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古今今多變改:疊字趣談
疊字足以增加文字的優美,音韻鏗鏘,嚶嚶嚦嚦,委婉柔和,如鳳鳴高梧,珠圓玉潤,一種音樂性意味。讀之如聆小鳥誚諍,幺弦丁東,有悅耳而達心暢神怡之意趣。
疊字,一般是單字的重疊,為構詞方式之一。亦為修辭方式之一。宋嚴羽《滄浪詩話.詩評》:
「青青河畔草,鬱鬱園中柳。盈盈樓上女,皎皎當窗牅。娥娥紅粉黂,纖纖出素手。」
一連六句,皆用疊字。如:
唯見纍纍荒塚,曲曲橫崗,茫茫青草,蕭蕭白楊,零零暗雨,剪剪繁霜,深深葬玉,鬱鬱埋香。
又如:
有有無無且耐煩,勞勞碌碌幾時間?人心曲曲灣灣水,世事重重疊疊山。古古今今多變故,生生死死有循環,將將就就隨時有,苦苦甜甜命多般。
每兩字一疊。
唐詩尤多佳作,有連疊至十數次者,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一首,即以疊字著稱,環轉交錯,各自成趣,凡四疊「春」字,兩疊「花」字,兩疊「夜」字,「江」字十二疊,「月」字十五疊,光怪陸離,集疊字之大觀。其它如瀋ㄞ期的龍池篇:「龍池躍龍龍已飛,龍德先天天不遠,池開天漢分黃道,龍向天門入紫薇。」五「龍」二「池」四「天」;崔顥的黃鶴樓:「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三黃三鶴二空二去二悠;蘇題春日應制:「東望望春春可憐」,二望二春;李白「鸚鵡洲」,三洲四青青;「鳳凰臺」,三鳳二凰二臺;杜甫《漫成》:「野日荒荒白,春流泯泯清」、「宿鷺娟娟淨」、「江市戎戎暗」之類。再如花月詩:
月正圓時花正新,花開如錦月如銀。團團月下花千朵,灼灼花前月一輪;月下看花花富貴,花前賞月月精神;可憐月去花無主,惱殺花前月下人。
作者佚名,「花月」二字,穿插互見。計九「花」字,九「月」字,錯綜疊字。
相傳李白進京應試,由於他狂放不羈,無視權貴,主考出題刁難。
天在山邊,走進山邊天又遠;(主考)
月浮水面,撥開水面月還深。(李白)
天上月圓,人間月半,月月月圓逢月半;(主考)
去年年尾,今年年初,年年年尾接年初。(李白)
琴瑟琵琶,八大王,王王在上;(主考)
魑魅魍魎,四小鬼,鬼鬼溜邊。(李白)
兩猿伐木山中,連猴兒也會對鋸(句);(主考)
匹馬陷入泥內,看畜生怎麼出蹄(題)?(李白)
上述均用疊句相對。
蒲松齡罵貪官,異常巧妙,議定韻不限,但要三字同頭,三字同旁:
三字同頭左右友,三字同旁沽清酒。
今日幸會左右友,聊表寸心沽清酒。
三字同頭官宦家,三字同旁綢緞紗。
若非大清官宦家,誰人配穿綢緞紗。
三字同頭哭罵咒,三字同旁狐狼狗。
山野聲聲哭罵咒,只因道多狐狼狗。
疊句發展到楹聯,佳構無數。請看南京荳芽鋪門前:
長長長長長長長(讀生長的長)
長長長長長長長(讀長短的長)
美國紐約唐人街「榮樂園」川菜館:
榮祖榮先,四季色香調羹鼎;
樂山樂水,八珍美味協陰陽。
北京「天然居」:
客上天然居 居然天上客
清末《美洲少年晨報》,征聯:攝政王興 攝政王亡 清國興亡兩攝政;
楹聯迷答:驅胡者豪 驅胡者傑 漢家豪傑再驅胡
疊字、疊句發展到詩詞文章,詞中以易安居士(李清照)為巨擘,其《聲聲慢》,入手即連疊「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十四字,冷艷精煉,絕後空前。若陸游之《釵頭鳳》中「錯錯錯」、「莫莫莫」,周密《醉落魄》之「憶憶憶憶,官羅褶褶銷金色。」張輯《山漸青》之「山無情,水無情。」「擬行行,重行行。」律法使然,固未足道;至周密《西江月》之「情縷紅絲冉冉,啼花碧袖熒熒,迷香雙蝶下庭心,一行佝佝帘影。」「北裡紅紅短夢,東風雁雁前塵。」始有意為之;然較諸女詞人,瞠乎後矣!
曲部以《長生殿》馬嵬坡兵變一節最妙,如目挈,如身與,如聽馬嘶,如聞人泣,極「手揮五弦, 目送飛鴻」之妙。詞曰:
「恰正好嘔嘔啞啞,霓裳歌舞;不提防扑扑突突,漁陽戰鼓。地裡出出律律紛紛攘攘奏邊書,急得個上上下下都無措。早則是喧喧嗾嗾,驚驚遽遽,倉倉卒卒,挨挨拶拶,出廷秋西路,鑾輿後攜著個嬌嬌滴滴貴妃同去。又只見密密匝匝的兵,惡惡狠狠的話,鬧鬧吵吵,轟轟烈烈,四下喳呼,生逼散恩恩愛愛。痛痛熱熱,帝王夫婦,霎時間畫就了這一幅慘慘淒淒絕代佳人絕命圖。」
此外當推同書「絮閣」一出,貴妃唱:
「(北水仙子)問問問問華萼嬌,怕怕怕怕不似樓東花更好,有有有有梅枝兒曾佔春先,又又又又何用綠楊牽繞?請請請請真心向故交,免免免免人怨為妾情薄。拜拜拜拜辭了往日君恩天樣高,把把把把深情密意從頭繳,省省省省可自承舊賜福難銷!」按每句句首連疊四字,已屬罕見,難得可貴。
疊字,使詩文詞章絢麗多姿,異彩紛呈,是中國文字的奇花異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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