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暴实录:当年的系花和才子

发表:2005-09-27 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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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一晃20多年过去了,最近母校召集我们这些老毕业生20年后再聚首,因为大学时代我是系里的学生会主席,寻访一些不太好联系的同学自然成了我责无旁贷的义务。

  与一个人失去联系,实际上并不是一件特别刻意的事情,很难想像大学里经常一起醉生梦死的同学,毕业后逐个失去了联系。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几经周折,我才找到了老张,按照他大学时期显露出的才华,我估计他现在已经是著作等身的作家了,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他过得并不如意,我几次给他打电话说打算登门拜访,他都婉言谢绝了。跟他提起同学聚会的事情,他也是一点热情都没有。

  老张的变化令我琢磨不透,按照他顺笔写下的地址,我没打招呼就上门去了。老张家居然住在六郎庄一带的平房之中。我怎么也不敢相信,才华横溢的老张居然生活在这个城市的夹缝之中,我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不愿意我登门拜访。

   我到的时候,老张家里一片狼藉,仿佛刚被洗劫过的样子,大衣柜的镜子被打得粉碎。老张父亲的遗像掉在地上,夹在布满了撕碎的衣服和摔碎的锅碗瓢盆之间,书柜摇摇欲坠,好几本书都被撕得不成样子。老张正在收拾。他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刻出现,一下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我帮着一起收拾了一下,然后找了个饭馆吃点东西。老张是没有情绪吃什么,我要了点酒给他,问他是怎么回事,老张仰脖喝干了整杯酒,长叹了口气。唉,动手了。这会儿阮婕在医院躺着呢,女儿招呼着,儿子放我妈那去了。你还是别问了。说真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打得那么狠。你看我这模样,也能看出来,我不是那种人。

  一开始我没想动手,女人爱唠叨这谁都知道。想说就说吧,我也知道她在外面挺不容易,回到家里总算能畅所欲言。但是她每句话都戳在我的痛处,她知道我现在处在什么状况上。我已经受不了一点刺激了,天气那么热。你看我那屋里破的,空调也不制冷了,蚊子还特别多,我最怕虫子围着飞来飞去,她还在那里没完没了,说我不是个男人。不是男人,你当初找我干什么?外面有的是男人,谁也没拦着不让你找!我说着一把拽起她的领口。她大声嚷嚷:你敢动手!你这不要脸的!我什么都没说,抡起巴掌就开始抽她,阮捷她发了疯似的跟我玩命,操起斧头对著书柜就是一通乱砍,我们是彻底失去了理智,手上拿着什么就砸什么。孩子吓得躲到床底下。能砸的都砸完了之后,两个人就扭打成一团。

  当时场面很混乱。我也是打红了眼,抓起地下的台灯,想也没想就朝着她的脑袋砸了下去。她一下子就昏过去了,地面上都是碎玻璃,手臂也划破了,流了不少血。一见血我就回神了,赶紧叫邻居一起把她送去了医院。在急诊室里我一直看着她,头一次觉得不认识她了。你说一个人的变化怎么会这么大呢?!

  面对老张的疑问,我实在是难以找到令他满意的答案,到底是什么令一个人改变了那么多?在我的疑惑中,老张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借着酒劲一股脑地倒开了前尘往事。

  他说话一口一个“你嫂子”“你嫂子”的,不言自明,此时,他整个身心处在一种极度虚弱的状态。顺带说一句,本文在记述时,对老张的这种称谓做了必要的处理。“你嫂子”名叫阮婕,是我们大学里的学妹,曾经是一位有梦想的女文学青年,长相还说得过去。理科专业漂亮女生更是屈指可数,所以姿色并不十分出众的阮婕得到了一个数学系“系花”的美称。在恋爱方面业绩平平的老张,把阮婕“拿下”,是他赖以自得的大学四年“战果”之一。

  20世纪80年代--那是一个不太崇尚金钱的时代,毕业前,我和老张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望着城市的灯火,我静静地听着老张讲他的创作计划,听他讲文坛现状。

  我记得他以一种领袖的姿态做了一个激烈的手势说:“改变颓风,舍我其谁?”而现在,颓败的迹象却早早地显现在他已秃顶的头上。他当年“拿下”的战果,已被他打得险些成了一个“烂果子”,确实如他所说的“变化怎么那么大呢?”


 想当年,学校里那些人你也知道,文科学生尤其招人腻烦,而且我觉得没几个像个男人,一帮人成天虚头八脑的,我特别烦他们。女的就更别提了,都跟从琼瑶小说里走出来的似的,那个拿腔捏调,简直是要了我的命。那会儿我发现出双入对的校园情侣里面,长得还都说得过去的,好像全他妈是有钱有权的,而我身边的几个朋友,要不吃了闭门羹,要不就整个人陷进去,劳民伤财。我一看我这条件还不比他们几个,也就没动这个心思。那会儿阮婕大小也算个系花对吧,追她的几个男的全吃了闭门羹。都说她是爱学习的好姑娘,我就以为是心眼特别死性那种人,就更没兴趣了。

   那些年,中国的电影电视剧开始火起来了,每天晚上一到黄金时间,真可谓是万人空巷。你有印象没有,《上海滩》一播出,大热天里就有戴围脖学周润发的。电影方面更是了不得,那会也不会刻意去搏什么外国的电影大奖,可能是还不知道,反正就自己闭门造车。我这人从小就爱瞎编乱造,大学里在文学社折腾了几天,认识了一个朋友。他跟影视圈算是沾亲带故,把我介绍给了一个剧组,很快我就开始给人写点东西,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枪手。刚开始写的时候,死活都得要把真名实姓署上,还舍不得用笔名,寻思真名出名都不够呢,还用什么笔名?还天真地觉得自己的劳动应该得到尊重,后来才知道其实根本用不着较劲,反正最后都是导演的东西,还不如不留名拿的钱还能多些。拼着劲写了半天,到末了都变成了别人的“素材”,只是在金钱上捞了一点实惠。快毕业的时候我写了个剧本,也没有拍成,一个电影杂志(你也知道,当年电影杂志的销量那可是火极了),摘取了其中一部分发表了,这事要是在今天,在那儿搁烂了都不会有人知道,可是--那阵可是20世纪80代呀!我老张的大名变成铅字印在杂志上,还不等自己去张扬,走在校园里,就有人对着你指指戳戳。--当然是令本人飘飘然的“指指戳戳”了。

  正好那年院报里也发了我的一些诗歌小说什么的,再加上几个朋友经常在一起吃喝加上胡乱吹捧,学校里也算是小有名气。和我在一个社团里搞写作的。当时阮婕、柳诚之间还有点事,柳诚你还记得吧?那会儿他正在追阮婕,阮婕虽然没接受,但碍于情面还是经常走动,两人是那种特别要好的朋友,绝对纯洁的男女关系。柳诚家里是干部家庭,虽然够不上高干,但总归是比平头百姓要强。每次吃饭也不多女生一张嘴,所以一帮人成天到晚地聚在一起。

  我心里也明白这些人没几个人看我写的文字,就愿意一起有吃有喝。久而久之,学校附近的馆子是吃遍了,我也觉得生活老这么下去实在是没意思。未来的路该如何走,心里也没个底,身边又没个真正的知音。要是有人能在事业上给我些支持与帮助,实在是求之不得。


 鬼使神差的一个下午,我正在宿舍里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一本破破烂烂的小说,有个同学一脸坏笑地过来找我,说是让我出去一下,外面有人找我。我估计又是拉我出去胡吃海喝的就没答理。看了半个小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间同学一巴掌把我拍了起来,说是你真好意思让人家姑娘等你。我一听就懵了,这待遇大学4年都没有过。我稍微收拾了一下,就赶快出去了。

  原来是阮婕看了我写的东西,找我“探讨”来了。数学系的系花兼文学爱好者主动上门来找,冲着你什么?还不是冲着你在国家二级刊物上发表了大作!冲着你“未来名作家”的大好前程!我永远记得她那张长相富贵的脸(唉,现在进化为一脸的横肉),挺时髦的棒槌衫衬出她丰满而充满青春气息的身体。

  第一次单独见面,感觉真是美好极了,我们在暮色里穿行在校园里,她没有急于告辞的意思。临分别的时候,她还拿出一个精致的笔记本,上面记满了著名作家的妙语、格言。她非要让我也在那上面写点什么。我想了想,在本子上为她写了两句汉诗:

  生年不满百,而怀千岁忧。

  当时我精神为之一振,陪着她在学校里四处乱逛,满嘴的文学名词和新潮术语,用阮婕后来的话说她当时就晕了,就像遇到了革命战友一样。

  听着我山南海北地乱侃,阮婕眼睛忽闪忽闪的,一个劲地“嗯”“嗯”,好像她已经把我的话的精髓全部消化领会透,咂摸到肚子里了似的。后来我们进入热恋阶段时她才告诉我,我的话她其实没听懂几句,她只是迷上我的长相(说到这里,老张摸着自己已经谢得精光的秃顶,苦笑了一下)而已……

  今天想起来,当年的人都还挺有使命感的。“生年不满百,而怀千岁忧。”啧啧,算得上气势恢弘吧?可是,他娘的,20年以后看那句留言,真像个讽刺。还“生年不满百”哩,我们结婚不到20年,愁得我……都不知道什么是“愁”了!

  还是说一说那些比较美好的事吧,我们的恋爱进展得很顺利,一起出入图书馆,一起吃饭,不到一个月时间,俨然一对老夫老妻。阮婕帮我抄稿子--你知道那个年代没有电脑打字一说,凡是投稿都得自留底稿的。

  我那阵子参与了两个剧本的创作,把稿子交给她帮我誊写。那是个冬天,她猫在没有暖气的自修教室里帮我抄啊写啊,累得不行,想罢手去休息,可是,想到我白天的那些话,想到我有可能一炮打红成为新锐作家的前景。阮婕一激动,忍着寒冷和劳累抄写下去,累得直哭……

  第二天早晨,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攥住她冻得通红的手(还不能叫小手,她的手挺大),感动得不行。

  我没有料到柳诚会因此而跟我结下冤仇。他见我跟阮婕谈恋爱,心里不是个滋味。那个年代流行萨特的作品,他的戏剧《死无葬身之地》有个小情节,一个被捕的游击队员为了愚弄德国鬼子,编了一套假口供,德军按照他的口供去抓人,果然抓到他们追捕了很久的游击队联络员--很荒谬是吧?

  我跟柳诚的过节,真的就像这样一个该死而荒谬的情节。他曾经追过阮婕的事,说实话,我是一点都不知道。阮婕知道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也守口如瓶。可是,事情坏就坏在我的不知情和阮婕的守口如瓶上。我那年头大大咧咧惯了,爱开个玩笑。柳诚那时还是把我当哥们儿,尽管显得和以前相比不太自然,但还是要跟我谈一点私密的话,比如,某系的某女生不错,他感觉对方对他“有点意思”等等。我的大大咧咧的脾气害了我,我不该嘲笑他,说一些诸如“别单相思了”“你小子没戏,真的”之类的话。 他以为我是因为阮婕的事对他怀恨,觉得我这个人挺歹毒,他的脸色变得阴阴的,有意识跟我拉开了距离。

  直到多年我知道真相后,才悔得直拍脑门子。

  毕业分配我竟然分到了柳诚他爸那里,他爸爸是总工会的头。正式工作前,我还特意去他家拜访了一下。当时柳诚去外地旅游去了,我和他爸谈了一下午,老爷子倒是挺喜欢我的。谁知道那小子后来和他爸说了什么,反正工作开始后是万般不顺,尽找我的麻烦。其实我是根本就不想找什么工作,但是我家里人劝我找个正式的工作,这样对阮婕对她家里人也有个交代。单位那里我是能应付就应付,好在时不时地能接点写字的活干,阮婕的一些基本要求也能对付。

  没多久,她家里人来我家商量结婚的事,我爸妈也都觉得阮婕不错,终身大事准备操办起来了。正在这个关键时刻,单位里出了一些小事情,说是我贪污什么公款,这可把我惹急了,跟他们那些混蛋上司大干一场,虽说最后是还了我一身清白,但我是一刻也不想在那单位干了。结婚头三天,把工作辞了,没给那些孙子一句好话。这事我没跟家里人说。结婚第二天,我告诉了阮婕,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担心未来怎么过。我很感动,难得老婆这么理解我,说什么将来也要出人头地,让她过上好生活。

  按道理说,我们的日子不应该发展成今天这样,也许是以前太顺了,没经过什么考验。

  编剧这工作看上去在家待着挺自在,实际上是非常耗时间的一个事。为了多赚点,自然就没什么时间陪着阮婕,而且家里有些家务活什么的,我确实也顾不上,经常是她下班回来,看见我还窝在屋里写东西,家里跟她早上出门的时候一个样,碗没刷,衣服没洗,晚饭更是没准备。阮婕有怨言,我也只能指指桌上的纸,冲她笑笑:生活全指望它呢,我这在前线打仗,你就多担待吧。她却满脸不屑,就你那点稿费,还不都是我来养着这个家。

  唉,任何一个女人都有从清纯女孩变成老辣主妇的历程。

  任何一个男人结婚后都有“光环”消退的时候。

  这就是“正在发生的历史”。

  阮婕说的倒也是实情,稿费这东西远水救不了近火,往往弹尽粮绝之际,全靠她的工资维持。

  阮婕在一家公司当会计,老板成天到晚变着法地偷税漏税,这让她很是头疼。每天晚上吃饭她就跟我这不停地说,我都惊讶她脑子怎么那么好使,老板同事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能复述出来。多数情况下我都左耳进右耳出,有几次实在是烦了,我就说你先吃饭吧,你们公司那些破事,我不感兴趣。说完这个,她就跟我急了,不感兴趣那你对什么感兴趣,就你编的那些破玩意,你就对它们感兴趣吧。

  她一说这个我也急了,我那是工作,你们女人知道什么!两人年轻气盛,谁也不肯让谁一步。于是家里乱得不成样子,我和她谁也不收拾。


每过一阵子,我妈就来看我,一般事先也没有任何通知。家里来不及做任何掩饰。我妈对我的婚姻生活提出了不少的置疑,她自然是站在我这一边。我因为好面子,就没跟她具体说我们夫妻吵架是因为什么,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根本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吵就吵了。

  那次我妈来得实在不是时候。刚巧那两天阮婕工作压力特别大,公司老板非让她开一个虚报增值税的发票,她据理力争,老板那边是十分不满意。单位里压力那么大,回来看我妈又黑着个脸坐在家里,我想这实在是给她火上加油。她一进门随口问了一句妈你怎么来了,我妈挺不高兴,我怎么就不能来,我再不来,你看这家里还有点模样没有。阮婕当时一听摔门就走了。我妈这边倒对着我急了,问我是怎么教育老婆的。这么一会儿工夫我就夹在了两人中间,尴尬得不得了。我妈还要不依不饶地追出去,我赶快把她拉了回来。我妈说我不能再这么骄纵着阮婕,怕我为人老实,回头受欺负。我心里倒很不是滋味。妈岁数大了,行为举止心态脾气开始变得不可捉摸,这么一来加重了我和阮婕的矛盾。另一个,她老把我当成个孩子,这个问题早就被阮婕开玩笑讽刺过。作为一个男人实在是觉得别扭。

  好不容易把我妈糊弄回家了,阮婕还没回来。我开始有点着急,给她平日的几个朋友打电话,都说不知道下落。打算报警吧,又觉得有些可笑。我决定出去转转,顺着大街走,家附近的几个饭馆倒是都没见她的身影,走着走着,我就想起了恋爱那会儿常去的电影院,于是赶紧坐车奔了过去。果然不出所料,她就在那里,在电影院的小厅里。她半躺在座位上睡着了,我看着她心里说不出的难过。为了让她多睡会儿,我就没叫醒她。

  等到电影结束,她也醒了,见了我就是一通大哭。回到家里,我俩算是度过了一次危机,两个人相约以后要更互相理解,互相体贴。

  想法总是好的,但是事实往往不尽如人意。这件事之后,我带着阮婕去看我妈,那一次她和我妈看上去是言归于好,但是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算是拉开了。我也逐渐开始动手做些家务,洗洗衣服刷刷碗,减轻点她的压力。她单位那边倒也没出什么事情,本来着急虚开增值税的老板,后来自己胆子小了,也就没敢继续这投机倒把的事,但是阮婕的工资待遇下调了20%。我这边稿费也是经常性地拖欠,手头的钱是越来越紧。

  偏偏这个时候,亲戚朋友们好像同一时刻想起我们两口子似的,走马灯一样来串门,这其中又以我们俩大学同学居多,本来就不多的工资在吃喝上消耗了1/3多。我自己这边平时又经常去逛书店,见到好书就买回家里看,这年头书都奇贵,这笔开销很大。阮婕提醒了我一两次,看我没什么觉悟,倒也没跟我吵,直接去服装店给她自己买了两身衣服回来。我看了也不能多说什么,这书费都是她出的,就不许人家买两件衣服?月底的时候,终于是没钱了,我只得去找朋友借钱对付过日子。

  说到这里,老张点燃了一支金桥,无奈地吐了两口烟圈,看着它们在昏黄的光线下不停地变化。老张讲述这些生活的语气十分平缓,与不平静的生活形成了极大的反差,我在想到底是什么让他如此筋疲力尽?

从这开始,我们就落下了不存钱的恶习。挣多少花多少,有一天过一天。银行里的积蓄是直线下降,结果这个时候,我爸检查身体,查出得了戊肝,正是用钱之时。我妈找我来凑几万元,可这个时候我一共也就能拿得出1万不到。我和阮婕那个月倒是真没乱花,四处再去借钱,可惜已经回天无力。我妈在我家里对着我们俩大发脾气,说我们是一对败家子。她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我妈不停地在说,我从话里听着出来,埋怨我老婆的居多,数落我的倒在少数。她实在忍不住了,顶了起来,你儿子赚那点钱够干什么用,有本事别老在家待着,我是不赚什么钱,可我爸也不得那脏病。我妈听了之后先是气急了然后开始哭,感叹自己命苦,摊上这么一个儿媳妇。两人就开始骂起来。

  我气得够呛,阮婕在这时候说这种话太不厚道,人都要去了,好歹她也管我爸叫爸呀。我跟阮捷怒吼道,你有种再把刚才的话说一遍。

  我老婆这人天性吃软不吃硬,她反过来对着我吼,你不赚钱就该少花点,这我不是没提醒过你,结婚以来,你给我买过衣服吗?你爸现在不行了,你对我发狠,你有本事出去抢去啊!

  我伸手出去就要打,她做势要躲。我中途把手撤回来,抄起一把椅子,把屋顶的灯给砸了下来。我实在是气得不行,我妈上来劝我也没用。我夺门而出,在街上越走越快,觉得心里窝火窝得厉害,早知道结了婚是这样,我就不结了。我爸的病,这是没法说什么,操劳一辈子,晚年还赶上了疾病。我这没用的儿子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我一路走着到了医院,想给我爸买点营养品,进了商店一摸兜总共就四五块钱。转了一圈,我买了一包中南海就出来了,以前我从不抽烟,但是那一晚我在医院大院里,来回来去地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我妈和阮婕在家里如何,我已经不关心了。我只是觉得不可遏制地烦,自己的理性确实要被冲垮了,所有不顺心的事情全都一起涌上心头。

  冻了一晚,我将近凌晨回的家。推门一看,我妈已经和衣睡了,脸上淌着两道泪痕。阮婕给我留了张字条,说都是她不好,她回家去了,顺便想点办法。

  看着残破的客厅,被我砸烂的灯,我史无前例地觉得自己他妈的就是一个废人。 我和妈一起去看了我爸,为了不增加他的心理负担,具体情况当然不能告诉他,只跟他说一切都好,让他安心治病。我爸似乎什么都知道似的,直说不应该给你们增加负担,我听了惭愧万分,儿子养父亲,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说什么我也得把我爸的病给治好了。从医院回到家后,我就开始借钱,但是我的那些朋友也都是各有各的难处,实在是爱莫能助。

  当初介绍我当枪手那小子,现在开了个影视公司,去找他的时候,他说公司欠了人家一屁股债,实在是帮不上忙,给了我1000元,说实在不好意思。我问还有什么路可以试试,他想了一会儿说,柳诚现在做钢材生意赚了大钱,发了,前一段遇上,说是打算举家移民。不过你以前曾经对人家柳诚横刀夺爱,如今这事实在是不好开口。

  我没有言声,退了他的1000元,回家去了。

   后来我妈通过亲戚朋友借了一些钱,东拼西凑给我爸治病,可惜我爸年纪大了,身体抗不住,一病撒手去了。亲戚们在背后对我是议论纷纷,说我游手好闲,把家里坐吃山空,连给爹娘治病的钱都没有。我那阵子悲痛欲绝,完全没了自信。阮婕劝我去找点兼职的事干干,转移一下情绪,我想想也是,于是正儿八经开始找工作。

  一开始我们都以为工作应该不是太难找,结果去了招聘会才发现,像我现在这个情况,没有年龄优势,没有工作经验,没有过硬的学历,没有特殊的关系,要想找个工作实在是难上加难,阮婕陪我去了两次招聘会就灰心了,对我也愈加失望。

   后来我在家里又操起了老本行,不管是什么稿,只要有钱就硬着头皮写。奇怪的我自认为有价值的稿子时常被退回来,而那些仓促间完成的东西,居然能顺利见报。以前写文章认识的几个朋友在报上看了我写的垃圾文章,有的还给我打电话来笑问我怎么什么烂稿都敢接。我跟他们说近况实在是不好,可他们以为我是敷衍他们,这些人在小圈子内部散开消息,很快把我以前累积的那一点可怜的名声也给毁了,找我约稿的人是越来越少。

我这个时候是更加郁闷了,赖以立足的两笔刷子现在遭到了大家的耻笑。我心潮难平,烟不离手的生活就此开始。这一点更是增加了阮婕的反感,她甚至说什么,当时跟我结婚,就是因为我是那小圈子里惟一不抽烟的人。我自己也想戒掉,但是事业上的烦恼让我很难摆脱它。阮婕经常为烟的事情跟我争执,她不满我为什么总是变着法子消耗家里的钱。不事生产也就算了,还一点也不知道节约。我跟她说起事业上的困难,她嘲笑我是个懦夫。这个时候我确实是无言以对。

  我继续在家里写我自己精心构思的一个剧本,打算能一下名利双收。我把这看成是最后一搏。她那里我照顾得实在是不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写作是一个需要投入全部身心的事情。平时她白天不在家,我还能安心工作。只要她晚上一回来,和周末双休日的时候,我的工作进展就非常缓慢,这让我时常有些恼火。她也不止一次地埋怨我太自私,周末休息日不肯陪她出去。我自己这里也经常惭愧,我是怕一上街,无形中又增加额外的开销。

  我开始异想天开地把阮婕拉到我的阵线里,跟我一起写作。一开始她倒也有几分兴趣,在我连哄带骗之下,她也开始利用业余时间写些东西,更多情况下是给我当免费的枪手。这个看上去十分可笑的尝试,果然给家里带来了灾难,一个是本来趋于有序的日常生活被彻底打乱,再一个是我低估了她的创作水平。很快她就不满我对她的指令,经常自作主张地任意删改我的构思甚至是定稿。这一点让我怒不可遏,屡次跟她说明作品风格统一的重要性,但是她就是不听。有一次我们再度为此吵了起来,她说她对我的耐心快要到头了,她现在才发现我每天从早到晚写的都是怎样的垃圾文字。我当然也不甘示弱,对她反唇相讥,说她整体协调感多么多么差,云云等等。

  老张说,一个男人在社会上可以是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无权无势也罢,囊中羞涩也罢,可在家里,他理所当然要当“一把手”。因为,他需要“男人的尊严”撑住自己本不强悍的身心。

  我安慰说生活就是这样,常常夫妻两个性格完全相左,日子也不见得过不下去。老张大大地叹气。

  最糟糕的还并不在此,在双方父母期盼下一代的呼声中,加上我和她房事上没注意,我们的小孩在这个狼藉一片的家中出生了。我本以为孩子出生后,她能有一个大的改变,但是我逐渐发现事情并不是像我想像的那样。结婚过后,我发现阮婕是一个几乎没有女人味儿的人,可以说根本不知道表现爱,无论是对我还是对孩子。而我正相反,有着很细腻的情感特点。结果就是,十几年的家庭生活摧毁了我的情感世界。

  我头胎是个男孩儿,枕后位,胎内窒息,活了7天。助产士有一定责任。阮婕一家除了她以外全是矿医院的,父母弟妹全是。当时如果去叫妇科主治医生,可能会保住孩子,但岳母碍于情面没叫,酿成此果。阮婕精神受到打击,持续到一年半后生了个女儿,情绪才好转一些,但仍想要男孩。大概两年后,又怀上了。计生政策很紧,她单位给的压力很大。其实我早就不想要第二胎(我和谁讲到这儿都埋怨我为什么不采取避孕措施),所以她们单位和我都做她的工作。但她却一直拖到6个多月,最终,引产了,非常痛苦。这次又是个男孩,做了个空月子。阮婕那时精神基本上是崩溃了,很长时间除了以泪洗面就是歇斯底里发作,说我是杀人犯,经常晚上看电视时或者半夜三更里发作,爬起来拿着菜刀要杀我。夺下菜刀就抓别的,总之抡起什么使什么打。女儿八九岁了,经常被吓醒,哇哇直哭,哀求她妈别打我了:“我爸那么好,您就别打了,您打我吧。”

  ……

  就这样,我还要好言相劝,经常脸上身上小伤不断。这时甭说她,自己也快崩溃了。有一次好不容易一个朋友介绍我去参加一个电视谈话节目,她却正在发作,我连劝带求半天,却说什么也不让我走,对方老板不知出了什么事,派车来接我,她却不给人开门。最后来人把门撞开,将她按住,我才得以脱身,结果就是人们在电视里看到了一个肿着眼泡的嘉宾。我再度沦为朋友们的笑柄。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年多,对我实在是个毁灭性的打击。……怎么办呢?还得劝着,对付着,尽可能用其他事情分散她的注意力。后来,发作的间隙长了,但还是念念不忘地恨我……那磨难,唉,别提了。

  没脸说。没过多长时间又怀上了。再也不敢劝了,由她去,想生就生吧。可当时的政策是坚决双开除。我那会去了一剧组给人家当场工,成天拎包扛箱就为了多赚些钱。就在这


个时候她们单位把我叫回来问我怎么办。这么一折腾我剧组那边的事情又弄黄了,分文没拿着不说,还得罪一批朋友。一想到阮婕要被开除真的是寝食不安,尤其此时正是家里养小孩需要钱的时候,那些日子,愁得头发一把把地掉,凭空掉出几块斑秃来。整宿睡不着觉啊。

  即便如此,我老婆并没有放过我,明里暗里都跟我对着来。我不会赚钱养家,工作一直这么悬着,加上两次三番孩子的事情,阮婕对我越来越恨。为这家庭主权我们两个拉锯一样争斗。发展到后来,我说中午吃炸酱面,她非买来韭菜包饺子;她说,给你妈办六十大寿咱们只买两只烤鸭,别的一分钱不花,我偏要买回一卷"柯达"彩卷,还举着照相机在她眼前"抖机灵";阮婕让我陪她去她的什么七大姑八大姨家串门,我说一见她们我就心里堵得慌,有那闲工夫我还构思一篇文章呢,阮婕就说,你成心跟我较劲我让你写不成你还别不信。我一趴到桌前她就打开录音机,嗷嗷乱叫的流行歌曲扰得我文思一扫而光。

  好好的日子偏过成这样,我和她都指责对方有"心理障碍",却找不到求治的医生。后来相互一开口,就觉得对方的好话里也包藏着二心。

  我说:"有我在,你休想作威作福!"

  阮婕就一叉腰,吼道:"你呀,在社会上连芝麻粒大的官也没混上,倒来天天教训我?一个只能在家里横的男人也算男人?!"

  我声言:"这家里得我说了算!"

  她就冷笑:"你说了算?你有钱还是有势?"

  我火上心头,说:"找你这个刁女人算我倒了八辈子霉!"

  她反击说:"嫁给你这个只会跟老婆较劲的男人,算我当初瞎了眼!"

  这种言语间的冲突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孩子总算是顺利生下来了,可是生孩子容易养孩子难,孩子的花销让我们夫妻俩愁白了头。两家老人虽然喜欢这个孩子,但是也没少说阮婕,说到后来全是叹气。

  阮婕生下小二以后更加唠叨,整个人都不对劲了,洗手要洗十几次,一样的话非得说个几遍,反复挂在嘴上念叨。现在想想也许是外面常说的产后忧郁症、强迫症什么的,那时哪能想到这些,只是觉得烦,大人念小孩哭,偶尔清净一下,耳朵里还嗡嗡响。

  也不知从哪一天起,我一听她话里带刺地唠叨便邪火上升,直至脑子"嗡"的一下,再也顾不得读书人的斯文,照准脸便是一个耳刮子。她随即反扑过来,抓、捶、挠,直至出了气才作罢。她的鼻子流出了血,我的骼膊、脸上也挠出了血道道,女儿惊吓得"哇哇"大哭。

  她敢跟我还手,更激起我的怒火,打她的狠劲儿一次比一次重。

  上一次,为提前几天点土暖气又吵得不可开交。我烦躁地指着她额头说:"我看你敢把火炉浇灭?我打扁了你!"谁料她当真一转身直奔厨房,抄起火钩子一下就把炉篦子勾了下来。我冷笑着,不由分说,一把揪住她的头发,劈面就是几个嘴巴!深更半夜的,我和阮婕在院门外打斗,邻居们也劝不开,那一次打得比较狠,阮婕躺了两天没起身。等她缓过劲来,对我更是没有好脸色,讽刺谩骂更是变本加厉。她找了家小公司继续做她的会计,每个月拿钱不多,还常常加班,回到家不由自主就拿工作上的事来说,倒也不在意我是不是听着,就好像她不说心里堵得慌似的。

 我和老婆原本可怜巴巴的感情,只剩下一层皮,那就是我们的儿女。没有儿女维系着我们这个家,还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下去。我们谁也没有把谁"改造"成使自己满意的人。我们活得很累,很茫然。

  我是彻底放弃写作了,一切从头开始。先在一家国营单位干了半年。这家公司不大,只有五六个人。公司没有任何业务,天天穷耗着,每月200多块钱,经理还事儿挺多。那时,心情真的非常不好。交完水电房费加上吃穿的开销孩子上学的费用,实在不剩什么了。我经常晚上冲着房顶发呆,想着想着就流下泪来。现在回想起来,也就是在这段时间,我开始改变自己。当时,我下班后坐一段汽车,然后顺着大街一路寻找美术装潢门市部,问人家用美工不用。这样找了一个多月,找到两三家兼职差事。唉,很苦。刻图章,一个字两毛。写美术字,一个字一两毛。阮婕她生小二之后,身体很弱,家里的事也不怎么能做得动。我每天回家先给老婆孩子做好晚饭,再做好他们第二天的饭,等自己吃完已是9、10点钟的光景了,还要在这间不到9平方米的小屋里开始艰难地挣那菲薄的一两块钱,一干干到半夜。夏天,灯烤着刻章;冬天,跺着脚写字。

  这样过了半年,实在支撑不下去了。这时正好有个机会,朋友弄了个民营广告公司,跟着一下干到现在,每天就是东奔西跑。文字的活我是彻底不干了,实在是没那个命,我现在常想,要是当初没那么一帆风顺就好了。你说我不知道天高地厚,想靠写字养家,我真是糊涂死了。

  我现在的业务也不顺利,这年头满大街都是跑广告的,吃口饭不容易。为了拉客户争取业务,我一个大老爷们成天给人当孙子,这心里,酸呐!回到家再听阮婕这些无意识的唠叨,别提多难受了。这两天我业务特别不顺心,也想不起来为了什么,总之今天又打了起来。可巧你来了,咱们同学一场,我也顾不得脸面了。

  我跟阮婕,越过越苦闷,越打越寒心。这么些年也打过几次,从没像今天打得这么凶。虽然我觉得我和她当初的感情全被日子磨得变了味儿,但好歹她跟着我吃了这么些年苦,这次真要把她打出什么毛病来,这一辈子我也不原谅自己。

  老张说着说着,浑身抖动起来。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一个男人大哭。老张哭说自己是个不孝的儿子,失败的父亲,无能的丈夫,他对不起自己的父母和儿女,到了这个分上,最对不起的就是妻子。本来妻子可以找个好人家,这么多年都是被他给拖累了。

  老张说如果他们夫妇在结婚前再多增加一些了解和认识,如果他母亲和妻子之间的矛盾能得以调解,如果最后不是用武力来解决问题发泄怒气,如果……

  如果老张的这些如果都能成为现实,那么老张和他妻子之间的爱、老张和父母之间的爱、老张对于自己儿女的爱,不管有多少爱,都可以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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