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前一天，新浪微博、騰訊微博上演了只可擊鼓傳花、不可評頭論足的自媒體啞劇。不明就里的網友們，心裏嘀咕，新浪騰訊又不給力了。從知名地產商轉型為微博評論家的任志強，吟詩感懷：「空有微博自多情，禁教網友折論評，全球一時燈黑暗，只盼夜幕月色明。」知名地產商潘石屹，從早上想到晚上也沒有想明白，忍不住質問：「防止謠言的傳播，沒有關‘轉發’，卻把‘評論’給關掉了？這是對症下藥嗎？」知名主持人胡紫薇按捺不住批評：「關停微博，掐斷網路，不行再封鎖簡訊，拉掉電閘。」創新工場董事長李開復幽默地給水軍指路：寫簡歷，該找份真的工作了。更有網友深深喟嘆：今天這件事再一次提醒我們，法治中國是多麼的重要，多麼的迫切，又是多麼的遙遠。不走向法治，我們不僅無法免於危險，也無法免於荒誕。
在這個不免荒誕的下午，我在新浪、騰訊的實名認證微博，同時被封殺。搜狐微博一直未開，前兩天受邀剛開通，發了兩條打招呼微博，也顯示：「您的賬號已被查封。」網易微博受邀認證開通以後，未發一語，竟然也難逃厄運。唯一倖存的微博，是鳳凰和天涯。
有關部門說要懲罰謠言，我本來以為是要罰錢，沒想到是要罰站。本來以為是要懲罰網站，沒想到是要懲罰我。本來以為是要罰那些造謠的，沒想到是要罰那些圍觀的。本來以為我一直秉承「客觀、真實、獨立、善意、建設性」的言論準則，是「黨和政府的諍友」，沒想到我已經被成為「現行反革命」，無端剝奪言論自由權。我本來以為自己挺成熟，挺正義，挺真理，但在強大的現實面前，我不得不承認，我其實是個Too young Too simple Too naïve（太幼稚、太簡單、太天真）。
我痛定思痛，反思罪行。是什麼導致自己被剝奪了言論自由權，是誰剝奪了我的言論自由權？
是我造謠了嗎？檢點新浪騰訊微博近2000條公開言論，無一條是生造、捏造事實的。作為有操守的資深時評作者，一直恪守真實客觀原則。「批評不自由，則真理無意義；批評不真實，則自由無意義」，是我的信條。即便在新浪微博，某律師稱：司馬南要去美國，孔慶東被下課，而當事人回應：謠言瞎扯。我為此專門發博：不管司馬南觀點多左，孔慶東講話多粗，都要尊重、捍衛其言論自由權。不同觀點可交流，可商榷，可批評，可批判，可冷嘲熱諷甚至憤怒聲討，但絕不能造謠污蔑。真實是言論準則和倫理底線。我還呼籲：「如不能從我做起，培育公民道德，尊重他人人格和權利，上微博只是為尋找朋友和敵人，聚眾凌人，逞一時之快，甚或為不光彩目的，憑空造謠侮辱他人，缺失政治倫理和做人底線，我想，即使民主社會真的從天而降，也是第二次文革；文革幽靈無左右。憲政民主，不僅僅是一種政治體制，更是一種公民文化。」
是我傳謠了嗎？當下中國，暗潮洶湧，謠言紛飛，思想混亂。且不論，能夠興風作浪的謠言或小道消息，一定有現實的社會基礎，迎合流行的民間情緒；且不論，謠言能發威，一定是社會矛盾尖銳的時期，而政府公信力已經瀕臨破產；且不論，謠言能傳播迅速，產生巨大的社會破壞力，乃是政府控制信息、鉗制言論政策必然的結果；且不論，對付謠言的最好辦法是信息公開和社會開放，而不是封殺；就事論事，我相信自己的信息明辨力，也絕不做低級蠱惑、搬弄是非的人。請問有關部門，我哪一條微博傳謠了？
是我犯忌了嗎？言論自由，下有底線，上無禁區。對於誹謗、辱罵等嚴重侵犯公民權益的行為，必須堅定地加以唾棄，那些有違「政治正確」(如種族歧視)的言論發布者，也需受到相應處罰，這就是底線。但在底線之上，憲法賦予公民言論自由權，胡錦濤主席在黨的十七大報告更是明確指出：「人民當家作主是社會主義民主政治的本質和核心。要健全民主制度，豐富民主形式，拓寬民主渠道，依法實行民主選舉、民主決策、民主管理、民主監督，保障人民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監督權。」保障網民微博的言論自由，就是「保障人民的知情權、參與權、表達權、監督權。」世界民主國家對「言論自由」的共識是，對公共事務的討論應該不受阻、富有活力和廣泛公開。作為時評人，我堅持「做共和國合法公民，做黨和政府的諍友，做弱勢群體的俠客」，為真理和正義勇敢發聲，鞭撻官場腐敗醜惡，何忌之有？何錯之有？溫家寶總理強調，「要創造條件讓人民監督政府」。難道是要創造這種「萬馬齊喑」的條件嗎？
是我犯傻了嗎？我曾在微博發過：「4.15，讓我們紀念民主之父胡耀邦。生前，自說有兩個沒想到：沒想到能擔任那麼高的領導職務；沒想到退下來後，人民對他還是那麼好。身後，也有兩個想不到：1989年4月15日，他的去世引起那麼大轟動；23年後國人對他還是無盡懷念。他是真正讀懂民主兩字、立德立功立言的偉大政治家。」一個正常國家的公民，完全應該擁有評論在任、退位、去世國家領導人的言論自由權，只要這種評論不是憑空造謠和刻意詆毀。胡耀邦，一個值得人民紀念的前國家領導人，一個受到胡錦濤主席高度評價、溫家寶總理親自撰文紀念的中共領袖，為什麼不能謳歌？即便是刻意隱藏起來的歷史人物與事件，公民都有知情權和表達權！
人民日報評論說得好：「我們的社會是法治社會，現實社會需要法治，快速發展的網路也需要法治。」何謂法治？法律教科書告訴我們，法治社會是和人治社會相對而言的；它是指國家權力和社會關係按照明確的法律秩序運行，並且按照嚴格公正的司法程序，協調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解決社會糾紛，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而不是依照執政者的個人喜好以及親疏關係來決定政治、經濟和社會等方面的公共事務。一個成熟的法治社會，必須具備精神和制度兩方面的因素，即具有法治的精神和反映法治精神的制度。人民日報批評：「網路謠言把謊言包裝成事實，將猜測翻轉成存在，在網上興風作浪，擾亂人心」，從而要「依法查處」。我堅決贊同。但是，有關部門毫無理由下令網站封殺微博，連不發言的微博一併刪除，因人禁言，鉗制公民言論自由，這依的是什麼法？這是真正的「法治」嗎？
耶魯大學教授陳志武深刻指出：微薄是降低腐敗、改善社會治理、促進權力者從好的最好良器，是執政黨的福音。我聽到過許多官員抱怨，說微薄讓他們行動不方便。——這不恰恰說明微薄在監督他們、讓他們行好嗎？官員們越抱怨，不正好越說明微薄好嗎？封殺微薄，只會讓今後的治理危機更加不可收拾。
分管意識形態的政治局常委李長春在兩會期間，對此深有同感。他說，隨著網路微博等的迅速發展，每一個人都成為一個「通訊社」，這對宣傳思想部門是新的挑戰。有點不好的地方就想摀住，反倒會越描越黑。從大量的實踐看，最好辦法還是公開透明，在第一時間發出權威準確信息，最大限度地壓縮謠言傳播的空間。現在發生問題的，大量還是第一時間沒有權威聲音，或者第一時間不準確，然後第二次第三次修補，造成一次次的衝擊波，越弄越被動。李長春希望大家轉變思想觀念，公開透明地應對，這也是社會進步的一個重要標誌。
電碼體微博、暗語式交流，已是中國公民言論自由權利矮化的表徵；動輒刪帖、封殺言論，更是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的一個倒退。每個公民都有議政的自由與權利。前幾天，在香港上網，真如衝浪，一個字：爽。你要谷歌誰，誰就無遮無攔出現你面前。香港如此自由，街上人人守規則，井然有序，也未見什麼事要封殺輿論的，沒見什麼事要努力維穩的。可見，資訊自由、言論自由不是社會不穩定的根源。而特權橫行，法律踩在腳下，缺失公平正義，才是社會不斷動盪、官民矛盾尖銳之導火索所在。
不久前，接受紐約時報電話採訪，關於「溫家寶總理期待怎樣的政治改革」話題。我認為，中國政改關鍵先走兩步：踐行憲政法治，消除一切特權；尊重公民人權，保障言論自由。採訪時，考慮到國家形象，誇讚說言論自由度80%。其實有多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