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聯想控股董事局主席柳傳志的一番話引起了軒然大波。
他在接受採訪時講：「我特別希望媒體能夠多去聽一些中國民間代表的意見。當然，他們可能更聽得進去於民主人權人士的話。其實我有一個觀點我覺得挺重要的。中國是需要改革與改良，把我們的價值觀中一部分和普世價值有矛盾的，逐漸變成大家有共性的理念。但這裡面有個逐漸的過程，就跟外匯似的，砰一下擰過來，老百姓接受不了，就會出事。打比方說，我上次在中歐商學院說，歐洲競爭力的衰退是因為過度福利化，這話老百姓肯定不愛聽。我們如果現在就一人一票，大家肯定贊成高福利、分財產。還保護什麼私人財產，先分完再保護，完全有這種可能。它會一下把中國拉入萬劫不復的場景。」
之所以把這麼長的一段話全文引用，是因為柳傳志由此得了個「柳萬劫」的外號，他的話被簡約為「一人一票萬劫不復」論，在微博上遭到猛烈抨擊。柳傳志和他的企業家朋友們沒有就此事發表任何意見，採訪柳的記者則認為大家誤解了柳的本意，即「中國確實需要改革與改良，但我們不應急於進行劇烈的政治與社會變革；過於劇烈的變革與革命不但不是建設性的，可能還會毀滅中國已有的經濟成就」。具體到「一人一票」，記者還透露，柳傳志曾舉例說，如果現在讓全國的老百姓來投票，要不要把各地的高爾夫球場全部拆毀，結果肯定是要。
論者是不是對柳傳志有誤讀，一人一票這樣的民主政體改革以怎樣的路徑推進，緊迫性究竟有多大，當前是否合適時機，自然見仁見智，不過從柳傳志舉的例子看，他對民主似乎只有字面上的認識，並不知道一人一票和民主、選舉和公投之間的區別。一人一票式的選舉，選擇的是能夠代表某群體利益並接受監督、代表得不好可以把他選下臺的領導人和代議人。具體執政的依然是精英政府，這種機制設計可以基本避免多數人暴政。所謂民主，選舉自然需要一人一票，但並非什麼事都一人一票——那叫公投。一般講，只有類似於加入歐盟這樣讓渡國家部分主權的重大國是，依照法律規定行政機構和代議機構無權決定的，才會訴諸公投。柳傳志用全民就關閉高爾夫球場進行公投，來例證「一人一票」的暴政毀滅性風險，說明這位中國德高望重的企業家還將民主與大鳴大放大字報劃約等號。
這也不能完全怪柳傳志。除了對於「文革」癲狂歲月有年長者揮之不去的恐懼，他的企業最高管理者角色恐怕也是原因之一。人都說企業是個小社會，但兩者亦有本質區別。本質區別之一在於，企業的領導層尤其是高層領導，並不是選舉而來的，無論中外，其權威和合法性來自於上級機構或董事會的任命；區別之二，即使在西方，公司內部也是高計畫性的，生產計畫、投資計畫、研發計畫、銷售計畫、財務計畫、人才計畫等任務流，是由決策層向執行層部署的，有嚴格的數據管理和指標考核，非常看重戰略和計畫的執行力，其科層制比公眾社會要分明得多；其三，出於管理效率的考慮，中國的公司常常強調組織共性，排斥亞文化，比如聯想的法寶之一是「入模子」，即不同的員工來到公司，帶來不同的文化，一定要有一個堅硬的模子把他們融化、改造成自己的人。習慣於掌門人權威的中國企業家們，如果僅從自己的切身管理體會出發，對社會民主產生錯覺和不信任感，是在自然不過的事情。
公眾不應該因為一個企業家的直抒胸臆而一棍子將其打入既得利益集團，但與此同時，作為萬眾楷模和擁有較強話語影響力的企業家，也需要以公民的高標準自我要求，應對民主的權力規則、自由的權利邊界等重要的公共議程有清晰準確的理解，並利用自己對朝野的影響力，推進社會少走些彎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