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大旗:柿油党的银桃子

发表:2003-02-06 17: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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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论“爱国”,当数愤青最忘我;若论“说不”,则是师爷最在行。师爷一族本分教师爷和师爷两拨人,前者有御赐黄马褂和双眼花翎,但能混到这份上的并不太多;而后者则人丁颇旺,却与官家若即若离,顶多系“外围力量”而已。其实,师爷原来和阿Q一样在未庄行走,穿着普通的夹袄,戴着普通的毡帽,并未见识过“说不”尚方宝剑和慑人的“爱国”盔甲,那套斑斓戏服是教师爷在舞台上神气活现地穿出来亮相的,这一出唱的已不是《小孤孀上坟》,而是气冲霄汉的忠烈戏码了。

一、爱国秘笈的剑诀

原来,舞台上的旧戏服披挂了数十年,已黯淡褪色,百孔千疮,便是把锣鼓敲破,却门可罗雀。戏班子彷徨无计了好一阵,终于在1994年以"银河号事件"及中英之争为契机,祭出"民族主义"之新唱本,在一波又一波的宣传中强化"百年屈辱"的民族共同记忆,凸显今日吾国现代化的成就,因而引起昔日之宿敌之忌恨,竟要丧心病狂地来“围堵”了......听着就教人气血奔涌,如曲中所唱:“你看中原虎豹乱如麻,都窥伺龙楼凤阙帝王家;有谁勤王报主,肯把义旗拿?”

这攘夷尊王的义旗,永远有人争着扛的。在末庄,具有师爷秉赋的人,原就与众不同,不但见过些世面,触角也相当敏锐。他必定晓得末庄的“长凳”在城里叫“条凳”;末庄的油煎大头鱼放半寸长的葱叶,城里却放切细的葱丝。眼见戏班换了戏码,那么,得风气之先的师爷便也要换套行头了,他们先是把辫子盘起来,进而在大襟上佩起了象征“柿油党”的银桃子。转眼之间,便世相丕变了。

爱国也者,本系人人皆有的基本情感,如同衣冠,如同水土,如同每天吐纳的空气。只不过,这不是御赐的制服,不是把你的口鼻套牢的纯氧面罩。“爱国”而“主义”,这支主义旗杆的来路就很可疑了。既然“舆论导向”指引着爱国主义的范畴和爱国主义的内容,那么,吃爱国饭者蜂起,尤是师爷们,除了那枚银桃子,手里也多出把桃木剑,捏个剑诀,口中念念有词,那便是“说不”二字。

二、愤青与师爷的套路

1996年,在中国出版界可以称为"说不"年。打头阵的是5月间推出的《中国可以说不》,果然在书市上"大热卖",出于生意眼和民族主义情绪大涨潮的多重考虑,中国文联出版公司纠集该书作者的原班人马,赶制了续集《中国还是能说不》,其他一些杂牌出版社眼见机不可失,便齐齐来赶这趟浑水,纷纷拉杆子争分夺秒地推出《中国何以说不》、《中国为什么说不》、《中国岂止说不》.....不一而足。
于是,海外有几位背景各异的人士也见猎心喜,扑通地纵身跃入这股洪流,"急火快炒"出一部《被妖魔化的中国背后》,适时投入书市,从而将"96说不年"推向极致。

其实,《说不》作者群,起初也还不属师爷,顶多是爱国愤青。愤青比起师爷,要质朴单纯得多,虽甚易上虚火,不时口舌生疮,却还不太拈酸做假,若论玩心机,倒真玩不过师爷们。总之,当初《中国可以说不》就是由几位愤青实行"分工包干"制,一气赶写出来的。而《妖魔化》一书正是参照这种"流水线"作业,以最短的时间、最快的速度炮制出来,它于1996年12月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正好赶上"说不年"的尾巴。

只不过,《妖魔化》的运气就没《说不》那么好了,究其因,恐怕就是由教师爷和师爷联手掌勺,便怎么看怎么假。况且,"宁为鸡口,勿为牛后",《中国可以说不》取得商业上的成功,是自有其市场背景的。至《中国可以说不》的1996年,恰巧一系列事件导致朝野的民族主义狂热互为鼓应,如台海危机、奥运会、钓鱼台争端等等。及至《被妖魔化的中国背后》一书推出,其遭遇却恰好成了"民族主义"落潮的一个标志。

虽说《说不》畅销一时,但该书却遭到国内知识界的冷遇,倒还有些学者撰文论述民族"百年心结"的来龙去脉,及其走向狭隘偏激之后的遗害,立论客观而且清醒。直斥《说不》的,就我所见,只有剧作家魏明伦撰文讥讽这几个少壮愤青,直指其浅薄、荒诞、通篇语病,不值一提云云。然而,语言有病,年轻却不是病,俗语道:“宁欺白须公,莫欺鼻涕虫”,谁人不是从年轻走过来的?隔了几年,我读了《说不》作者之一后来的文字,俨然成了气候。仅这一点,师爷就无法企及,毕竟他们再无提升自我的空间了。

《说不》作者群后来便分道扬镳了,据知有的成了“新左派”,有的成了文化游侠,沦为师爷的,倒没听说。“新左”比起师爷还是有自己的理念和抱负的,虽说“新左”营垒里出了张广天这样的搅笑之徒,但“右派”当中的白鼻子丑角亦多如过江之鲫,这叫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三、“妖魔化”的古彩戏法

却说当年在海外,《说不》也一度成了话题热点,传媒也纷纷跟进,竞相炒作,甚至有人称之为"青年中国之怒"。至于海外的青年学子,对《说不》生出某种共鸣,不在少数。这种"集体无意识",在1996年NBC奥运报导抗议风潮、台海危机都凑成了宣泄渠道,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
可惜,这股“爱国”浩然正气都给师爷搞砸了。才过不久,《妖魔化》应运而生,不想此书在海外的"票房"奇差,恶评如潮,它所招致的反感足以抵消前一阵《说不》之煽情。一部为"民族主义"推波助澜的"潮尾"之作,反倒落得个给前期的民族狂热与鼓噪解毒消炎的作用,这实为那几位兴冲冲地下海弄潮的师爷笔手所始料不及。
《妖魔化》一书的作者群由大陆留美学人、现任宾州大学比较文学系教授的刘康挑头担纲,辅以新华社驻美主任记者李希光、宾州大学两个比较文学系的研究生。
刘康在《前言》里自述,写此书的念头是去年夏天在大陆时产生的__这正是《说不》出炉,取得颇佳商业效应的时候。鉴于国内读者对西方的隔膜,加上《妖魔化》有美国正牌教授及常年驻美主任记者的"零距离目击"的号召力,在国内书市上还能很卖上一票。然而在海外学人中,这恰恰成了它致命的"罩门",因为在海外,大家学历都是相近的,所目睹与亲历的生活现实都是一样的,怎能衍生出《妖魔化》如此怪异突兀的观感与结论?在大陆尚可打着幌子蒙骗读者于一时,在西方编排这种卡通故事,却是十足的骇人听闻,哪怕是最爱国的学子兼"赤子",也是无法卒读的。

四、刀笔师爷的毒舌功

单就刘康本人的文笔而论,已足以令人咋舌不止。先不必说他对西方的政治、文化格局的攻击要比国内官方舆论喉舌的设言还要苛严与凄厉,单是他对众人都耳闻目睹的世相实情能用这般漫画化的笔触去歪曲,也真是难为他写得出来。其中,他对教育界同行、普林斯顿大学教授林培瑞的人身攻击,更惹人侧目,刘康先罗列自己与林在学界的个人恩怨,然后以廉价小说的笔法描述林培瑞被当局强行逐出大陆的情节,进而强调林是"中国人民"的公敌,必得驱逐他而后快。这段文字致令对林毫无了解的海外学人也无法接受,如果林的言论得罪了中国政府便要被扫地出门,刘康本人写出如此洋洋大观的"恶毒攻击"美国及整个文化制度的书来,美国移民局不但让他自由出入国境,还稳坐终身教授之职,相形之下,另一个政府还需要别人去"妖魔化"吗?

顺便一提,美国学者林培瑞不出三几年又被邀请访华(虽未成行),倒是为党国立过显赫功业的刘康“斯人独憔悴”,可见当师爷也未必落得了好。
至于李希光,却要胜出一筹,因为他属教师爷,比师爷高出一档。而李希光所撰写的章节,其笔法更为恶俗,对被他点名的"反华分子"进行包括相貌、生理上的人身攻击,这种文章作法,即使在大陆也渐渐少见了,倒是在美国还能薪尽火传,委实教人掩卷叹息。我恰巧在97年年1月号的国内杂志《中国记者》上看到李希光的另一篇文章,题为《新闻敏感与政治立场》,他写道:在1996年12月26日,北京大学研究生会请他去座谈,有学生发问:"《华盛顿邮报》不予采用你的一篇批评美国的稿子,你就说美国的新闻自由是虚伪的,那么,如果美国记者要在《人民日报》上发表一篇批评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的文章,被拒绝采用,你又作何解释?"对此,李希光居然如此回答:中国的主要报纸都是共产党办的,历来非常直率和明确地表明自己是党和政府的喉舌,不可以发表反对党和政府、有碍国家利益的文章。美国的大报纸都是大资产阶级的喉舌,无论它们代表的是共和党还是民主党,它们都没胆量公开表明自己是谁的喉舌。在这个问题上,只能更表明美国新闻自由的虚伪。

我掩卷哑然,实在无法沿着李的思维路径找到合适的“话语场”。

五、进退有度的独门步法

《妖魔化》此书本身并不值得评点,发人深省的是海外学人群体意识的微妙转变,他们对《妖魔化》的抨击之猛烈,便成了"民族主义"狂热升至沸点之后开始衰竭的一个讯号。这倒要感谢《妖魔化》一书,它揭示了某些标榜爱国的师爷,"无行"到了何等地步,他们不但妖魔化了自己,更妖魔化了中国,从而将这部奇书变成了一帖消解“说不”集体炎症的妙药。

然而,师爷毕竟和教师爷有所不同。教师爷的银桃子并非花钱买来的,一如顶戴花翎,那实为御赐之物,他们在体制内有头有脸,吃的本是皇粮,他们说的话,都是礼部吏部监制的尺子度量过的,他们“说不”说得最宏亮之时,那正是捉摸到了皇上的意旨。如巴尔干危机中官方传媒给中国老百姓阅读和领悟的信息,那般煽情,怎能不撩起国人的“说不”怒火?而一俟气温陡然反复,他们便噤声而后转舵。譬如李大教师爷,本已转行清华大学任教,年来每有尊王攘夷的风潮,此公必披坚执锐,口诛笔伐。911之初他挥斥方遒,不旋踵却掩口失语了。到了神州的爱国烽火台升起了“扒裙泼粪”之狼烟,他竟然出来抨击媒体恶性炒作,并不与爱国心切的群众同呼吸共命运,其面目甚是可鄙。便要问一句:那本《妖魔化》之说不秘笈可是“良性炒作”?。却说布什造访清华大学,提问的学子固然要千筛万选,连问题本身也先经过审慎斟酌,参与设计“提问”的自是少不了李大教师爷,大家有耳共聆、有目共睹,这些“提问”可还有一星半点“反帝反霸”的棱角?原来如此,李大教师爷到底饱览宦海风云,早已臻达“收放自如”的境界,假若时代主旋律仍是“说不”,他当会豪唱不已;惜乎龙庭之上刚换了唱本,他也就暂且封刀挂剑了。宋词有句:“只有一枝桐叶,不知几多秋声。”当下说不大合唱少了教师爷这个声部,气势顷刻衰微了许多。

六、说不“狮子吼”

然而师爷却不会马上跟进,他们原非体制内之幕僚,间或有个把人吃的是官家饭,也未混出个模样来,顶多小衙役而已。故此,他们和官府并无授受关系,自也不会一条心。他们多不信那个盖着玉玺朱印的思想和主义__这年头还有几个人信?但心理困惑也随之而来,人识得些字,便要在动物般的“生存权”之外寻觅寄托,须得找个神龛来安放心灵的牌位,选哪个方位风水最佳呢?便早有宗祠族长把那角落掸干净了,这就是“民族主义”。

既然师爷辈并无御赐的银桃子,在道上行走须得“鸡鸣早看天”。眼见“爱国”营垒人多势众,占据了时代高地和主流话语权,口中“说不”,俨然一顶大红罗伞,任谁入列,都可即时获得安全感、神圣感、心灵归属感和道德优势,于是师爷们便如花钱捐监生般的把银桃子戴起来了。如同《阿Q正传》里:“赵司晨脑后空荡荡的走来,看见的人大嚷道:‘豁,革命党来了!’”他们有了这枚银桃子,气就粗了,陡然敢怒敢言,第一要骂的是堂堂大中华的假想敌国;第二要骂的是“卖国”;第三要骂的是爱国不力者__也就是说起“不”字来还有点三心两意、瞻前顾后者。

师爷们对假想敌国说不,那是例行话语,其目的不是为了骂倒对方__因为这不是义和团的念咒时代了__而是为自己长气。总体而言,这第宦畈⑽奘抵室庖宓纳鄙肆Α5(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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