁剪,概括,總結,濃縮。二張紙,囊括了二張光碟的信息量。

第一囑咐父母。雖然女婿是半個陳世美,但不能譴責,要懷柔為上攻心為主。生活上,知冷知熱;飲食上,保證營養;教育上,和風細雨;經濟上,寬鬆為度。教育時,切忌平鋪直敘正面進攻,講究旁敲側擊,貫徹迂迴作戰。有了四大要素,才有了治病救人的前提。

第二囑咐稚兒。雖然老爸和妖姨同床共枕,但不能對老爸不敬。不但要搞好關係,更要和妖姨搞好關係。對妖姨一要尊重,二要熱情。尊重把她當菩薩,熱情大把她當親媽。雨天,你就躲在屋檐下觀景;颳風,你就戴上瓜皮帽遮寒。基本原則是讓出大床,這點你要學習小三毛,有床就睡,沒床,趴在床下一樣到天明。

第三囑咐閨中密友。雖然老公紅杏出牆,根基還在大牆,只要根基不動,杏子精子隨他去了。看問題要由表及裡:他不是背叛,而是荷爾蒙過剩;他不是不忠,而是腎上腺氾濫。回憶是尚方寶劍,只有回憶,才能激起對新社會的愛。陳說羅曼史時,要突出浪漫;敘述發家史時,要點出困難;痛說入獄史時,要隆重推出一首歌:奉獻。

俗話說,雙管齊下方能奏效,現在三管齊下,看你往哪裡逃?信交給隊長後,士氣大增精神抖擻,一如祥林嫂捐了門檻,班師回朝到魯家。

"531!我想來想去覺的這是苦肉計:丈夫用這來考驗我的承受力。"

"你具有豐富的想像力--你應該做作家。"

"531!我想來想去覺的這是惡作劇:有人妒忌我們的愛。"

"你具有強烈的自戀情節-你是否覺得自己是朱麗葉第二?"

"531!我想來想去覺的這是個圈套:父母用這來離間我和丈夫關係。"

"為什麼要離間?"

"女兒坐牢,女婿逍遙。因為不平衡,所以父母設下圈套。再說......"

"又有什麼新考證?"

"我們的愛,使父母汗顏。"

"究竟是你們的不齒使父母汗顏,還是你們的愛使父母汗顏?你的愛驚天地泣鬼神?""難道不驚天地泣鬼神?"

"要說糟蹋天地,褻瀆鬼神還差不多。"

"我攻擊過你,所以你記恨我。"

"你這種人不值得我記恨。"

"反正我是瞎子吃餛燉心裏有數。"

"希望你瞎子吃餛燉心裏有數。"我冷冷地說。

"我有信心!我有把握!"眼鏡舉起了食指和中指。

"這麼自信?""YES。""希望你勝利。但就是勝利,也可笑可憐可悲可恥。"

"為了他的幸福,我願意付出一切。"

"這是什麼幸福?這是吃的幸福,這是喝的幸福,這是本能的幸福,這是感官的幸福。為了他幸福,你讓兒子從小失去母愛。你玷污了兒子純潔,你給兒子蒙上永遠的陰影。"

"又要50步笑100步。你說的,不就是你自己?你是一個稱職的母親嗎?"

"套用你一句話,這絕不能同曰而語。我入獄,是因為我信仰。你不能褻瀆我的信仰,這絕不是我一個人的信仰。"我斬釘截鐵地說。

"你為什麼有雙重標準?"

"因為我們的世界觀不同。"這時顧隊長走來。她手上拿著一封信。白色的信封,如一隻展翅的鴿子。

眼鏡朝信扑去。這一次,她直覺很正確。她如中舉範進,捂信而泣。

"還沒看,怎麼就哭?"顧隊長皺著眉。"看完信到辦公室來。"眼鏡顫抖地抽出信箋,由於太抖,紙片從她指縫中滑落。

小紅拾起來嚷著:離婚協議書。眼鏡奪過信只一撇,人如陽光下的雪人,一點點化了。
"棄婦昏倒嘍!"小安徽叫著,如放鞭炮的孩子一樣興奮。

"賤貨!"388陰沉的臉上,綻開一朵菊花。

"一點不錯!她就是真正的賤貨!"小諸葛迎合著。二個曾被男人拋棄的女人,對著另一個同類,表示了空前一致的同仇敵愾。

来源:看中國來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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