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狂高鐵：誰是最大受益者

作者：西邑發表：2009-12-19 03:08

12月9日，中國國務院批復涉及22個城市的地鐵與城際列車項目，投資規模達到8820億。到2020年擴建完成時，中國將新鋪1.8萬公里的鐵軌。一旦建成，它將成為世界上最大、最快及技術最複雜的全國性高速客運鐵路網路。集中投資，大把撒錢，頗有大躍進的風采哦！於是乎，謂之"瘋狂高鐵"。

誰是最大受益者呢？按照明鏡高懸的邏輯，儼然一個不是問題的問題。人民政府修鐵路，人民鐵路為人民，當然，人民是最大受益者嘛。非但最大，簡直唯一。問題是，明鏡即便高懸，鏡花水月卻非危言聳聽。古代的時候，把某種情形稱作蒙塵，似乎時時勤拂拭即可改善。到了現代，除了百分之二百五十的傻瓜，沒人會那樣指望了。

又快過年了，春運一票難求。高鐵給人以並不遙遠的指望，快了，以後不會了。如此鏈接下去，高鐵儼然披上了"民心工程"的綵衣。溫家寶去了哥本哈根，有人馬上把高鐵跟減排串起來了，很低碳嘛。預計到二○二○年，中國二百公里及以上時速的高速鐵路建設里程將超過一點八萬公里，將佔世界高速鐵路總里程的一半以上。如是，又和民族自豪感掛上鉤了。官員說，"中國只用了5年，就跨越了發達國家半個世紀的高速鐵路發展歷程。"

十月十一月，美俄政府首腦相繼訪華，都和高鐵有關。1中國鐵道部和俄羅斯運輸部、鐵路股份公司簽署了關於在俄羅斯境內組織和發展快速和高速鐵路運輸的諒解備忘錄，中國將幫助俄羅斯在西伯利亞地區修建高速鐵路。中國的高速鐵路出口，已經箭在弦上。媒體歡呼起來。中國鐵道部與美國通用電氣(GE)簽署備忘錄，於是，歐巴馬在上海的演講中對中國高速鐵路不吝讚美了幾句。

通用電氣希望與中國鐵道部"強強聯手"，"為美國時速在每小時350公里以上的高鐵建設提供最好的解決方案"，而俄國人已經擺出一副購買中國技術和勞務的架勢。媒體說，迄今為止，中國還沒有真正意義上大規模的對美國出口大型體系化高技術裝備，高速鐵路的出口將打破這一尷尬局面，給中美間的貿易結構帶來革命性的變化。官員說，"高速鐵路的出口將給中國在世界貿易體系中的地位帶來一次飛躍，今後，‘中國製造'將被賦予‘中國創造'的新內涵"。

去年，中國最大的鐵路建設商中國鐵建股份有限公司招募了1.4萬名2008年應屆大學畢業生，主要是土木和電氣工程師。今年，負責京滬高速鐵路線的中國鐵建股份有限公司所屬子公司的副總經理梁毅表示，該公司將聘用的新畢業大學生人數可多達2萬人，以應付不斷增加的工作量。當然，他們需要招聘的，還有大量的農民工。如此一來，大學生就業及農民剩餘勞動力問題的解決，均將受益於瘋狂高鐵。

但是，我的問題還在：瘋狂高鐵，誰是最大最受者？

無疑，政府最關注的無疑就是大批年輕的無業勞動力將會造成的局面。它能想到，這種社會不穩定可能會成為讓中國共產黨失去其治理合法性的首要來源：30年來它一直努力實現的經濟增長和生活水平的提高。聯繫瘋狂高鐵的決策，不難推測。中國政府的這把賭注關係重大，它希望通過增加基礎設施支出來改善就業低迷狀況，同時，給業已嚴重過剩的國有企業開闢一條產品出路。可謂一石二鳥。

賭注之說，是美國《財富》雜誌說的，我贊同。贊同的原因在於，此乃短線之舉，其中，蘊藏著未來發生巨大危險的可能。

系統性危險，當為最大的危險。瘋狂高鐵之類舉措，在中國的所謂新時期，屢屢上演，經久不衰。當年面臨亞洲金融風暴的時候，朱鎔基政府隆重祭出的，就是這招大殺器。結果，成就了中國作為"負責任的大國"的美名，且確確實實拉動了國民經濟的數據。有人會問，朱鎔基可以，為何溫家寶就不可以呢？我的意思是，目前的國內國際形勢，和十年前大相逕庭。堅持"第二次踏入"是一種選擇，但腳踝所涉，卻未必"同一條河流"啊！

十年前的亞洲金融風暴，肆虐所及，僅只亞洲。世界經濟的主體--歐美地區並未重創，其需求，在新經濟浪潮高峰段，當然有增無減。亞洲的小龍小虎們，由於多年發展，生產成本上升，國際財團利潤銳減，存在調整的需要。而勞動力價格和土地成本雙低的中國，又更新了基礎設施，正好具備了笑納從東南亞輾轉而來的勞動力密集型的國際企業之條件。想想，地價低，勞動力工資低，政策優惠，交通方便，如此低成本高回報的買賣，誰不願意做啊？於是乎，中國政府的好政策儼然立竿見影。

當時，亞洲之外的購買力並未衰減。工廠造出來，賣得出去。去哪裡？歐美市場。現今，這個局面發生了根本的逆轉。本次金融危機，非但風暴，直呼海嘯。源自美利堅，席捲歐洲，殃及全球。次級債僅只由頭，實乃經濟發展的週期性痼疾使然。在這個意義上，關於本次金融海嘯的任何道德化譴責，均屬隔靴撓痒，不得要領。今天的新聞報導說，中國政府停止了購買美國國債，且由於美國國債貶值，業已虧損2000億美元。規則是死的，人是活的，誰叫你堅持不懈地購買來著？做了冤大頭，怨不得誰！

現在，從中國內部來說，勞動力價格和其它企業成本均已升級，絕對低廉不再。也就是說，跨國公司的地板價成本，明日黃花了。外部呢，歐美市場低迷，消費者不敢花錢，連最敢於寅吃卯糧的美國佬都學會了上銀行存錢。歐美政府支出，歷來就靠不住，人家可不是"大政府，小社會"，政府所能把握的社會經濟資源，本來有限。到了現在，更是戰戰兢兢，錢不敢花了。所以，花大價錢"筑巢"，一定就能引來"鳳凰"麼？我看，出於"此一時彼一時"原理，這次，玄而又玄！
所謂新時期經濟發展的"三駕馬車"，無非房地產、消費和出口。現在，出口已經啞火了，目前看不出任何大幅復甦的徵兆。房地產呢，已經飈到天上去了，國民口袋本來就"多乎哉不多也"的一點兒小錢，被抖落空了還不夠首付。電視劇《蝸居》的熱播，無非另一篇《皇帝的新裝》而已。現在不讓播了，政府的掩耳盜鈴功夫多麼厲害，也屬徒勞。因為，揚湯止沸，豈能消弭民怨沸騰於無形？好了，只好指望消費了。消費這個問題，就是花錢唄。國民有錢，才能消費。問題是，他們口袋沒有錢啊！

國民口袋為什麼沒錢？這是一個大問題，一個系統性問題。說來話長，說來話多。馬克思構想中的共產主義對不對，我不說。但他對未來社會的一個理解是對的，他的界定是"自由人共同體"。不知怎麼搞的，這種社會主義到了俄國和中國，就變了味兒，自由是必須嚴厲打擊的，祖師爺的《共產黨宣言》中高度禮讚的"自由"，落到了社會主義的地面上，反而成了社會主義的天敵。曾幾何時，簡直得而誅之方後快。

自由和收入有聯繫麼？當然。所謂自由，即解除束縛--政治上思想上經濟上，所有的束縛都應該去解除的。而在中國，所謂新時期，只不過把農民從生產大隊生產隊等"組織"的嚴密束縛下有限解放了一把而已，結果，就基本解決了中國人的吃飯問題。問題是，所謂解放，到此為止，沒了下文。這些年，靠著出賣廉價資源和廉價勞動力，積攢了一點兒錢。要說明的是，這點兒錢，並沒有落到每一個具體而微的國民的腰包裡，而是落到了傳說中的"國家"的腰包裡。
國家並不是一個神聖到不容詰問的什麼東東。中國人受教育受歪了，歪到了，竟然意識不到國家和政府純屬兩個概念。政府呢，按照西方政治學的界定，僅只"必要之惡"而已，神聖不得。每一個個人要生存，便得和他人發生利益和情感等等關係。如是，便有了社會。社會要有序，便得出現一個公共服務機構。這個公共服務機構，便叫政府。政府權力的所有來源，只能來自於國民出於自願的讓渡。所以說，寫在憲法上的那句話--一切權力歸於人民，基本上還是對頭的。如果說成"歸於國民"，那就更對頭了。

政府的存在，當然是為了給人提供自由，而非壓制和剝奪。憲政原則中存在一個基本的預設，那就是，每一個人都會在乎自己的利益，也具備為自己謀福利的基本技能。這種技能是天賦，並不需要誰來指指點點。這個世界上，並沒有那一個種族或群體的智商和道德水準高到能夠取代當事人的地步。每一個人的天賦之權是不容剝奪的，政府做政府的事情，僅只為每一個個人的正當利益實現提供必要的社會服務而已。塵歸塵，土歸土，政府不能越權。事實上，即使這次中國政府投資美國國債上的失敗，也足以證明，政府的確不是萬能的。政府的錯誤，比起國民所犯的錯誤來說，影響更大，後果更嚴重。

因為，政府並不是一個抽象的存在。政府決策，是與某些個和我們同樣的並非三頭六臂的個人息息相關的。我們不能苛求肉眼凡胎的他們不犯錯誤，不能指望他們具備只有傳說中的全知全能的上帝那樣的只會正確而不會失誤的判斷力。問題是，中國政府卻把自己擺到了一個事實上必須全知全能的位置。這種預期，其實是非常之累的。想想，無論是誰，要做一樁自己能力以外的事情，非但不能放棄，且錯了都不能承認，那有多麼被動多麼尷尬呀！

扯得太遠了，回來吧，直接面對中國高速鐵路，繼續思忖誰是最大受益者這個概念。

剝離那些個意識形態及類意識形態的概念，讓我們把高鐵事件徹底還原--就還原為一樁投資項目。眾所周知，投資是要掙錢的。每一樁投資，投資者都是想獲利的。至於最終能否真的獲利，投資者的意願絕對是想掙到錢，且多多益善。那麼，高鐵投資能不能掙到錢呢？這是一個傻瓜問題，因為，掙錢是絕對的，沒有相對。為什麼呢？鐵路，由於其事關"國民經濟全局"，屬於絕對的壟斷經營，任何旅客，均沒有"選擇不使用"的權力。要坐車，自然會買票。買了票，就會給投資方交錢。而定價權，也在投資方手裡。所以說，能掙錢，是絕對的。

不斷能掙錢，而且，能夠掙到比以前更多的錢。因為，整個線路全部換了車，升了級。你想坐便宜一點的車，對不起，全面下線了，沒得坐。除非，你選擇不坐。這些錢，都會被相關經營者收入囊中。名義上，屬於"國有資產"。而這些個資產，名義上，是屬於"全民所有"的。全民所有的意思是，高鐵投資這些錢裡面，每一個國民都有份，他們，是法理意義上的合法股東。問題又出現了，這麼多年以來，從收取座機費幾十年的中國電信，到全世界獨一無二雙向收費的中國移動，作為名義上股東的中國國民，有誰可曾收到過它們的一分錢紅利？反正我沒有。誰如果收到過的話，打個電話給我，讓我也替你高興高興。

所以說，中國政府是高鐵項目的最大受益者。當然，有人會說，政府的受益，最終會以別的形式，返還到國民手中。我希望如此，但是，不很樂觀。因為，縱觀世界近代現代當代歷史，凡是國民經濟能夠健康持續發展的國家，無不奉行"大社會，小政府"的政治方略。這個方略，從智力結構上看去，也是合理的。因為，它動員了每一個國民的聰明才智，讓他們有依據獨立面對自己的生活，作出自己的決策，而不是把社會財富集中到政府，而由少數的一些人來執掌，決定多數人的生活。

高鐵的修建，自然可以節約乘車者的時間。但在我看來，國人中的絕大部分，最匱乏的，並不是時間，而是資本。一些沒事可做的失業者，他們要那麼多時間幹嘛？他們所需要的，是手頭有點兒錢，然後，在自己的身邊，找到一點兩點的發財機會。大財發不了，先從發小財開始也不錯。國民的生活，就是這樣一個通俗的循序漸進的過程。任何外在強加的瘋狂和飛躍，對普通國民來講，基本上，都不是什麼好消息。還有一點，這些年來，中國政府官員腐敗問題高居不下。叫我看來，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們手中可以支配的社會財富太多。吃回扣問題，早已是公開的秘密。這麼多投資，哪怕百分之五的回扣，又不知道會製造多少百萬富翁出來！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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