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世經典全燒了 土改下沉氏一族的悲劇

作者:蘇 人 發表:2011-01-04 22: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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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為Z縣新政府的一名通工作人員,被派到該縣花橋鄉參加土改。前清的舉人兄弟瀋韶九、瀋修五和實業家瀋芷人就是花橋人。瀋氏一家兩兄弟都考取舉人,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很了不起。瀋芷人是瀋韶九的兒子,留學法蘭西和比利時八年,獲兩個博士一個碩士學位,回國後成為著名的實業家,解放前去了馬來西亞。土改期間,我們就住在瀋家大院。此時瀋家已被劃為地主,逐出本宅,其院作為勝利果實分給了農民。

瀋家世代書香,祖祖輩輩的藏書和瀋芷人從海外購回的各種書籍不可勝數,藏滿幾大間樓房,抵得過一個圖書館。新搬進瀋家院子的二三十戶翻身農民,不知是得了什麼指示,還是遷怒於那些書籍,竟全體總動員以瀋家藏書燒鍋做飯、煮豬食。他們用大背篼將書背到灶屋當柴燒,燒完了又去背。那段時間他們像完成任務一樣地燒書,其他燃料都不用了,就燒書。一日三餐,加上煮豬食,完全靠書做燃料。農民的鍋一般都是擔水鍋或三水鍋(能盛一擔水或三桶水的鍋),要把那麼大一鍋水燒沸,把飯和豬食煮熟,是需要很多燃料的。一家每天要燒多少書?一個大院每天要燒多少書?

我在瀋家院子住了倆月。在整整兩個月裡,農民們一天不停地燒書,才終於將瀋氏世代藏書燒完。為了和貧下中農打成一片,我主動到一戶農民家裡去幫忙燒火煮飯,這樣我才知道他們完全在用書做燃料。我實在是太吃驚了!

在灶屋凌亂的書堆裡隨手翻了翻,我發現有《萬有文庫》、《資治通鑒》、《二十四史》等重要典籍。隨手又抽出一本,竟是《廣益叢報》,我不禁喜出望外。小時侯常聽父親提起《廣益叢報》,說傳世不多,極有收藏價值。想不到第一次見到《廣益叢刊》,竟是在它即將被焚燒的時刻。

趁人不在,我共翻找到四本《廣益叢刊》,記得其中一本上記有溫宗堯出使西藏到達拉薩的新聞。我將四本《廣益叢書》暗暗藏在一邊。這時主人來了,我裝著什麼也沒有發生,繼續往灶里加書。主人很客氣地接過火鉗讓我休息,邊燒書邊笑著說:「這些書燒了好,地主就是把書讀多了才害人,我們要燒掉這些害人的傢伙。只是這些書不亮火,煙子大,還是沒有燒柴好。」後來文革中說「知識越多越反動」,看來直接源於15年前的「書讀多了害人」的觀念。

我也是讀書人家出身,看到天天這樣燒書,心裏很難受卻又不敢說。有一次我試著跟村長淡淡地說:「燒書煮飯煙子太大容易熏壞眼睛,怎麼不燒柴呀?」村長呆呆地望著我,一言不發。可能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有什麼法子呢,他是個石匠,目不識丁。

那四本《廣益叢刊》我後來悄悄帶回Z縣城家中。父親見了非常高興,如獲至寶,愛不釋手。可惜到了文革,四本《廣益叢刊》依然難逃劫難,和我家的大量藏書一起被付之一炬,化為灰燼。

花橋附近一個村裡,有一個我認識的女人,40歲左右,叫李善厚,解放前在Z縣女子中學任音樂教師。其夫叫瀋仲元,其女瀋學樸是花橋小學的教師。群眾天天把李善厚拉出去鬥爭,而且是扒下衣服,赤著身子跪在寒風中挨鬥。她的衣服經過反覆撕扯,已經破爛不堪,後來她索性就只穿一件單衣來接受鬥爭。

這一天,她又被拉出來跪著挨鬥。農民們湧上去一把將那件破爛單衣扯了下來,李善厚一身白皙的皮膚和兩個乳房便呈現在眾人面前。她早已顧不得羞恥了。此時是數九寒冬,農民們大多提著取暖的烘籠。李善厚本是漂亮、嬌氣的音樂教師,如何受得了這樣的嚴寒!可是他們卻惟恐她冷得不夠,幾個身強力壯的青年人轉身提來事先準備好的從水田裡撈起的冰冷的稀泥,七手八腳抹到李善厚赤裸的身上。這還不夠,另有人抬來一架風車,對準李善厚,抓住手柄一陣狂搖。風呼呼吹向赤身糊滿稀泥的李善厚。這還不夠,還有幾個人手執大斗笠前來助戰,將李團團圍住,一起舞動大斗笠向她扇風。

這時口號響起來了,整個院子裡的人都一起狂呼:「打倒頑固地主李善厚!」村長也上前怒喝:「快把金銀交出來,不交是過不了關的!」說也奇怪,這樣反覆鬥爭了很多天,李善厚雖然每次都凍得臉青面黑全身哆嗦卻竟然沒有病倒。

積極份子們見李善厚一直不交金銀,又心生一計,把她在花橋小學當老師的女兒瀋學樸通知過來,讓瀋學樸打通她的思想。那時地主子女都必須和父母劃清界限,否則就會遭殃。瀋學樸帶著一口箱子(她惟一的財產)回來了。此時院壩裡已坐滿了群眾,鬥爭大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我代表工作組和瀋學樸談話,問她母親究竟有沒有金銀。想不到她竟很爽快地一口回答:「有金銀!」我們便要她動員李善厚交出金銀。我這裡正在慢慢給她談話,外邊的群眾卻大聲怒吼起來:「把李善厚拖出來!不聽瀋學樸的花言巧語!」隨即李善厚就被拖出去跪在地壩裡。

這時驚人的一幕發生了!

只見瀋學樸怒目圓睜走出去,指著跪在地下的母親大聲說:「我不是你的女兒,我是農民養大的!」李善厚大驚,仰起頭來用疑惑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女兒。趁母親抬頭,瀋學樸揮手居高臨下啪啪啪連甩母親幾個耳光,然後用腳一陣猛踢。李善厚發出聲聲慘叫,淚水滾滾而下。

瀋學樸態度非常堅決地質問母親說:「你的金子為什麼還捨不得拿出來?」李善厚哭著說:「你這個沒有良心的東西,我哪來的金子啊?我以前也是教書的。兒啊,要有良心,不要只圖你自己梭得脫就亂說!」說著癱倒在地大哭起來。

瀋學樸見母親在地上哭得滾來滾去,扭頭走了。一會兒,幾個積極份子把李善厚從地上拉起來,扒去衣服,又開始了抹稀泥、扇風車的鬥爭。幾天後的一個深夜,開罷大會,積極份子們留下來正在研究下一步的工作。已凌晨二三點了,忽然有人報告李善厚跑了。積極份子們急了,李善厚的金銀還沒挖出來,讓她跑了豈不是重大損失。於是馬上召開緊急會議,發動全村民兵和積極份子火速出動,開展大搜捕。

四野一片漆黑,李善厚能往哪裡跑呢?人們有的打起燈籠火把,有的拿著電筒油燈,鋪天蓋地大搜索。山洞裡摸,河溝裡撈,到處都搜遍了,也沒有找到。

有人在李善厚的後媽的門前高叫:「找到李善厚的衣服了!」大家聞訊跑過去。不用說,肯定是後媽給李善厚換了衣服掩護她跑了。不由分說,後媽被押到辦公室拷問。後媽什麼也不說。由於她是貧農,也不能把她怎麼樣。約一小時後,她說家裡蒸有一籠米包子,準備明天趕場去花橋賣,時間長了怕鍋裡水燒干,要回去看看。經同意後,她回家去了。

約半小時後,又有人大喊李善厚的後媽吊死了。大家趕去一看,果然已經懸樑自盡。這時天快亮了,隨後叫來幾個地主,草草埋了。她鍋裡果然蒸著一籠米包子,還是熱的,數一數,有33個,分給幾個抬屍的地主吃了。

李善厚到底是怎麼跑的,兩年後才真相大白。原來,李善厚見形勢嚴峻氣氛恐怖,總有一天要被凌辱致死。與其如此,不如鋌而走險,便和女兒瀋學樸暗中策劃逃往重慶。瀋學樸的弟弟那時在重慶公安局工作,到那裡去躲一躲。

女兒哪有不心痛母親的,瀋學樸暗地裡早為母親流乾了眼淚。為了成功出逃,瀋學樸為母親準備了衣服和路費,又偷偷仿刻了村長的私章,偽造了一張路條。後媽冒著極大的風險,一口答應幫助她們。她是個貧農,不受任何人監督,也不會引起任何人注意。

出逃之夜,李善厚母女二人在後媽家換了衣服,抄小路趕往附近的精華鄉。夜幕沉沉,沒有人發現她們的行蹤。惟一的疏忽是倉促之際將破衣服掉在了後媽門前。二人如同驚弓之鳥,一路扶攜,在夜色中穿越崇山峻嶺,天亮時已經走出幾十里路。沿途完全是崎嶇坎坷的羊腸小道,她們歷盡艱險,徒步走了600里到重慶。

瀋學樸在會上當眾痛罵踢打李善厚,只不過是母女二人為了掩人耳目上演的一場苦肉計。

瀋芷人先生是重慶著名實業家,在Z縣老家購置田產甚多。他不能回家理財,就委託花橋人陳月軒管事。陳是有名的老中醫,精於歧黃之術。土改中,陳也是鬥爭對象,每天晚上照例被拉出來扒光衣服跪在地壩裡潑冷水抹稀泥扇風車。

天寒地凍,誰受得了如此折磨?陳月軒本是精通藥性之人,挨了幾天鬥爭後便心生一計。紅砒可以防禦冷水浸襲,於是便在每次挨斗之前往身上抹紅砒。潑冷水的時候藥性發作,他正可以藉此躲過一劫。積極份子們看陳月軒每次不論怎麼潑冷水都無所謂,也搞不清是怎麼回事。

這一天,陳月軒照例抹了紅砒上場挨鬥,到該潑冷水的時候,藥性發作了,全身如火燒一般,可誰知積極份子們這天卻不潑水了。他們已經感覺到這中間有什麼奧妙,要看個究竟。陳月軒熱不可當,等了很久也無人潑水,心急如焚,於是止不住大叫:「拿水來呀!」如此一來,積極份子們反而越發不潑水了。一會兒藥性大發,燒得陳月軒皮肉發裂,滿地打滾,苦苦哀求潑水,落得積極份子們看了好一陣熱鬧。

村裡有個地主的兒子叫瀋聯航,剛重慶大學畢業。民兵捉拿逃亡地主,莫名其妙地把他也一起押回來了,並罰他交出黃谷300石。瀋連航從小離家去重慶讀書,對家鄉的事情一無所知。要他交出300石黃谷,他看形勢很嚴峻,沒怎麼考慮就一口答應了。

晚上鬥地主,他被民兵帶到會場。看到其他地主跪成一排,他也主動跪下去和地主們一起挨鬥。他去哪裡找300石黃谷呢?民兵追得急,他害怕了,就謊稱縣城有熟人可以借錢。聽說能找到錢,馬上由民兵陳以洪押著他進城。從花橋到Z縣的漫漫崎嶇路,走了兩天才到。他們在城裡從東到西,又從西到東,哪裡找得到熟人借錢。兩個人餓得肚子疼,錢卻一分沒找到,只好賣掉衣服換飯吃。瀋聯航的好衣服已經被當成勝利果實沒收了,身上穿的衣服破爛不堪,沒有人要。陳以洪不得已把自己稍好一點的棉衣賣了才填飽肚子。瀋聯航為什麼要這樣欺騙民兵呢,原來他是想藉機逃避鬥爭,得暫時的解脫。最後他因欺騙貧下中農遭到更嚴厲的打擊。

為了壯聲勢,過一段時間要槍斃一批所謂罪大惡極的地主。這一天,花橋場上召開聲勢浩大的公審會。把幾個死刑犯的罪惡宣布後,行刑的民兵即上前將死刑犯的帽子或者頭巾摘掉,準備推出去執行槍決。死刑犯中有一個姓瀋的地主,剛從拔山押解回來。此時他已無話可說,只等一死了。忽然人群中擠出一個人來,逕直走上臺去對審判長說,剛才宣布的事實與瀋某不符合,請求槍下留人。大家認得此人姓肖,解放前是個道士,成分貧農,為人比較正直。會場一時鴉雀無聲,全場人都把眼光投向審判長。審判長馬上進行複查,果然查出瀋某的案子有誤。原來民兵去拔山解押時搞錯了,被判死刑的是另一個姓瀋的地主,關在拔山沒有押回。這一個瀋姓的地主是判的五年徒刑,卻被押回來執行槍決。由於肖道士挺身而出,在生死關頭將瀋姓地主救了出來。不久,上級宣布停止鎮壓,所有死刑犯一律免死,那個被判死刑的瀋姓地主也因此躲過一劫。兩個姓瀋的地主,一個要斃的沒斃,一個不該斃的差一點斃了。生死之際,命懸一線,亦屬傳奇。

補白:地主、地主婆一家垂頭喪氣地站著,村民們則自帶凳子圍坐一圈。首先勒令地主老實交代過去如何剝削農民,然後村民站出來揭發。孩子們也沒閑著,把地主的孩子(他們被稱為地主仔)拉來批鬥,要地主仔趴著讓貧農的孩子當馬騎。過去你們地主把我爺爺爸爸當牛馬,現在我們解放了,輪到你給我們當牛馬了。

来源:焦國標主編《黑五類》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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