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紅冰:通向蒼穹之巔 第十章(上)(圖)

作者:袁紅冰 發表:2012-12-31 1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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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鑒於自焚藏人已逾百人,現將袁紅冰先生所著《通向蒼穹之巔——翻越喜馬拉雅》在網路刊載,以表達對自焚藏人的聲援與敬意。 ——《自由聖火》編輯組】

第九章 漢人與藏人以及蒙古人 (上)

第九章 漢人與藏人以及蒙古人(下)

 

 


看中國配圖(網路圖片)

第十章 大寶法王(上)
——西藏文化中盛開的紅蓮花

對於純情如清泉的少年,女人意味著詩和意義——情慾在生命的枝頭怒放,宛似嫣紅的杏花,詩情和意義就是紅杏花間燦爛的露珠;對於芸芸眾生中的成年男人,女人只是肉體娛悅的來源——成年男人多處於詩意已經凋殘,卻又尚未進入哲學意境的狀態,因此,他們粗俗;老年的哲人則將美女視為藝術品——一般而言,哲人的智慧必定是歷盡滄桑的老人,哲理只屬於黃葉如金的秋天。

金聖悲的生命漫步於秋季,漫天飄落的黃葉常常擾亂他對美女的凝視。然而,他的心卻依舊如美少年一樣熾烈,並敏感於女性的魅力。他的生命是詩意與哲理的重疊,所以他最關注同形而上的美有關的問題。在藏傳彿教智悲雙修的密宗裡,女性象徵智慧,即打開通向空性真理之門的智慧的鑰匙。這引起了金聖悲的興趣。

「妖嬈的女性,那是花枝般的美感,竟被視為引導生命走向宇宙精神的智慧。花枝象徵開啟真理之門的智慧的鑰匙——這個意境本身就表述一種至美的詩意和神秘的哲理。不知佛想以此告訴人類什麼。美女深情的凝視可以讓頑石瞬間化為灰燼;美女艶麗的微笑能使百年枯骨隨情慾而起舞,那麽,在僧人心中,美女只是一縷明澈的智慧,還是智慧縈繞的璀璨之美——僧人對於女性之美真是盲目的嗎?!」

這個問題猶如暗夜中飛出的箭矢,猝然擊中金聖悲的思想。能使思想受傷的,唯有難解的問題;也只有問題找到答案,思想的傷痕才能癒合。

庸人只能感受肉體的疼痛,詩者則會體驗情感的疼痛,而哲人才配感受思想的疼痛。為撫平因為那個問題而受傷的思想之痛,金聖悲決定尋求與大寶法王對視的機會。他相信,問題的答案就在大寶法王的眼睛裡。這不僅因為眼睛是心靈的現象性存在,更因為他有一個信念:人與人之間的哲學和情感交流的至上境界超越語言,是在沉默中,從眼睛的對視直到心靈的交融——庸人和偽善者才會用語言炫耀情感的真實和哲理的純潔。

大寶法王是藏傳彿教噶舉派的精神領袖。在達賴喇嘛引領藏人走上流亡之路數十年後,十七世大寶法王噶瑪巴,也追隨達賴喇嘛半個世紀的暴風雪都不能掩埋的精神足跡,翻越喜馬拉雅大雪山,來到達蘭薩拉。當時,他還只是十五歲的少年。大寶法王告訴世界,他選擇流亡有兩個理由,一是要向流亡海外的上師學習佛法,一是避免中共強權為政治目的強迫他作一些他不願作的事,說一些他不願說的話。而大寶法王表述時寧靜、雄渾的音韻,卻傳達出比語言的含義更深刻的信息——「鐵鏈鎖不住浩蕩的風」;藏人心靈的信仰比風更渴望自由。

不過,金聖悲之所以產生同大寶法王對視的願望,並非由於法王崇高的宗教地位,也不是因為法王少年時翻越喜馬拉雅的傳奇性經歷,而是基於天啟的靈感。金聖悲曾經看到一張大寶法王的半身像,在此之前,他甚至沒有聽說過大寶法王這個概念。照片上,大寶法王身穿一件金色的僧衣,外面披著深紅的僧袍;照片的背景則是猶如生鐵鑄成的陡峭山峰,陡峭得似乎風都會滑落下去。金黃、深紅和鐵黑的色調,形成高貴、熾烈和堅硬的意境,而大寶法王的頭顱彷彿是用億萬年前的一輪青銅色的落日雕成。

金聖悲看到那張照片純粹出於偶然的機緣,但是,哲人一生中許多生動的片段,都是偶然性播種的命運之花。就在他的目光同照片上大寶法王的眼睛相遇的剎那間,似乎從燧石中迸濺而出的火焰,驟然照亮了無數時間的殘骸重疊而成的永恆黑暗。那一刻,金聖悲看到,在遙遠的時間起點之處,蒼穹被金色的雷電撕裂,一縷燃燒的風通過蒼穹的裂痕,從時間之外的虛無中,湧入蒼天和大地之間的現象世界。天啟的靈感告訴金聖悲,大寶法王就是撕裂蒼穹的金色雷電,而他自己的靈魂則是那一縷燦爛燃燒的風。

那個景象閃耀片刻便黯然熄滅。永恆的黑暗阻絕了金聖悲越過此生的地平線向過去遙望的目光。儘管金聖悲不相信生命輪迴,並堅守心靈從虛無中湧現,又湮滅於虛無的信念,但是,從偶然看到大寶法王照片的那一刻起,同法王作心靈的對視,便成為他的願望。這個願望彷彿是刻在他白骨上的承諾和約定,是飄灑在永恆之巔的一片雄性的血跡。

同大寶法王對視的機會終於要來了。金聖悲受邀在雪頓節這一天觀看流亡的西藏藝術學校學員的歌舞表演。他得知,大寶法王也會出席這次雪頓節的慶祝活動。

達蘭薩拉的街頭和流亡藏人社區——店舖的門邊,大樹的綠蔭下,以及枯黃或者暗灰的岩石旁,隨處都可以看到狗。藏人似乎把狗當作社區的居民來對待。也許由於生活太過悠閑,狗平常顯得懶洋洋的。雪頓節這一天,節日的氣氛在藏人明亮的眼睛和彩色的衣飾上流溢閃耀。狗也因為節日氣氛的感染而顯得生機勃勃,此起彼伏的犬吠在上午淡金色的陽光上迸濺成一串串眩目的歡悅。金聖悲踏著石塊鋪成的路,向高處走去。路的盡頭是一所流亡藏人的中學。雪頓節的歌舞表演就將在這所學校的廣場上舉行。

表演預定開始的時間是上午十時,然而,清晨時分學校的廣場四周就已經坐滿觀眾。廣場一邊的高台上,為貴賓準備了舒適的座墊;高臺旁有一座藏式樓房,大寶法王的法座,設在二樓的陽台上。金聖悲很早就來到表演場所;貴賓都還沒有到,他一個人坐在貴賓席上,欣賞廣場旁藏人的膚色。

金聖悲過去漫遊西藏時,常對兩件事痴迷:在狂飲烈酒之後,沉醉於深深地呼吸岩石的芬芳,或者用深思的目光欣賞覆蓋在藏人臉上的高原色彩。雖然都是高原的色彩,但美感卻又各有風格——無人區邊緣的藏人臉是剛毅的鐵黑色,即使妙齡女郎,也宛似一尊尊鐵鑄的美人;安多或者康巴牧區的藏人,雙頰間都呈現出「高原紅」,男子的雙頰像燒成暗紅的岩石,少女的面頰上卻有艷紅的杜鵑花盛放;衛藏河谷間的藏人,面容上都覆蓋著一層淡淡的青銅色——淡淡的青銅色,那是遙遠而又有幾分傷感的詩意。

此刻,恍惚之間,金聖悲覺得眼前廣場上的藏人就像一塊塊西藏高原上裸露的岩石;流亡中出生的小女孩們身著節日的藏服,在人群裡嬉戲打鬧,猶如彩羽的小鳥,在岩石間追逐淡金色的風。金聖悲被這個感覺震撼了,心緒動盪之際,他想道:「像高原上風裂的岩石——藏人即使在萬里流亡之中,也能令人毫無疑義地感覺到他們是西藏的一部分。難道高原的岩石就象徵著藏人的魂?」 就在這個思想中,屬於哲人的時間如燃燒的花枝,迅速化為虛無。


看中國配圖(網路圖片)

離歌舞表演開始的時間還有半個小時,幾個服務人員便鋪設好迎接大寶法王的紅地毯——紅地毯從學校的大門口,一直延伸到貴賓席旁邊的那座藏式樓房的石階下。許多藏人立刻擁簇在紅地毯兩側,手捧哈達,準備向大寶法王致意。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兩種人:老年人和少年美女。盛裝的老年人彷彿披著絢麗晨光的枯樹,少年美女則像璀璨的朝霞。不知為什麼,捧在老人手上的白哈達給金聖悲以沉甸甸的質感,似乎那絲綢的哈達是白銀雕成;托在少年美女雙臂間的金色哈達,卻在表述近乎形而上的美感,彷彿從天際飄來的風,又像從少女艷美的心中飄出的情絲。

「噢,岩石只能象徵藏人生命風格的一個側面,而不能概括藏人的靈魂的全部… … 藏人之魂比岩石豐饒。」金聖悲這樣想著,站起來,離開貴賓席,向學校的大門口走去。由於仍然沒有找到藏人之魂,他有些惆悵。

藏人是屬於彩虹的民族。能令藏人為之迷戀的色彩,必定是本色;藏人的情感和視野間沒有中間色——藏人不相信朦朧色。今天,藏人的節日禮服使學校的廣場變成輝映出彩虹之美的聖湖,而學校大門口的一群流亡藏人藝術學校的少女,則是聖湖色彩之美的源頭。金聖悲穿越人群,緩步走向那群少女。這不僅是由於他痴迷於追尋美之源的天性,更是因為這群少女將向大寶法王獻哈達,以表達藏人對法王的敬意,而他想從大寶法王與少年美女對視的眼睛裡,解開一個哲思之謎:「彿心怎樣理解女性的美色——僅僅是認識性空的智慧的象徵,還是把美理解為虛無意境的本質?」

走向美女的過程中,金聖悲的思想又進入對美的理解。理解美是他最神聖的精神事業,那種神聖感甚至超越理解自由。因為,他把美視為生命意義的極致,把理解美視為從虛無中湧現的心靈的天職。

「藏人用少女中的至美者,迎接作為性空真理的象徵的大寶法王,這是否隱喻著藏人的靈魂對美的理解:美只意味著向虛無意境的生命獻祭;或者只有穿越美的意境,才能進入關於虛寂的真理——美是至上真理的先導?… … 這個問題看來只能從大寶法王的眼睛中才能找到答案。既然如此,就讓我再等片刻吧,等大寶法王的到來。相信從他的眼睛裡,能看到給我以真理啟示的答案。… … 。」金聖悲在思想中踏上學校大門旁不遠處的一塊黑石,這樣他便可以毫無遮擋地看清前面的景象。而他的思想又像花翅的蝴蝶,在那群迎候大寶法王的少女美女間翻飛。

「藏女的美色仍然處於這個因物慾而腐爛的時代之外。藏人的精神流亡不僅衛護著心靈的家園和文化的祖國,而且也守護著藏族女性的天縱之美。忠於心靈的族類必定忠於美;女性的美色也正是一個族群的文化最敏感而動人的表述。」

「天然的神韻是女性美的理想。然而,在物性崇拜的時代,美的理想也會被物慾所扭曲。當代的經典或者時尚美女,由於心靈的萎縮,只懂得把女性美理解為本能的性感觸。而本能的最高理想,便是在陽光下或者鬧市區裸露出亢奮的肉體,以證明物性對於精神的勝利。於是,殘存的虛偽而猥瑣的良知,被越來越暴露的女人身體所逼迫,躲進時代的死角,女性則以純粹肉慾的挑逗和放蕩,宣示對美的追求和侮辱。」

「即使引領時尚的骨感女人,也只意味著同白花花的肉一起顫動的性慾;當代名糢女性矯揉造作的斜睨,比骷髏眼眶黑洞的注視更缺少美麗情感的豐饒。因為,心靈是女性之美的形而上的根據,心靈之光熄滅了,女性的形態無論怎樣妖嬈,最終也只會裸露出物性的醜陋。」

「羞澀的能力是女性美的守護神;喪失羞澀能力的女人,她的生命內涵便只剩下一個塗著猩紅唇膏的陰部,在狂熱、粗俗地呼喊對肉慾的渴望。女性的神秘感與詩意也只能在心靈的乾枯中凋殘。藏民族的精神流亡的命運,則以無盡的血淚和苦難的名義,護祐著藏女人的心靈,也就同時護祐了少女天啟的神韻,天然的美色... … 。」

金聖悲的哲思化作驚艷的眼神,飄落在最前面一位紫衣的少女身上。托在少女雙臂間的哈達像縈繞在花枝間的一縷金霞;她如雲如霧的黑髮間綴滿彩色的玉石和銀飾。對於面貌平庸而又酷愛裝飾的女人,金聖悲總有一分憐憫,因為,華麗的飾物會使她們的面容更接近一段朽木枯葉或者一片鏽跡,可是此刻,紫衣少女發間流光溢彩的飾物卻顯得黯然失色,似乎彩玉和銀飾有意用自己的黯然失色,來映襯少女美色的燦爛。

從遙遠的雪山之巔飄來的淡藍色的風吹動紫衣少女的長發,似乎也撩亂了她的心。被某種神秘的靈感所引導,少女輕輕轉動脖頸,彷彿要為她妖嬈的目光尋找棲息的高崖。當目光與金聖悲的凝注相遇的瞬間,少女眼睛裡驟然湧現出驚詫的激情,隨即紅暈瀰漫在她的雙頰間,而她眼睛裡神秘的激情隨即破碎為晶瑩的光影,如同迸濺在青銅色岩石上的山泉。

少女迅速將目光避開,好像怕金聖悲銳利的目光撞開她野花掩映的心靈的門扉。而金聖悲那顆風中的紅焰之心卻猝不及防地感到一陣艶麗的疼痛。他從側面凝視著紫衣少女白蓮花般純潔的秀美的脖頸,意識間只剩下一縷眩目的思緒:「噢,火焰也會疼痛——比彩色的玉石更絢爛的少女呵,你為什麼要用美色灼傷我的紅焰之心… … 。」

自從數年前離開梅朵之後,金聖悲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注視過任何女人。此刻,雖然意亂神迷,卻仍然有一絲靈知未泯。他極力提醒自己:「我站在這裡,有比迷戀於美更嚴肅的事情:觀察朝霞般的美女會在大寶法王的眼睛裡映出怎樣妖嬈的形象,觀察虛寂純澈的彿心會不會因為天啟之美而化為艶麗的詩——彿心會不會如我的紅焰之心一樣被美色灼傷… … 。」

彷彿從空虛的時間中湧現出的意義,大寶法王出現了。隨扈的僧人僧衣勝火,大寶法王高大雄麗的軀體猶如峻峭的懸崖,他的僧衣像飄落在懸崖上的深紅的晚霞。唯一令人感到不和諧的,是幾個印度警衛:他們黃褐色的警察制服在藏人多彩的服飾映照下顯得很醜,而且藏人的眼睛裡都閃耀著情感的神韻,可印度警衛的眼睛卻如死羊的眼睛一樣呆滯,如果一定要從中找到什麼神情的話,則只有淺薄的傲慢和粗俗。

紫衣少女快步迎向年輕的法王,彷彿迎向高貴的理想;她的衣裙搖曳間有舞步的神韻。少女在法王前彎下花枝般的身體,秀美的雙手托起金色的哈達。這一刻,金聖悲覺得,太陽在和他一起凝神屏息,注視法王的眼睛。他看到,法王像彩鳳之目般狹長的眼睛裡,覆蓋鐵鑄的沉思,神情寧靜得近乎荒涼——荒涼是對塵世的觀照,寧靜是內省的冥想。

「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塵世中的美色,因為,他沈迷於對心靈之美的探究 … … 。」金聖悲下意識地想,並對於他執著追求的答案竟如此簡單而感到幾分失望。

然而,金聖悲完全沒有想到,紫衣少女獻過哈達之後,忽然向大寶法王燦然一笑,微笑之間,少女輪廓秀麗的紅唇像一朵盛開的杏花。光線突然變暗了,一朵灰藍色的雲擋住了陽光,好像是太陽怕被紫衣少女的微笑誘惑,而用雲影遮住了自己。

「恐怕鉄雕的佛也會情不自禁,讓自己的心如少女微笑的雙唇,盛開為一朵紅杏花吧。難道這微笑的雙唇仍然不能使大寶法王的靈魂變成艶麗的意境嗎?」

金聖悲懷著急切的期待,讓目光凝固在法王的眼睛上。

法王年輕的臉似乎都被少女燦爛的微笑照亮了。但是,他的眼睛裡卻呈現出秋風蕭瑟、黃葉漫天的意境。金聖悲憑天啟的靈性猜測,紛紛飄落的黃葉後面,定然是一輪明澈的滿月和遼遠的秋空——滿月是虛無寂滅的真理的象徵,秋空則表述佛的冥想,佛的禪意。

「塵世的極致之美,在法王的心靈之鏡中,只映出枯葉秋風的意境。… … 大寶法王的心已經同佛的至上真理融為一體。」崇敬之意隨思緒浮現,此刻,金聖悲那顆風中的紅焰之心化為一盞禮彿的金燈。

幾位身穿銀色綢衣,腰繫藍色綢帶的青年男子,跳起迎賓之舞,引導大寶法王走上紅地毯;迎賓的歌聲則隨少女們清澈絢爛的音韻,在淡金色的陽光中起伏搖曳;紅地毯兩旁迎候的藏人,把哈達舉過額際,低吟佛經,向大寶法王致敬。

大寶法王踏著紅地毯緩步行進;僧衣微微飄蕩,使他雄麗的身體看起來像沐浴太陽聖血的雪山在移動。突然之間,彷彿聽到了來自遠方的呼喚,大寶法王停下腳步,轉首向金聖悲望去。法王與哲人的目光越過重重時間的廢墟,在永恆之巔相遇。法王的凝注在金聖悲堅硬的眼睛上迸濺為一道狂舞的金色雷電;金聖悲知道,他的目光在法王輝煌的眼睛裡,定然化為一陣燦爛的長風。

「我本是形而上的虛無之夢,是瀰散在虛無中的審美激情。法王就是那道為我撕裂宿命蒼穹的偶然性的雷電。從蒼穹的裂痕間,我像燃燒的長風湧入形而下的塵世;以詩和哲思的形式,完成審美激情的一次自我理解,乃是我的天職。天職完成之後,我會縈繞在落日之上,並將那燃燒的長風和青銅色的落日,作為獻給藏人苦難命運的精神祭品。… … 在塵世間作片刻的心靈注視,這是我和法王在時間起點之處的約定,也是刻在我鐵骨上的願望。實現這個願望的瞬間才是意義:瞬間之前只有荒涼的虛無,瞬間之後只剩下未完成的天職。噢,我正處於意義之中。意義原來就意味著時間之前的一片血跡,一個承諾,意味著對心靈的瞬間注視——我們的相互注視,乃是虛無的自我觀照 … … 。」時間在金聖悲的思想中,凝成花露般晶瑩而芳香的瞬間。

天啟的靈性照亮的瞬間一閃即逝。大寶法王面容間浮現出悲涼的惜別之意,緩緩讓目光從金聖悲的眼睛上移開,然後邁步向前走去。那一刻,法王腳下的地毯,彷彿是萬年時間的深紅的灰燼。金聖悲聽到了時間灰燼的嘆息,不禁無聲地對自己的風中紅焰之心說:「超凡脫俗的心靈相知的感動,湮滅於塵世的黑暗。從此之後,即便每日每時都與法王相伴相隨,也不再會有那種從生命深處湧起的心靈相知的感動。因為,約會已經完成,感動便被時間焚燬,橫亙在兩個心靈間的塵世的黑暗,或許只有生命重歸虛寂之後才能消失… … 。」

金聖悲踏著茫然與惆悵,像一縷夢遊的陽光,回到高台上的貴賓席間。慶祝雪頓節的歌舞表演已經開始。廣場中間的舞台上,流亡藏人藝術學校的演員正在作驅鬼之舞,一對男女歌手為舞者伴唱。男子的歌聲淒厲而悲愴,彷彿鐵黑的岩石驟然被雷電劈裂,囚禁在岩石中的萬年悲情,從裂縫中呼嘯而出,向燃燒在蒼穹之巔的太陽傾訴對自由的渴望;女性的歌聲意境遼遠,猶如雪山極致處那一片淺藍色的冰雪,正吟詠苦戀之情,而天邊的風是苦戀的對象。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来源:《通向蒼穹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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