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德的喪鐘

3月21日17點左右，外媒、電視臺的幾輛車停在大門外，不遠處的警車清晰可見。下班的員工如往常一樣，結伴說笑著走出新華路15號，這裡是無錫尚德的總部，施正榮在中國創造光伏奇蹟的地方。 看中國網站 禁止建立鏡像網站 。

今天，這裡卻成為一個保護區，為了保證這個全球最大的光伏電池生產商不在瞬間轟然倒塌，一天前，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依據《破產法》裁定，對無錫尚德實施破產重整。 看中國網站 禁止建立鏡像網站 。

技術員余芳（化名）對這個決定並不驚訝，半年前，她的一些工友就已經「被放假」，後來遭解聘，一線工人走了有1500名左右。公司要破產的傳言，早在一年多以前就已經滿天飛了。

彷彿暴風雨前的寧靜，余芳所在工廠總經理李強（化名）對這場變動諱莫如深，連連稱，現在是「非常時期」。無錫尚德的一位副總裁告訴《經濟觀察報》，幾天來，接二連三的重大變故，董事會新班子重新搭建，卻什麼也沒對下面宣布，根本無所適從，索性休假。

與員工的等待不同，法院開始進入了繁忙階段。一位無錫市中級人民法院人士向《經濟觀察報》表示，無錫尚德的破產重整案，屬於當地重大案件，71億元的立案標的，是中院幾年來接到的最高記錄。

沒有人對這場早有預警的變故表達歉意，進行反思。直至2012年上半年，創始人施正榮預感事態棘手，開始轉而向地方政府求救的時候，仍在指責媒體對於財報數字、團隊流失等問題的不寬容。

在內部，施正榮也與其他董事發生激烈衝突，抱怨董事會「遲遲沒有拿出償還債務」的方案，其他董事則回擊，「是誰造成了今天的重額負債，難以收場！」在激烈爭執之後，3月4日，施正榮被董事會罷免了董事長一職。

收場的只有無錫市政府。一位接近政府人士向《經濟觀察報》透露，意向接盤者無錫國聯集團在向政府表態時，有一句話值得深思：「無錫可以沒有尚德，但不能沒有光伏。」

重組難產

「並非是無錫國聯要重組尚德」，剛剛出任尚德電力（NYSE：STP）總裁兼執行董事的周衛平對《經濟觀察報》欲言又止。一天前，周衛平剛剛接到新的任命，此前，他的職務是無錫國聯集團下屬國聯期貨的董事長。

他的言下之意是，現在案件尚在法院受理階段，後續要待法院指定管理人後，才會對重組方案設計考慮，而法院指定的管理人是獨立的，並不會做預設好的既定方案。「可能會是國資重組，但還沒有任何計畫」。

上述法院人士也表示，無錫國聯進入重組只是外界的觀察，尚待法律程序，「畢竟最終方案還沒出來，說什麼都還太早，未來也有變數」。

按照流程，立案之後，無錫中院還將用數月時間刊登公告，徵集其他債權人，還要交換證據，進行債權債務核算等諸多事宜。自去年開始，已經陸續有銀行向中院起訴無錫尚德，法院經過幾個月的前期調查協調，認定尚德確實無法償還債務後，才做出最終裁定。

目前，包括工行、農行、中行在內的共計9家債權銀行，對於無錫尚德的訴訟折合人民幣共達71億元，仍待公告其他債權人出現。

「還沒有摸清楚全部的債務情況，怎麼能出具重整方案呢，甚至破產管理人都還沒有最終組成。」該人士稱。

據悉，破產管理人將由來自第三方的會計事務所、律師、政府機構等構成，再由他們最終指定負責無錫尚德運營的人。在破產管理小組中，不會有來自財團的人，即使有公司希望參與重組，出具的方案，也要獲得包括債權人的各方認可才能進行。

上述法院人士強調，破產重整沒有期限，也有可能失敗，就好像盡力去挽救一個病人，誰也不能保證結果。

如果不出意外，無錫國聯是最大可能的重組方。一位接近無錫國聯的人士透露，無錫政府已經申明，要按照更貼近市場規則的方式進行。「破產過程中，法院會審核資產，看還有哪些優質資產，來自品牌的價值究竟如何」，該人士稱，甚至不排除還有其他企業作為財務投資人，參與重組。「不過，無錫國聯有重組的實力，也不缺資金，其他企業若參與進來，要看其具備無形資產的價值。」

並非輸血？

破產重整方案「尚待時日」，尚德債務危機卻迫在眉睫。由此可見，無錫市政府此番出手，並非奔著「輸血」而去。

地方政府直接對光伏企業輸血，已有先例。去年，產業鏈另一端的多晶硅大佬賽維LDK無法兌付華融信託的5億元信託貸款，江西省財政以「賽維LDK穩定發展基金」先行償還，然後，賽維向華融再作5億元的信託計畫，發行成功後，將資金歸還給江西省財政。此外，在賽維LDK最危急時，江西國際信託公司購買了其15%權益，給予資金支持，待到賽維緩過氣來，再發起回購。

這樣的好運氣，並沒有在尚德身上出現。上述知情人表示，自上市以後，創始人施正榮頻頻受到中央級官員接見，與地方政府越來越疏遠。

「當地政府很難再見到他，有其他省級官員蒞臨無錫，請當地政府帶領前往參觀，也遭閉門羹」，該人士稱，施常常不在工廠裡，「你說，一個生產型企業的一把手總不在工廠裡，總出去搞外交，這企業怎麼能做得好！」

去年，無錫政府曾協調銀行對尚德即將到期的債務給予貸款「輸血」，銀行提出，需以施正榮個人全部資產做抵押擔保，但遭到施的拒絕。尚德電力遞交的方案是，要求旗下主要貸款平臺——無錫尚德公司破產，這樣，上市公司還有其他的資產，可以斷尾重生。但這意味著將爛攤子踢給了地方。

毫無疑問，這個方案讓無錫市政府的震怒，「沒有無錫政府，就沒有尚德！」救助方案就此擱置。

一直以來，尚德電力在無錫市享受稅收返還政策，地方政府給予其土地使用優先、價格優惠的便利，並積極聯絡銀行和投資人，幫助其在產業鏈延伸發展，並且作為規模效應的突出典型，此外，在尚德希望向其他城市發展時也給予協助聯絡，但尚德電力留給地方的是超過220億元的巨額負債的重包袱。

短短5年時間，尚德創造了行業奇蹟，赴美上市成功，一躍成為光伏鉅子，又5年時間，薄膜電池投資失敗、亞洲硅業關閉，高調鼓吹的冥王星項目無法量產，以及說不清楚的GSF基金5.6億歐元反擔保資產、施正榮個人關聯公司涉嫌利益輸送，甚至「詐捐門」事件等，接二連三湧出。

這些讓投資人對尚德電力徹底失去了信心。3月上旬，美國投資銀行Maxim　Group發布報告表示，尚德股票分文不值，評級為「賣出」，目標價為0美元。

外界似乎從來沒有聽到過施正榮的歉意，看到的只是創始團隊的相繼離開，職業經理人的頻繁更換。兩年多的時間，上市公司換了三任CFO，出面為公司釋疑的公關負責人、發言人同樣更換頻繁。

對於長期以來的質疑聲，施正榮稱之為「揹負龐大使命遭到的誤解」。他常常在危機的時候沉默，在表態的時候詞不達意。「他們（外界）忽略了企業成長，就是不斷出現問題並改進的過程，他們可以用一種更加寬容和建設性的方式來講這些話，而不是僅僅認為都是個人的錯，沒把企業經營好。」

重大危機出現，面對質疑，他更願意表達外界的「不寬容」，認為他們「總能從財報中找到那些令人不安的數字」，強調行業的困境。他似乎忘了，同一時期，那些他的同業們也遭受同樣的市場困境和經營壓力。

事實上，那些來自財報、經營策略和團隊的風險指責，甚至破產的傳言，此後都逐一兌現，並深化成更為嚴重的後果——尚德成為了規模最大，卻成本最高的企業。

他個人為此付出的代價是，被董事會強行罷免。3月15日，尚德電力發生5.41億美元可轉債的實質性違約。該違約事件還導致尚德對包括國際金融公司和一些國內銀行在內的其他債權人的交叉違約，或將招致針對於此的法律訴訟。

曾經風光無限的尚德電力，市值由48.22億美元跌至1.48億美元。

他曾經描述過理想的團隊：「具備高水準和大視野，又能認可尚德，容忍尚德在快速成長過程中的無序狀態，將尚德視作自己的平臺。」然而，他又習慣事必躬親，愛用空降兵，忽略內部人員的培養。「歸根結底，還是經營者的問題，經營問題沒法賴政府，錯誤的決策不是政府強制命令的，而是來自企業一把手」，上述接近政府的人士指出，畢竟，如阿特斯、天合、英利等其他尚德的同業還在堅守，並在尚德的錯誤中，迎頭趕上。「施有些個人英雄主義，有些事本來是應該由團隊來完成的。」該人士認為，未來，即便國聯重組尚德，施正榮本人回歸的可能性也不大。

前途未卜

「尚德創業初期，就曾獲得國聯的鼎力相助，無錫國聯當時出資200萬美金，成為尚德的大股東。」一位接近無錫國聯集團的人士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

該人士稱，2000年，在無錫政府的強力支持下，6家國有企業與施正榮共同出資800萬美元，成立尚德公司。那是個非常困難的時期，誰也不明確知道光伏是怎麼回事，也不知投資是否一定有回報。

當時，無錫新區專門委派兩名工作人員，幫助組建方案、工商註冊、稅務登記、銀行開戶、信息發布、人員招聘等，並提供廠房用地、減免房租，大大減輕了公司的運營成本。

2005年，尚德赴美上市前夕，國聯為了提高投資回報，提出可以以第三方代持等形式，保留國聯的股份在尚德公司裡，這樣，一旦上市，國聯可以獲得數十倍乃至百倍的回報。

但施正榮拒絕了。

施正榮希望保證在公司的領導者地位，於是，無錫政府站在了施的一邊，國有股齊齊在上市前退出，大約獲得了12至13倍的投資回報，國聯則通過香港的交易，獲得了20倍的投資回報。

從另一個層面來看，施正榮希望擺脫來自國有股的約束無可厚非，但這多少給合夥人留下了不佳的印象，疏遠了彼此關係，被認為，可以同苦卻不能共獲益。

彼時，坊間還流傳，尚德第一任董事長工號0000001的李延仁，被施以各種手法排擠出公司。2003年，最早回國兜售光伏投資報告，並召喚施正榮回國投資的創始人楊懷進也離開公司，後來，同為創始團隊的施正榮的助手王漢飛、CFO張怡、副總裁邵華千等人也相繼離開。

在施正榮掌控尚德電力的日子裡，公司一躍成為全球規模最大的光伏電池商，而在他因經營不善等問題，被董事會強行罷免時，這家規模最大的企業，已經變得成本最高，負債纍纍。

誰該為這樣的境地買單，對債權人負責？無錫尚德員工規模超過了5萬人，集中了尚德電力公司95%以上的產能，更成為無錫市當地的一塊招牌。

為此，政府提出，讓無錫國聯再度出馬。據上述人士稱，無錫國聯在政府面前表態，「無錫可以沒有尚德，但不能沒有光伏」。前提是，一切按照更貼近市場規則的方式進行。沒有人願意再盲目輸血。

即使國聯出手，但困難仍不容小覷。這來自於逐漸強大的國內其他競爭對手、下半年歐美的光伏產品「雙反」，以及尚德如何自救。目前，都還沒有答案。

必須承認，施正榮仍是值得尊敬的科學家，他對中國光伏產業的貢獻無可磨滅。但無錫當地更多稱之為「科學企業家」，是說他不懂經營的意思。

尚德成為了中國第一個宣告破產的光伏企業，技術員余芳雖然心裏早有準備，還是有些難過，「剛進廠時，跟別人說在尚德工作是非常榮耀的事情」。半年前，1500人的大裁員，因為賠償金的問題，使工人和公司發生了激烈對持，直至警方出面解決，這讓余芳至今頗有微詞，難以釋懷，但現在工作難找，她還是願意堅持。

「一個人在面對財富衝擊的時候，要如何自處？」無錫尚德那位休假的副總裁告訴《經濟觀察報》，這是大起大落的尚德最該思考的問題。

至截稿時，有消息稱，施正榮與CEO金緯，目前已被採取了暫時性的限製出境措施。

来源:經濟觀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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