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在美三年

作者：馬黑發表：2011-02-02 15:24

2001年七月父親逝世後，我們就開始辦母親移民來美。因為九一一事件後美國移民手續的重大調整，母親直到2005年三月才來美定居和我們一起生活。從2005年三月到2008年十月母親決定放棄綠卡回國不再返美，除去2007年五月到十月母親回國短住的半年，母親一共和我們生活了三年多點的時間。自1972年底18歲離家以來，這是我跟母親生活在一起最長的一段時間。三年裡第一次這麼細這麼近的去觀察母親，對母親有了更深的瞭解和印象。

母親是健康的，從身體到心態

母親是1928年生人。到2008年已經是八十歲了。雖然是八十歲了，但母親身體很好，2008年的體檢報告裡所有的指標都在正常值內。母親的眼力很好，2008年九月我帶母親參加旅遊團到黃石公園去玩時，在一大堆年輕人中，母親常常是第一個發現遠處的樹林或草叢中有一隻鹿或者是高高的岩壁上有個人在攀岩。我和母親在家外面散步時，母親居然可以看見遠處的在樹上鳴叫的蜂鳥的羽毛和嘴巴的顏色和形狀。母親的聽力也很好。家裡看電視時她常常嫌我們開的聲音太大。母親的牙齒依然完好，活到八十歲就掉了一顆牙。母親的身體關節的韌帶還像年輕人一樣柔軟，她直到現在還可以彎腰讓手觸地。

健康的身體來源於健康的心態，這種心態就是面對衰老不是消極等待而是積極有為的精神。人都會老的，衰老的過程當然不是美好愉快的，但是一個積極有為的精神會把這個過程變得美好。母親從五十六歲退休後一直在頑強的和衰老抗爭。她創造了一套適合自己的健身操，從頭到腳每一個關節都動到。眼睛和耳朵也照顧到。每天一定堅持做。我家附近有一條步行道，單程近三公里，母親經常走到頭才返回來。母親有良好的生活習慣，按時早睡早起。不挑食，注意營養平衡。

母親接近八十歲時，身體經歷了兩次大的劫難。第一次是快要赴美前，一天早上在所在小區院子草地上練習倒走，不慎後仰摔了一跤，傷著了一節脊椎，造成錯位。當時床都起不了。但母親憑著堅強的意志，硬是咬牙忍疼堅持爬起鍛練，以後一步一步的恢復了過來了。到現在我們仍能在她後腰部摸到一個小鼓包，可見當時所受傷之重，和她克服傷痛之堅強。第二次是初到美國時，有一天早上，她一人外出鍛練，被小狗追趕，驚嚇之中前扑摔了一跤，摔裂了三根肋骨。母親也沒有從此倒下，而是強忍劇痛，配合醫生的醫療，逐漸也恢復好了。像如此大的劫難，先是後仰後是前扑的摔跤，對任何一個近八十的老人，就算是一次，都可能是致命的打擊。而母親卻經歷了兩次，每次都戰勝了傷痛，恢復了過來。母親的意志力和積極有為的精神是多麼的可敬可佩。

母親是聰明好學的，她有一顆好奇的心和敏銳的觀察力

母親的頭腦還非常的敏銳，有著超常的記憶力。我們家裡定了鳳凰衛視的中文節目。鳳凰臺有個節目叫「秋雨時分」，是由著名文人余秋雨主講的文化講座節目。母親愛聽。我們下班回家如果是有「秋雨時分」的那一天，母親一定會給我們很詳細的複述一遍她看過的講座的內容。複述內容之詳盡，令人咂舌。從中心論點開始講到支持中心論點的各個分論點。在講各個分論點時，又談到各個分論點是由那些事證來支撐的。聽完母親的複述簡直不敢信她已經是八十歲的人了。這種如此詳細的複述能力，就是許多年輕人也做不到的。

母親年輕時學過英語。她的英文成績讀高中時是班上最好的。八十歲了，她還記得很多英語單詞和句子。數字，年月的英語表達，她還很很流利的背誦出來。還有許多莎士比亞名著中的句子，古典英文歌裡的歌詞，她至今還可以隨口用英文講出來。母親讀了美國公民的入籍考試準備材料。裡面涉及到美國地理歷史政治制度等等各方面的知識。母親只有了半年時間就自學完了。我為了測試她，隨意從中挑了寫些問題用英語問她，她都很能很快的用流利的英語給我一個正確的回答。她如果不決定放棄綠卡回國不再返美，她應該是很容易就可以考上公民的。

母親的興趣廣泛，對所有有關人類社會和自然的重大問題都有濃厚的興趣。我們一起探討過進化論在當代考古科學新發現面前面臨的不足之處。我們議論過中醫和西醫從哲學，文化，科學角度的比較和各自的優劣。我們評論過中國當代的政治改革和經濟改革。歐巴馬和麥肯恩的競選總統的辯論會，我一邊聽一邊翻譯，母親很認真的聽著，不時還發表她的看法。母親不但是母親，還是我最好的學習伴侶和思想上可以交流的朋友。

母親有很強的細微觀察力

我家的房檐下的雨水流水槽是我自己安裝的。母親來美後看了水槽，就對我說，你裝的有問題。她細緻的比較了我家的水槽和鄰居的水槽（專業工人裝的），發現我們家的水槽離房檐處的位置比鄰居家的低了。我一看果然如此。因為位置低，不僅看起來很不美觀，而且雨水對水槽的衝擊會更大，不利於雨水在槽裡的流動和水槽的穩定。我趕緊根據母親的觀察重新新調整了水槽的位置，果然水槽就顯得美觀還增強了穩定性。流水也更通暢了。

我們家後院的玉蘭樹長到一定高後，就不怎麼長了。我們也沒注意查原因。母親發現樹身上纏了根鐵絲。那還是買小樹苗時纏在上面的，隨著樹長大變粗，鐵絲就深深的陷進了樹身。不仔細觀察是很難發現的。這個鐵絲很顯然是阻礙了樹的生長。把鐵絲拿掉後，玉蘭樹正常生長了。其它果樹梨樹和橘子樹也有類似問題。

母親的愛是寬廣深厚的，就像那無邊無際深邃無底的海洋

母親關心家裡所有的親人。從她的才三歲的重外孫女(姐姐的外孫女)的成長，到已經六十歲的大姐夫的事業和健康，都在她關注的範圍中。母親已經傾注了一大輩子的心血在我們這一代人身上了。而今我們四個她的子女都已經過了五十知天命之年，但她還在為我們每一個人到每一個人家庭的方方面面操心。

小妹考職稱的事，來美後母親一直掛念著。小妹女兒，高考報考什麼專業，她直接打電話多次回去參與討論。

大妹妹家的生意好壞，也時常牽動著她的心情。聽說大妹妹的兒子找到了好的工作，母親的喜慶心情溢於言表。

大姐的女兒，調在財政廳工作，但去了以後又嫌工作累，叫苦叫累，想換個輕鬆的工作。母親聽了後，很著急。打了電話回去給姐姐，要她告訴外孫女，不要隨便換工作。要從長遠看問題。大姐夫事業有成，在中國環境保護科學方面有所建樹，還接受了香港鳳凰衛視的採訪，母親全部認真觀看，仔細傾聽，非常高興，稱讚他做了個很有價值意義的工作。

我是母親唯一的兒子，我的兒子又是母親唯一的孫子，像許多傳統的中國老人一樣，母親給了我和孫子給了更多更大的關注和愛。母親的孫子大學畢業後找工作要去應試，起的很早。我們都還在睡，母親早上五點多就起來了給他做早餐吃。我每次早上離家外出工作時，母親都會幫我裝飯，提醒我帶好手機錢包和飯盒，把我送到車庫，看著我上車，一直目送我離去。

母親還是我們家和在德州達拉斯的大妹妹家的保健醫生。我們每有病痛，母親都會先給我們診斷，拿她帶來的各種藥給我們吃。妻子落枕造成脖子都不能向後轉動。母親用帶來的頻譜儀照射脖子受傷處。開始妻子還半信半疑，以後治療兩次，就真的治好了，她很高興的說，媽媽真厲害。

母親不但熱愛親人，也關心一切弱者和需要幫助的人。汶川大地震後，她除了在國內捐款外，在美國也捐了錢給臺灣的慈濟專設的四川地震援助基金。

母親熱愛崇尚自然，具有很強的節約資源能源的觀念

母親酷愛自然。她最喜歡看自然景觀。旅遊點有人文景觀和自然景觀之分，相對而言，母親更喜歡自然景觀一些。2008年本來要帶母親去歐洲去看看的。但母親說，歐洲的旅遊路線主要是城市人文景觀，她沒有太大興趣，當然這其中也有為我們節省錢的考慮。在美三年中，我們帶母親去了阿拉斯加，加拿大的洛磯山，夏威夷，南美州的阿魯巴島，美國的黃石公園，舊金山附近的17里海灘，和加州中部的赫氏古堡。（美國東海岸1996年來美探親時就已經去過）。每到一處，母親都表現出了對大自然極大的熱愛和崇敬。母親最愛加拿大的洛磯山和夏威夷。她總結說，洛磯山的山水就像是放大了的九寨溝。母親也對夏威夷海灘的美麗，有很深的印象。她說夏威夷處處像畫，是個很羅曼蒂克的地方。母親對阿拉斯加不會天黑的夏天的神奇現象也很感興趣，照相時一定囑咐不要忘了在相機裡設定好時間，說明這是一張在午夜裡照的看起來是大白天的照片。母親的八十大壽是在南加勒比海的阿魯巴島上過的。那天我和大妹妹在一條帆船遊艇上陪著她吃晚餐。那個夜晚是難忘的。沒有發動機聲音的帆船在海上靜靜的但卻是在海風的推動下快速的航行。海的那邊我們看見了雷雨閃電中隱隱現出的南美洲委內瑞拉的海岸線，海的這邊卻一遍風平浪靜，我們在南加勒比海的夜幕中，喝著南美洲特有的飲料皮那可拉達（蘭姆酒加椰子汁），慶祝母親的八十大壽。

對自然的熱愛和崇尚使母親建立了很強的資源能源節約觀念

母親來後，我們洗菜洗米，甚至洗手的水不能在隨意倒掉了。母親都把這些水放在一個桶裡積攢起來，用來澆花和果樹。每一個星期都會存起幾大桶水，用來澆灌後院的花和果樹。

洛杉磯的氣候很像昆明，冬天不是太冷，溫度從來不會到零度以下。夏天雖然白天的溫度會高，但一到晚上就會迅速降下來。但一年中還是有那麼幾天，溫度在冬天會接近零度，在夏天的白天裡會過100度（攝氏38度）。

有時我們在冬天最冷的那幾天下班回家，一開家門就看見母親穿著厚厚的衣服在客廳裡呆著。問她為什麼不開暖氣，她說那麼大的家她一個人在家就開暖氣就太浪費了。冷了穿幾件衣服就可以了，用不著開暖氣。

夏天我們的鄰居美國人24小時都開著空調。母親也是只有在白天很熱時才會同意打開空調一會，降降溫度。溫度一降，馬上就要我們關掉。

母親隨和寬容理性不保守，與時俱進，熱愛生活，有很高不俗的品位

人老了，多少都會有寫固執任性，變成「老小孩」。母親沒有那樣的變化，還是保持著一個理性的頭腦和一顆寬容隨和的心。和母親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中當然也會和她有不同看法分歧的時候。每當這種時候，母親都會仔細聆聽我們的意見和分析，從不固執己見。

我們五十年代出生的這一代人都比喜歡老歌和老歌手，對新一代的年輕人喜歡的歌和歌手都是不太喜歡的，有時甚至還排斥。總覺得不和自己口味。母親卻持開放的態度，不是一味排斥。母親最喜歡港臺著名年輕歌手王立宏，特別喜歡他的歌「花田錯」。母親喜歡歌裡表現出來的帶有古典味道的現代旋律。在這點上母親的前衛開放，我們都自嘆不如。

母親很愛好，具有很高的生活品位。她的衣服都是自己挑選的，別人幫她買的很難和她的喜好。她從昆明給妻子買來的衣服，件件有品位高雅獨特，妻子的同事人人見了都讚賞。姐姐在昆明買衣服都一定帶上母親當參謀。

2005年我們帶母親去阿拉斯加遊玩，住在我的同學家。同學的太太在我們去之前，很擔心母親的吃飯習慣。因為她母親（比母親要小十歲以下）從國內來她處時，準備飯菜是很頭疼的問題。阿拉斯加不像洛杉磯，很難買到中國食品和佐料。但母親去到她家後，什麼都吃，一點也不排斥西餐。讓她感嘆萬分。我們去靠近北極圈很近的地娜立國家野生公園去玩時，要乘專門的車進公園。上車前每個人都發了一包西餐食物。我們只吃了一點一點，就扔掉了，母親卻全部吃完，沒有剩下一點丟掉。母親教育我們說：要愛惜糧食，挑嘴不是個好習慣。

2008年我帶母親去黃石公園遊玩。在旅遊車上，全團開了個聯歡會，要求每個排座位的人要出一個節目。我當時緊張的要死，想唱首歌對付一下，可是想了半天，腦子裡也想不出一首適合那種場合，可以唱的出旋律和歌詞的歌了。輪到我們這排座位時，母親一點也不後縮的拿起話筒唱了首「美麗的香格里拉」，受到全車人的熱烈鼓掌。幫我解了圍。

2008年10月，母親決定放棄綠卡回國不再返美

我們當然捨不得母親走，但我們知道母親是個心思縝密，自主性很強的人。像這麼大的事，她的決定一定是經過很多考慮的。美國的生活對母親來說，是太過於安靜孤獨了。母親身體精神都很好，思想活躍。但在美國她失去了和社會的聯繫和與朋友的交流。回國也許真的是對她最好的選擇。

這三年和母親生活一起的日子是美好難忘的。我自18歲離家，就一直在外闖蕩。每次探親回家，每年最多不超過一個月。這次和母親生活了三年多，是我人生最快樂最美好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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