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改慘禍 淚眼哭喊:天理何在?

作者:呂政天 發表:2010-11-02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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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五十年代,我在中國大陸西南山鄉讀小學。我縣是個盆地,周圍是山,中間是偶有丘陵的平原。我村就在平原中部,300 多戶人家。那裡氣候溫和,一年四季樹木長綠,溪水長流,百花盛開,湖光山色,美不勝收,風景十分秀麗。一年稻麥三季收成,人們忙碌勤勞,吃的雖不算好,甚至有時吃不飽,但十分康樂。我從小就會餵豬、養雞、放牛、割草、養魚,稍大一點就下地幹活,拔秧、插秧、耕田、割稻全都干。雖然很累,卻也十分樂意去做。

貧富差異是存在的。我村最富的那一家,有土地幾百畝,房屋幾百間,還有池塘、草地、竹林,還有人在政府當官,也有人經營工商業。1945年左右,他家就有小汽車。不僅在我村,在全縣也是出名的富家。儘管他家家財萬貫,但很少人妒忌他,更沒有人說要去偷他搶他。大家都知道,他們家人勤快,有文化,會經營,財富是清白做人代代積累的。他們家有錢但不亂花,當官但不腐敗,還出錢在村裡辦很漂亮的小學和氈靴廠,嘉惠一方。我村的孩子上小學、中學均免收學費甚至雜費。所以村人,甚或外村人,一提他們家,都是十分敬仰的。老人教小孩時也都以他家為榜樣。

村裡的貧窮人家,也家家戶戶多少都有一點田地。每個人能力不同,性格旨趣不同,命運經歷不同(比如遭遇疾病、事故之類),導致貧富也有差異。全村300多戶人家,分住在幾個小區域。我家居住的那一塊兒,共15戶人家,15戶人家又分前村後莊。家家地畝數和經營方式各不相同。

有一戶是典型的農業戶。戶主和妻子十分能幹,使牛、種田、挑擔什麼都能幹,一天忙到晚,有時還挑燈夜戰。不過,他們一家都沒文化、不識字,四個兒子一個女兒都種田,偶爾做點生意,雖辛苦,但很少偷摸。讓他們幹別的也不會,就這樣平平安安地生活。

還一戶是專門做棺材生意,開小店,不種田。雖然有錢,人們也不願學他,看見他怪膩歪的。還有一戶,做中人,為買牛賣牛者做中間牽線人,也能賺點錢。他家大兒子還會醫術,在本村一傢俬人醫院工作,也有錢。但是做中人、行醫也不是人人都能幹的。每隻雞都帶倆爪,各刨各的食,各找各的前程。外村還有做豆腐、宰豬、賣肉的專業戶,還有土建專業村、將軍世家等等。

總之那時人與人,人與自然,是和睦和諧的。雖有矛盾,但更多的是相互依存,絕不像共產黨宣傳的那樣充滿階級鬥爭,充滿仇恨,而且是你死我活。

我們那15 戶人家,多數人勤勤懇懇、辛辛苦苦、早出晚歸,憑力氣和本事吃飯。也有兩戶人家游手好閑、好吃懶做,被人稱作二流子。其中一家兄弟倆,年青時在外經商。老大忠厚肯干,事業有成;老二吃喝嫖賭,一事無成,未到中年就病死了。老二有二子,文化不高,僅小學或初中畢業。其中一子小名野仔古,奇懶無比,且詭計多端,為人十分奸詐。野仔古之弟火仔性暴狠毒,野蠻刁悍,敢把人活活打死。解放前夕,這一家由外地返回老家,因無文化,也無財產,又好吃懶做,沒個正經,故生活無著。野仔古、火仔兩兄弟經常打人、坑人、蒙人,或耍流氓痞子手段借人東西不還。哥倆也經常互打。1949年以前,這兄弟倆就對我家的東西十分垂涎,迫於國法,也不敢過分造次,只是暗中偷偷摸摸罷了。

另一家有個兒子叫更夫仔。其父沒文化,靠種田為生,娶有一妻,多年不育。其時我曾祖父自學成才,考取秀才,被委任為我縣縣長。更夫子之父因不想種田,便求我曾祖父給他在縣裡謀點差事。我曾祖父為人甚好,便把他留在縣衙做報信看門之類的事,晚上兼任更夫。後因生活好轉,又娶一妻,生一子一女。一子就是更夫仔。這更夫仔長到10來歲時,其父死。他讀完小學也就不讀了。更夫仔既怕吃苦,又沒別的本事,除了應付著種點地之外,每天摸魚捉蝦、挖筍伐樹,懶懶鬆鬆稀裡糊塗過日子,是一個十足的二流子。

我家原是貧寒人家。曾祖父早年,上無片瓦,下無寸土,其父給人當長工。可是曾祖父努力讀書,自強不息,考中秀才,官至縣長。又與鄉人集資辦學,親自授課,成績斐然。他還精通醫術,常免費為鄉人治病。他為官清廉,鄉人許之。曾祖父生有五子,除讓一子外出求學深造外,其餘各子均在家務農或經商。通過艱辛勞苦,蓋了房子,還買了十餘畝土地。

由於操勞過度,除我祖父、五叔公活過60歲之外,曾祖父的其他三個兒子均英年早逝。我記事時,我祖父成天放牛、割草、養塘魚、養豬,我祖母、我媽、大媽和幾個叔叔天一亮就下地幹活,挑糞、插秧或車水灌田,沒閑過一時一刻。我也幫他們幹活,種花生大豆時,我媽翻地我放種子。晚上祖母、母親、叔叔們還要紡紗織布,常常累得倒頭就睡。

曾祖父當過四任縣長,死後政府和百姓還為他樹碑立傳。我上小學每天都從他碑旁經過,心中常有一種榮譽感。我叔公(祖父的弟弟)靠著我祖父在家從事農副業勞動支持他唸書,最後考入清華學堂(清華大學前身)歷史科。解放前當歷史、文學教授,是當地頗有名氣的歷史學家,並被國民政府委任為省府委員。

我祖父臨近解放時當過近一年的糧食倉庫保管員。我伯父當過中學教員,解放後又考上研究生,當了大學講師。我父親解放後參軍當過部隊文化教員。三叔參軍去過朝鮮,其餘兩個叔叔解放後上中學,後來失去聯繫,幾十年後才知道他們最後當上工程師和大學副教授。

我們是耕讀之家。即使當學生或教師,平時寒暑假只要有空或沒空也要擠時間參加勞動。我的幾個叔叔,一放學就先去地裡收稻子或挑擔子、打場,很忙很累,但農活再累也要唸書。中午幹完活很累了,我爸把門板卸下,放在地上躺著睡覺。我們躺下時,即使再困也要先看看英漢字典,學幾個單詞再午睡。

環顧周圍各家,沒有一家像我們家那樣努力、那樣上進。我們家在十多戶人家中真的如鶴立雞群,文化高、作風正派、道德高尚。

解放前那三五年,我母親、我大伯母、我奶奶是家中的主要勞動力,還有一個叫外鄉仔的青年也是我們家的主要勞動力。每天在農田干10多個小時,農忙時也有請人或換工的。我祖父、幾個叔叔和姑姑,也都參加勞動,不僅種田,還養豬、養牛、養雞、織布,是個典型的自給自足之家。因有在外做事、教書的,家裡有點活錢,生活略比一般鄰居好一些。

土改那年,來了工作隊。他們摸底調查,扎根串聯,也到我家吃派飯,認為我家是團結對象,還把我媽借到土改工作組,幫助成立農會搞婦女工作,計算成分等,常常深夜開完會才回家。最後,我家被定為中農,村裡那位首戶被劃為地主,房子、土地被分,還有幾戶被定為富農。與此同時,學校、地方劇團大演白毛女。村民對地主黃世仁都很痛恨,但並不往本村聯想。他們認為黃世仁是外地的,外地地主壞,本村地主好。我在學校也很積極,入了少先隊,幫助共產黨宣傳這宣傳那。

土改結束了,過了差不多半年沒有什麼事。可是突然從傳來消息,要搞土改複查。我們家人想,複查就複查,還能咋的?但是形勢越來越緊張。派來的工作隊員也不到我家吃派飯了,更不找我媽開會了。原來鄰居見面都有說有笑的,現在見了,立即收住笑容,把臉一扭就走了。一些要好的鄰居偷偷給我們送信,說工作組要搞你們家。我們一聽都大驚失色,如雷擊頂。

後來得知,我縣土改工作結束後,請來專區、省的檢查團驗收。他們均認為可以通過了,便呈報中共中央,結束土改。誰知中央報告毛澤東,請其批示,毛竟批示不通過,說這是和平土改,要推倒重來。原來毛心中有個百分比,每個地區地主戶數不能少於這個百分比,否則就要重來。中央抽調大批外省的土改隊員,直下到我縣我村,重新摸底,主要是要增加地主戶數。

我家已被他們圈定了!聽說要定我家地主,我們的二流子、地痞、懶蛋、投機分子鄰居們可高興壞了!第一次土改時,他們知道我家有三個勞動力,定不上地主,他們也就分不到東西,便懶得動彈,不開會不學習。看到臨近小區域的窮人又分田地又分房,還大把大把東西往家拿,都眼紅得不得了。現在聽說來了新的工作隊,要定我家地主,他們就像服了興奮劑一樣,個個都來精神了,摩拳擦掌,恨不得把我家一口吞了。

他們經常在我家周圍東張西望,有時還用腳步丈量什麼。看見我們家人,他們眼中噴射出異樣貪婪的目光,像是惡狼見了羔羊,隨時準備撲上去撕咬。他們常常通宵達旦燈火通明地開會串通、挑唆。這樣的環境、這樣的氣氛,使我們十分害怕。特別是我爺爺奶奶,原本十分積極樂觀,突然變得眼光凝滯、唉聲嘆氣,常常撫著我們的頭說什麼時候你們能長大一點呀!我和爺爺奶奶睡一個屋,幾乎每夜醒來都看見他們在昏暗的燈光下相對長嘆,有時還掉淚。

災禍終於降臨了。一天,我家突然闖進十來個人,還有四個民兵,用槍口指著我爺爺奶奶和我媽。幾個人上來就把他們按倒,用繩子五花大綁,戴上高帽,背後插上竹籤,拖著就走,我七八歲的妹妹也被拉走(其他家庭成員不在家),最後被推到早已準備好的鬥爭會場。

幾個民兵上前一踢就把他們按跪在地。這時台下一片吶喊,口號聲、鑼鼓聲亂成一片。接著就讓他們事先教唆好的人一個一個上來控訴鬥爭我們。但是說來說去也說不出什麼所以然,最後就把更夫仔父親的前妻,90多歲的老太太,扶上來控訴我們。老太太說我祖父乘她房子著火之際,迫她賣房欺壓她,還動手要打我爺爺。實際是,更夫仔父親過世後,他的兩個老婆便分開單過。有一年,大婆住的房子(只一間)失火燒光,十分困難,缺吃少穿無房住,大家就想辦法,安排她住進一個低矮的小房子裡。她想把房子燒後的地基賣掉,就找到我爺爺奶奶。當時我家沒錢,也無此需要,且她的房基地與我家房子也連不起來。可她三天兩頭來說此事,死乞白懶要我爺爺奶奶買下。我奶奶心腸軟,被她纏得沒辦法,就從我們口糧中扣出兩斗米,說是買房,實際是送她兩斗米才算了事。此後地基就放在那裡,誰也沒動。這個老婦,平時我們對她不錯,她還乘機訛詐我們。現在在工作隊教唆下,她非但不感謝我家,反而恩將仇報,欲把我們至於死地。真是人性何在,良心何在!

最後工作隊宣布,從即日起,我家的成分被定為官僚地主!我爺爺本人是官僚地主分子,祖母和我母親均為地主分子,監督改造。我母親、祖母是全村公認的好勞力,天天參加體力勞動,還要你監督改造嗎?說我爺爺是官僚地主分子,他當過什麼官?不就當過幾天糧倉保管員嗎?說我們家從糧倉挑了糧食回家。是挑了,可是是在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挑回來的。當時發不出現金工資,是以糧代薪發給我爺爺的。

更為可笑的是說我們家雇了長工,實在是無稽之談!他們說那個外鄉仔就是我家的長工。那麼那個外鄉仔是怎麼回事呢?那年我叔公外出回家,路經災區,看見不少少婦把孩子丟在路旁。有個三四歲的棄嬰,哇哇哭著向他扑來。他不忍心離去,就把他帶回家。家人也都十分喜歡他,就當自家的孩子養著。因他來自外鄉,小名就叫外鄉仔。大了送他上學,一直養到十五六歲,讀到小學畢業。因他生性好動,天資又不是很高,小學畢業後(當時文化已不算低了)不願再讀書了,就與我家的人一齊幹活,一樣吃穿。身體長得十分健壯,20歲左右,儀錶堂堂,膚色紅中帶黑。我爺爺為了讓他日後成家立業,費心機托朋友特意在一個工廠找到一份他十分勝任又有工資收入的工作。他很高興,和我們家人關係也很密切。

工作隊搞土改複查欲置我家於地主成分,可是很明顯,我家主要勞動力十分充足,達不到定地主的條件。於是,姦刁狡猾又無恥的土改工作隊就和鐵蛋、更夫仔以及詭計多端的野仔古等人串通一氣,想把外鄉仔作為突破口。他們用盡心機,極力挑唆外鄉仔,並許諾他只要按照他們的要求去做,以後好處大大的,還可以分到好房子好地。可憐又可恨的外鄉仔,背叛了自己的良心,對我家恩將仇報。在一次鬥爭會上竟說他是我家的長工,我們家人如何虐待他、迫害他,不給他飯吃。我家就這樣有了長工,就這樣被硬定為地主。

定了地主之後,全家可就慘了!我在部隊工作的父親,被以地主家庭出身不宜在部隊工作為由遣送回家。起初還能教書,或給人補習,隨後越來越惡化,至1957 年,我爸被打成右派,勞動改造。

我們這些地主家的狗崽子也遭殃了。我在學校唸書,儘管每天要做苦工,但成績十分優異。我經常沒錢交學費買書,老師主動給我墊錢。即使這樣,還不讓我念下去,說我是專政對象。我含淚離開了學校,每天修路、挑石頭、挑沙子。我一個叔父,高中畢業,考的成績很好,但學校拒收地富子弟。他悲憤交加,一天背著家人,拿了一盒火柴跑到後山坡,坐在老祖宗的墳上大哭一場之後,把整盒的火柴往肚裡吞,想以此了卻一生。幸而被一位放牛的老漢發現,經灌腸才撿回一條性命。另一個叔叔,解放初參軍,在部隊搞醫療衛生工作。家裡被定為地主後,很快也被送回家。僅有的一點就業費,也被村裡那些流氓無賴騙走。他生活無著,精神失常,瘋了。

但這些都不算什麼,最慘的是我爺爺奶奶!田被分了,房子也被分了,想祖先吃了多麼苦,我們也辛苦了大半輩子,竟落到如此淒慘境地!可是那些二流子,那些游手好閑、好吃懶做的流氓、地痞,卻在毛澤東思想的光輝照耀下,一個個入黨陞官,當了什麼農會主席、民兵幹部,個個趾高氣昂!他們實在真比土匪強盜卑鄙千倍萬倍。土匪強盜搶了人家東西也就罷了,可是這幫土匪強盜明明自己是土匪強盜,卻說自己是最革命、最光榮。土匪強盜搶了人家東西,還放人家一條生路,他們卻要害你一輩子,壓榨你到死為止。

他們就住在我家最好的房子裡,每天天一亮就像吆喝牲畜一樣把我爺爺奶奶叫醒,稍晚一點就咚咚亂踢門。爺爺奶奶出來後,就被他們押著出去做苦工,一連幾天十幾天甚至幾十天,非但累如牛馬,還分文不給。想問個究竟,他們把臉一沉,露出可怕又猙獰的面目說:「你們知道嗎?你們是監督改造,還想要工錢!」

種田吧,留下一點田,非但土質不好,不易灌溉,而且季節已過,又無錢買肥料,只好種點雜糧什麼的。這幫喪盡天良、滅絕人性的東西,非但不給我爺爺奶奶種田的時間,還把統購統銷分下來應由他們向國家交售糧食的指標壓給別家,而別人的購糧指標卻被他們貪佔,害得人家沒飯吃。本來我家有幾個學生,可以向國家買糧,可他們就是不開證明。他們有購糧指標,又坑矇拐騙弄來錢;有了糧,又有錢,就大吃二喝。吃飽喝足了就幹壞事,就大生孩子。那個敢把人活活打死的火仔一連生下七個孩子,前六個都是女孩,最後生下一個男孩。高興得昏了頭,大擺宴席慶賀,共有六七十桌,氣派熱鬧的樣子簡直難以形容,不知道比過去所謂的地主闊氣多少倍。過去他們好吃懶做敗光了家業,一旦有機會,他們鋪張浪費起來比真正的地主不知要厲害多少倍。毛澤東說他們最革命,是革命的主力軍,其實他們最想發財,連做夢都在想怎樣搶人家的東西發財,這幫無聊無恥的東西!

我爺爺既無糧又無錢,還要做苦工,餓昏了,實在沒有辦法,就到人家餵豬的泔水缸裡去偷撿又臭又爛的白菜葉子充飢。一次被我看見了,我眼一黑,鼻子一酸,撲通一聲就跪在地上了。我抱頭大哭!「奶奶,你把我們拉扯大,辛苦一輩子,過去再苦再累你都不怕,怎麼今天竟慘到這等地步啊!當晚輩的不能報答你養育之恩,真是罪該萬死啊!」奶奶只是掉淚,毫無辦法。

爺爺奶奶連累帶餓,還遭那些豬狗不如、忘恩負義、喪盡天良的歹徒們管制,實在抗不住了。一天早晨,爺爺走出家門,跳水塘自殺。等到找到他的屍體時,已被水泡爛了。我奶奶一看,什麼也沒說,過幾天上吊自殺了。家人為她收屍時,眼睛怎麼都合不上,真是死不瞑目啊!

在外工作的三伯父一直音訊全無。我們明知凶多吉少,但還是忍悲含淚,竭力不去想他。終於傳來的噩耗是:家庭被定為地主後,五七年被打成右派,下放工廠勞動,文革挨游鬥,慘不忍睹。在一次批鬥會上,他頭戴高帽,雙手被綁。但他突然掙脫綁繩,推開旁人,越過欄杆,從四樓跳下,腦漿崩裂。

三伯父死後,他們不許我嫂子哭,要批鬥她。人性、天理、良心在他們的字典裡早已是罪惡的東西了。嫂子怕我們傷心,遲遲不肯、不敢把消息告訴我們。最終我一聽到這個信息,當即暈了過去。

我父親早已不想活了,只是忍辱含垢,再掙扎幾年,把孩子養大一點。但是這環境、這形勢,我們這號好人還能活嗎?全身灌滿邪魔的二流子們早已成仙成妖了,他們大辦人民公社多吃多佔,大辦食堂頓頓雞鴨魚肉,大刮共產風吃吃喝喝,他們除了吃喝什麼都不知道。那個姦狡詭詐的二流子野仔古,白吃白佔成了癮,自己不養雞,竟到公社去誣告我爸偷他的雞。我爸我媽沒有辦法,含著眼淚把唯一能下蛋的母雞給了他。

我爸萬般無奈,滿腹經綸的大學生為了拉扯幾個孩子,最後只好去學理髮。可是那些狗東西連理髮也不讓我爸干,說我爸利用理髮宣傳封資修,砸了他的理髮挑子。已經活到頭了,我爸心一橫,把幾個小的孩子託人送到江西,給了人家。那幾天,他好像心情好了,有說有笑的,誰知那是在最後安慰我們!那幾天,他收工後總說去挖點野菜,然後就獨自一人背著鋤頭走了。有一天,再也不見爸爸回來,我媽、我和大弟弟都著急了,四處叫喊,不見人。我們連哭帶跪,求人幫忙尋找,黃昏時分才在對面山坡上發現了他。只見他躺在一個墓坑中,旁邊還有一個裝敵敵畏的大瓶子。我一看明白了,原來那幾天他一人背著鋤頭出來是給自己挖墳墓的呀!墓坑挖好,喝下敵敵畏躺下,永遠離開我們去了。我一時急火攻心,哇的吐了一大口血,栽倒在地不省人事。我媽一看也一頭栽倒,但很快就爬起來,朝旁邊的池塘一頭栽去,幸被人死死拽出才倖免一死。

我們把父親的屍體收拾好,火化後,我用一個小塑料袋裝了一小撮父親的骨粉藏在身上。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我掏出裝著父親骨粉的小塑料袋,放在一塊石頭上,然後退了兩步,趴在地上向它磕頭。我說:「爸爸呀爸,孩兒不孝無能,未能報答你的養育之恩之萬一。今晚望你在天之靈再助孩兒一臂之力,助我逃出魔窟。」說完,淚水雨下,我把父親骨粉重又藏好,然後緊閉眼睛,縱身跳入波濤翻滾的大海中,游向茫茫的對岸。我大聲喊:「老天呀,你開開眼吧!真理何在,天理何在?」

来源:焦國標主編《黑五類》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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