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落日何时升起?

作者:党治国 发表:2006-07-15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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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评论连载三) 

 

自由在落日中》   袁红冰著

 

五、数渣滓败类,还看今朝

卑鄙的目的不只需要卑鄙的手段,更需要卑鄙的“人格”为它服务。“文化大革命”把人性中最卑鄙无耻、最自私下贱、最野蛮残暴、最胆怯阴险、最丑陋可憎的方面,全部激发出来,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

文化大革命之前,公然扬言体现他们自己那“统治阶级意志”的法律体系,本就残缺不全,充斥着劣法、恶法。但就连这样可怜的法律体系,也被破坏殆尽。毫不奇怪,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必然成为孳生渣滓败类的温床,陷中国于魔鬼肆虐的人间地狱。

损人利己的事情要干,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也要干

舞剧《猎人与少女》的情节是,在蒙古草原上,一位英俊的猎人同一位美丽的少女相爱。猎人被蛇妖迷惑,变得邪恶了。美丽的少女在火焰中起舞,以燃烧的舞姿使猎人摆脱了蛇妖的魔法;可是,少女却在火焰中化为天边的晚霞。

这个节目的审查,注定是通不过的。单从她的主题,就注定要被扼杀。党文化只推崇一种“艺术”,就是对领袖和领导的肉麻歌颂和尽情崇拜,对一切表现自由、美好、勇敢、纯洁、正直的人性,特别是向往和赞颂爱情和自由的真正的艺术作品,势必鸣鼓而攻,“扼杀在摇篮中”。

“扼杀在摇篮中”是共产党的文化官员最为恶毒而又最为得意的阴损招数。虽然蒙古族的云召是自治区总理,但是审查舞剧的实际权力却掌握在共产党的汉人书记林红枫手中。像林红枫这样的政治官僚,只关心两样事情,一是与权力同在,一是与作恶同在。如果仅仅拥有权力而不能尽情作恶,权力对于他们就没有任何意义。掌握权力和作恶,固然必须对自己有利,但仅仅有利于己是不够的。最大的乐趣则是损人,对于他们那变态的心理,损人就是利己。

单凭舞剧的编导是“资产阶级右派”以及特古斯的女儿扮演主角,就足以使林红枫禁演这个舞剧了。需要他思索的,仅仅是用什么方式和理由下达禁演令。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极其阴沉而灼热的、恶意的光亮,回忆起一段童年故事。

林红枫出生在同陕西接壤的湖北农村一个贫穷的农民家庭。他家的院子里有一株春天开出苍白的小花、秋天却不结果的苹果树。林红枫六岁那年,那株苹果树上竟结出了一个苹果——只有一个,但很大,林红枫从未见过那么大的苹果。到了秋天,苹果变红了,比快落山的太阳还红。林红枫每天都长久地站在树下,抬起头,充满期盼地望着把一根黄叶招摇的树枝都压弯了的苹果。在他幼小的心灵中,那个艳红的苹果成了寄托他全部欢乐和幸福的圣物。那些日子里,他只有一个虔诚的希冀——隐藏在灿烂黄叶间的苹果有一天会像落日一样,从枝条上掉进他的怀中。一个晚霞如血的黄昏,那个苹果终于宛似一个美丽的、深红的梦,离开了随风摇摆的枝条,掉落下来。林红枫踮起足尖,欣喜欲狂地高高举起了双臂。就在他的小手将要捧住苹果的瞬间,一只长满灰白长毛的巨掌却突然从林红枫的头顶上伸出来,把那个苹果攫住了。当时,林红枫立刻觉得,湛蓝的天空都变成了黑色的,好像太阳也被那只巨手摘走了,他的心也被那只巨手摘走了。虽然抢走他苹果的只是邻居的一个十岁的男孩,男孩的手干瘦细长,上面也没有毛,但是,林红枫却感到那只手是巨大的,长满了灰白色的长毛。

    那只经常在梦中出现的、覆盖着灰白兽毛的巨手,此刻又在林红枫的眼前晃动起来。最初,林红枫没有弄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然而只过了片刻,他就如同得到某种启示似的,迅速地想:“呵——,要在红苹果掉下来的瞬间,再把它抢走……是的,暂时不要急于下达《猎人与少女》的禁演令——等到舞剧排练完毕,等那些蒙古人得意地以为他们成功了,以为他们就要得到红苹果了,那时,再下禁演令,再用巨大的手抢走他们的红苹果。只有如此,才能令他们刻骨铭心地痛苦,才能令他们由希望的阳光中一下子掉进绝望的冰水……。”

想到这里,林红枫体验到了成功地实施某种报复后的满足、愉悦的心情。同时,他还决定,要想办法让内蒙古政府总理云召来签署这份禁演令。这样,不仅可以使他自己置身事外,而且,还可以加剧特古斯和云召的矛盾。

禁演《猎人与少女》的恶毒计划得逞了。禁演固然戕杀了蒙古人的心灵,但是还没有流血。对于《蒙古之魂》的镇压,却是林红枫为了保住自己可耻的权力,表现他与刘少奇划清界限对毛泽东忠心投靠,精心策划出来的滔天罪恶。他计划在音乐会举行的中间,再制止它,故意要造成一个事件,要动用军队镇压,要流血。只有这样,才能让毛泽东派认为,蒙古人的民族分裂活动是内蒙古最严重的危险,而只有他林红枫才能遏制这种危险。而且动用军队事先不能让北京知道。他还让秘密警察系统在社会上散布对音乐会将进行军事镇压的消息,以激起蒙古人的愤怒,造成激烈冲突,引起流血。于是在六月二十一日成吉思汗诞辰,当《蒙古之魂》上演后,一场手持现代武器的卑鄙者与手持原始武器的高贵者之间感天地、泣鬼神的决斗,在“古堡”音乐厅前开始了。

停在斜坡下面公路上的装甲战车的机关炮,开始向“古堡”音乐厅连续发射拖着猩红长尾的炮弹。炮弹在音乐厅金色的穹顶上炸裂开,一团团形态狰狞的黑灰色烟雾,急剧地翻滚着,升向蔚蓝的天空。

“蒙古之魂”交响乐的最后一段旋律消失在震耳欲聋的爆炸的轰鸣中。愤怒的吼叫、马刀被抽出刀鞘时的锐利的声响和蒙古长靴踏在地板上的急骤的脚步声,交织成一片野性勃勃的喧嚣,像狂风中破碎的波涛在音乐厅里震荡起来。人们涌向听众席间的狭窄的通道,如同山洪中的石块互相冲撞着,向音乐厅的正门冲去。

音乐厅外骤然响起的密集的射击声,击碎了白红雪伤感的思绪,她随着人群向门外涌去。当白红雪来到音乐厅门外的高高的平台上后,透过拥挤在平台上的人群的缝隙,她看到,平台下的十几级宽阔的紫色花岗岩石阶上,已经布满了最先冲出音乐厅的蒙古人的尸体,尸体下流出的血,红得使那紫色的岩石都显得灰暗了。音乐厅石阶下面,一条由武装警察部队的士兵组成的散兵线,卧倒在草丛中。散兵线中间,一挺刚刚停止射击的、带钢盾的重机枪的枪口,还冒出缕缕青色的烟雾,那青色的烟雾被风吹动着,摇曳飘拂在旁边的一片娇媚多姿的蝴蝶花丛间。

一位站在林志丹身旁的、戴黄色袖标的传令官,向前走了一步,阴沉、冷酷的眼睛瞪视着音乐厅门前平台上的蒙古人,用飘荡着血腥气的声音,吼叫般地喊道:“你们已经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民族分裂的罪行,顽抗下去只有死路一条。要想活命的,立刻脱掉身上的鞑子服,把双手抱在脑袋上走下来——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不服从的,立刻就地处决!”

站在平台前边的一位蒙古少女开始缓缓地脱去身上翠绿的蒙古长裙。那位少女就是刚才临时担任音乐会报幕员的舞蹈演员。脱掉的蒙古长裙像一片翠绿的雾从少女手中滑落下去,她秀丽的身体上只剩下银色的三角形内裤和一缕金色灿烂的抹胸。

    “你这个贱货!”站在少女身旁的乐队指挥突然暴怒地咒骂着,扬起了手中的马刀。林志丹迅速地举起“五四”式手枪,随着枪口闪耀起的蓝色的火光,乐队指挥乌黑的头发中迸溅起一片猩红的血雾,他的身体挣扎了一下,摔倒在平台下的石阶间,同时,他手中滑落下来的马刀还是在那位少女裸露的肩头划出一道伤痕。

    少女侧过像天鹅羽毛一样洁白的秀长的脖颈,用花蕾般的红唇,柔情深长地亲吻在自己肩头的伤痕上。然后,她默默地向躺在脚下的年轻的乐队指挥那重迭着悲愤和轻蔑的、垂死的眼睛注视了片刻,便将秀美的手臂抬起来,抱在头颅后面,迈动只穿着玫瑰色长筒舞靴的曲线迷人的长腿,以舞者才会有的色情丰饶的步态,慢慢走下紫色岩石的宽阔的石阶。

林志丹凝神注视着向散兵线走来的蒙古少女。他发现,少女裸露在明丽阳光中的腋窝,像白玉雕成的碗底一样光滑、洁净,没有一根汗毛;她雪白炫目的小腹上微陷的肚脐是淡紫色的,宛如蚀刻在洁白丰盈的满月上的一朵美丽的雏菊。

    蒙古少女走到了带钢盾的重机枪前,这时,她突然出人意料地迅速弯下纤细的腰肢,从玫瑰色舞靴的长筒中抽出一柄蒙古短刀,以雪豹般敏捷的动作,向伏在重机枪钢盾后的草丛中的射手扑去。机枪手惊慌失措地向旁边滚开了,蒙古少女手中的短刀在重机枪的钢盾上划出一串晶蓝的火花。

    几名武装警察士兵从草丛中跃了起来,眼睛像食腐肉的巨蜴一样,冰冷地闪烁着凶残的光亮,几乎同时将半自动步枪前端的刺刀,插进了蒙古少女的后背,然后,随着以格外灿烂、晶红的色调在阳光中迸溅而出的血雾,那几名士兵猛然用刺刀把少女高高地挑起在空中。少女雪白的身体在刺刀尖上以极端的情态宛转扭曲着,仿佛是沐浴在晶红血雨中的妖娆而炽烈的舞姿,她挺起乳峰高耸的胸脯,竭力向后伸长美丽的脖颈,眼睛里狂乱地震颤着艳丽的痛苦,向躺倒在紫色岩石的石阶上的那位年轻的乐队指挥凝注,少女好像要在那个刚才用刀锋亲吻了她的乐队指挥的眼睛里,寻找到辉煌的恋情。然而,从乐队指挥那冻结着死亡阴影的年轻的眼睛中,少女只看到了永不消融的深黑色的悲愤和轻蔑。蒙古少女目光中那悸动着艳丽痛苦的生命色彩,像破碎的彩虹一样,消逝在一片属于永恒的荒凉的意境中。那几个士兵用力抖动步枪,将少女的身体抛向野草丛中。

    白红雪一直被人群挡在平台后面。这时,她突然听到,一声仿佛被布满血锈的铁链捆绑着、在阴暗的洞穴中囚禁了无数岁月的呼啸,疯狂地撕碎了金色的阳光。白红雪立刻意识到那是阿木古楞的呼啸声。她踮起足尖,颤抖的目光越过人群的头颅,看到阿木古楞已经扔掉了拐杖,正冲下布满尸体的石阶,他的黑色披风在迅疾的风中炫目地飘舞起来,如同燃烧着黑色火焰的雄鹰的长翅,而他高举在空中的刀体秀丽的马刀,像是渴望鲜血的诗意在闪烁。

    随着重机枪那急骤的射击声,阿木古楞的身体仿佛被雷电击中似的剧烈地震荡起来。他挣扎着又向前冲了几步,而他的脚步却显得那样艰难,宛如荒漠上濒死的流浪汉向遥远的绿洲迈出的最后步伐。突然,阿木古楞似乎在向深远的蓝天悲怆地祈祷一样,高高举起了双臂,紧接着便仰面摔倒在荒野上。

由于阿木古楞的身体挡住了重机枪射出的枪弹,像狼群一样呼嗥着奔下石阶的蒙古人,得以冲到了武装警察部队的散兵线前。射击声停止了,而那突然降临的沉寂立刻又在刀剑冰冷的撞击声,以及生命消失前的血腥的惨叫声中,瑟缩地颤抖起来。

刚才,看到那位蒙古少女宛如在刺刀尖上起舞般扭动的身体,林志丹一时之间丧失了思考的能力。那在晶红的血雾中呈现出的女性的美色,似乎使他灵魂中的理想和信念都变得暗淡了。此刻,他脸色铁青地僵立着,眼前展开的惨烈的肉搏战,尤其是身穿绚丽长裙的蒙古姑娘的勇敢,使他震惊了。那些美貌如花的姑娘像是纵情扑向渴慕已久的情人似的,迎着士兵枪管前端寒光闪闪的刺刀冲去,当刺刀捅穿她们身体的瞬间,她们发出的雌兽般的凄厉的呼嚎,用双手紧紧抓住枪身,让蒙古男子的马刀劈裂士兵的头颅。

    突然,一双闪烁着钢蓝色的仇恨的眼睛,逼近地闯进了林志丹的视线,他的手指痉挛着,本能地扣动了“五四”式手枪的枪机。在猝然腾起的暗红的血光中,一位胸前被子弹炸开的蒙古人,继续向前扑来,并且神态狰狞地露出闪着白光的牙齿。林志丹狼狈地向旁边退了一步,他身旁的警卫员的刺刀插进了那个蒙古人的小腹,而同时,蒙古人那狼一样尖利的牙齿咬住了林志丹警卫员的脖颈。两个人搂抱着摔倒在野花丛中,像一对处于性交激情中的恋人,狂烈地翻滚了片刻,才骤然安静下来。似乎是为了掩盖因自己刚才的退缩而产生的羞耻感,林志丹激怒地咒骂着,用战靴将压在警卫员身体上的那个蒙古人蹬开。这时,林志丹才注意到那个蒙古人居然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她那性感迷人的嘴唇由于沾满了鲜血而显出一种残忍的艳美。

林志丹的警卫员的脖颈被牙齿撕裂了,黄色的脂肪和红褐色的肌肉在伤口处翻卷起来,被咬断的紫色血管像粗大的蚯蚓正痛苦地抽动着,涌出一股股红色油漆似的粘稠的血。

音乐厅前惨烈的肉搏战已经接近尾声。几百名蒙古人几乎全部战死了,林志丹带来的一个加强连的武装警察也只剩下了二十多人。此时,几个伤痕累累的蒙古人紧紧地围拥着那位音乐会前曾向白红雪献哈达的蒙古历史教授,伫立在一片苦艾草丛中。教授胸前银色的长须上染上了点点猩红的血迹,一道斜着从他脸颊劈过的伤痕完全破坏了他面容上高傲的神情,只有那仿佛遥望着历史深处的辉煌瞬间的眼睛里,还闪烁着烧红的岩石般灼热的生命感。

剩下的二十多名武装警察部队的士兵,端着半自动步枪,面对那几个紧靠在一起的蒙古人,形成一道弧形的散兵线。

    士兵的散兵线开始缓慢地移动着,向那几位凝然不动地伫立在苦艾草丛中的蒙古人逼近。那位蒙古历史教授突然以像是要用手指挖出自己心脏般的情态疯狂的动作,撕开了深蓝色蒙古袍的胸襟,露出绑在瘦骨嶙峋的胸膛上的一排炸药。

    一片阴郁的黑灰色浓烟如同骤然从野草丛中腾起的黑风暴,吞噬了那几名蒙古人和那排士兵的身影。紧接着,黑色的浓烟那怒涛般翻滚的顶部破裂了,一团比太阳更灿烂的金色的火球,急速地涌现出来,下面拖着猩红的烟柱升向天空,片刻之后,那金色的火球就在高空的风中弥漫成一片银色炫目的云雾。

爆炸激起的狂风把白红雪吹倒在阿木古楞身体的旁边。她望着仿佛在空中狂舞的烟云,忽然想起了那位蒙古历史教授向她献哈达时说的一句话,“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我只用心注视那照亮永恒的历史瞬间……”

这些正义满腔、视死如归的蒙古勇士,他们的英雄群体形象,通过袁红冰的小说,将永远屹立在中国乃至人类文学史上最光辉的位置。把共产党文学作品中“塑造”出来的所有“英雄形象”加在一起,也抵不住这些蒙古英雄中的任何一个。

兽若有知兽亦恼

在小说中,读者经常会读到诸如“雄豹”、“雄狼”、“豹爪”、“兽血”这类使人联想到强悍、野性、高傲等涵义的词汇。当阿木古楞和格拉同时向扑倒了白红雪的雄狼奔去时,雄狼却迎向目光和喊声中更具有兽性力量的格拉,未免使阿木古楞感到沮丧。野兽从来不把同类当作猎物,不虐待捕获的猎物,更不会借助权势陷害、欺侮、强奸同类,也不会在强敌前怯懦地退缩。这就是野兽不但比之滕青海、林红枫、乌兰巴干、林志丹、王红旗这些“人”值得骄傲之处,也令我辈许多人自愧弗如。动物性本身是个中性词,不含褒贬。动物性向上的升华,是神性;向下的堕落,是魔性;奴性也是魔性,因为它一旦翻过来,就是极权专制这类赤裸裸的魔性。

林红枫一手制造了“古堡音乐会”血案;滕青海无端地要在蒙古人中寻找敌人,把上百万蒙族人浸入血海;乌兰巴干恶意捏造“内蒙古独立同盟”的名单,导致林志丹、王红旗等对蒙古人民任意施加酷刑,犯下了骇人听闻的罪行。所有这些,说它们是“兽性”,就是对野兽的诬蔑,兽若有知,也会感到恼怒而提出名誉权诉讼。至于乌兰巴干如何替北京来的高官挑选陪舞女郎,如何把妻子的美色作为自己升官的阶梯,如何想要诱奸托雅不得而继之以政治陷害;滕青海如何禽兽不如地玩弄女性,面临刺杀危险又如何将同僚推向刀尖;林红枫在政治和生活上如何卑鄙无耻;林志丹在赛马场上如何表现卑劣,在音乐厅前又如何像屠夫一样杀人杀红了眼睛;所有这些都暂且按下。我们只要看一看他们是怎样刑讯逼供的,就知道本文的小题目所言非虚了。

政治处的房间临时被改成审讯室。文件柜和沙发都已经搬出去了,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一张宽大的、涂着黑漆的审讯桌和几把木椅,窗户也被黑色的窗帘严密地遮盖住。

    乌兰巴干在窗前的审讯桌后面坐下,那位叫王红旗的军官则坐在他的旁边,等待把托雅押解进来。一年多以前,乌兰巴干从卫生间的玻璃窗缝中偷窥到的、托雅充满艳丽性感的身体,以及托雅那一直伸展到腰际的深深的臀沟;那柔和的金丝般灿烂的阴毛,突然之间重迭着浮现在他眼前。他薄薄的漂亮的嘴唇边,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兴奋的、恶意的冷笑,带着报复的快感想:“今天,我要让你跪下来求我,让你像母狗一样用舌头舔我的脚……。”

    房间的门打开了,托雅出现在门边。她沉静的眼睛困惑地向房间里注视了片刻,然后,像一只在阴暗的森林中迷路的雌鹿,有些迟疑、又有些畏惧地走进来,在审讯桌前停住了。乌兰巴干努力使自己的面容露出威严的神情,可是,他的目光却像一只肮脏的手,放肆地在托雅丰盈的胸部和双腿间那优美隆起的弧线上抚摸着。

    “现在,我以无产阶级专政的名义,命令你交代你和‘内蒙古独立同盟’的关系。”乌兰巴干以冰冷、傲慢的语调说出这句话后,久已失去的自信突然又重新坚硬地在他心中崛起了。他似乎一下子明白了,真正的自信并不是产生于对自己的命运的把握,而是产生于对别人命运任意处置的权力。他知道,托雅根本听不懂他的话,因为,她以前甚至可能连‘内蒙古独立同盟’这个名词都没有听说过。乌兰巴干想象,托雅会由于他的话而惊慌失措,会极力为自己辩解。但是,托雅却沉默着。乌兰巴干觉得,她有些轻蔑意味的斜睨的目光,似乎使他隐藏在心底里的阴暗的欲望都赤裸裸地呈现出来。为此,乌兰巴干的脸愠怒地涨红了,一时不知应该怎么办。

    这时,那个名叫王红旗的军官从审讯桌旁站起来,走到托雅的面前。他走起路来迈着同那双短粗的腿很不协调的大步,同时,狭窄的肩头显示出炫耀的意味拚命向两边晃动——他好像要用这种步态来扩大他矮小的身体占据的空间。

    “看来,你想尝一尝无产阶级专政的滋味了。”王红旗那双没有眼睑的发红的眼睛逼视着托雅,咧开的怪鱼般的大嘴,阴沉地说:“你一定是个资产阶级的蒙古骚货,要不然,没结婚奶头怎么会这么鼓!”

    托雅秀丽的面容上忽然露出厌恶的神情,像是有些怜悯地俯视着只到她胸脯高的王红旗,轻声说了一句:“你真难看。”

    王红旗的脸被一个狰狞的狂怒的笑容扭曲了,他挥舞起像没有成熟的青灰色的梨一样的拳头,向托雅身后的政治处主任咆哮了一声:“给我收拾这个骚货!”

    政治处主任举起棕色的武装带,就要向托雅的肩头抽落的瞬间,忽然响起了一个冷漠、但却坚硬的声音:“等一下,先让她把衣服脱掉。”

这句话是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里一张木椅上的林志丹说出的。当托雅刚走进审讯室,林志丹就立刻感到他今天完全没有必要来参加审讯。因为,托雅的眼睛太明澈、太纯净了,这双山泉洗过的晨光般的眼睛,不可能隐藏任何秘密,隐藏着秘密的眼睛里总是有夜色的阴影。而他之所以要让托雅把衣服脱掉,乃是基于这样一个原则——无产阶级专政是世界上最人道的政权,它严格禁止对罪犯刑讯逼供,如果审讯后,把托雅带出去时,她的衣服被武装带抽破了,显然会给无产阶级专政的声誉带来不良的影响。

1949年之后所有的政治运动,都是大规模破坏法制的公然犯罪行为。但是林志丹无愧后极权主义时代“无产阶级专政”的接班人。在前极权主义时代,林志丹的父辈们需要用“共产主义理想”之类的花环,不但欺骗别人,首先需要欺骗自己。直到现在,共产党的领袖和“理论家”们,都还没有认识到那些政治运动之侵犯人权、破坏法制的犯罪性质。就拿所谓的“逼供信”来说,前极权主义时代的共产党人,首先使自己相信,同时也要使群众相信,共产党从来就没有搞过“逼供信”,即或有,也是偶然的个别现象,是十个指头中的一个指头。后极权主义时代的林志丹之流,从来就不相信共产党不搞“逼供信”,自己就是“逼供信”的坚决拥护者和执行者;但是,他们要竭力掩盖真相,使外界相信,他们从来就没有搞过“逼供信”。

林志丹的话音刚落,乌兰巴干闪烁着亢奋光亮的眼睛就下意识地向他飞快瞥视了一眼,然后,又迅速地将目光转回去,盯住托雅,并且用神经质的悸动的声音说:“对,让她把衣服脱掉!”

    这时,林志丹从侧面看到,乌兰巴干那被审讯桌挡住的裤裆处,几个裤扣被崩开了,里面灰色的内裤被硬邦邦的生殖器高高地支起来,就像一顶野营的帐篷。林志丹明白,乌兰巴干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这使他感到一种侮辱。然而,比那个侮辱更强烈的厌恶感,使他甚至不愿意作任何解释,他只是在心里咒骂了乌兰巴干一句:“这是只漂亮的公驴!”

    王红旗猛地撕开了托雅胸前的衣扣。托雅肩头急剧地颤抖起来,喑哑地低声说:“别碰我,我自己脱。”

    在王红旗那像要渗出血来的眼睛凶狠的逼视下,托雅脱掉了衣裤,最后,身上只剩下三角内裤和薄薄的乳罩。内裤和乳罩都是白色的,好像融进了她色彩如同白桦树杆般的皮肤中。尽管托雅明澈的眼睛宛似被雷电劈裂的晴空,呈现出一道恐惧的裂痕,可是,她美丽的躯体依然骄傲地挺直着。

    政治处主任那既没有诗意的优美,也没有理性清晰的愚蠢的眼睛里,阴沉地闪烁起混浊的欲望的光亮,开始用武装带抽打托雅。他那带有粗大毛孔的青黑色的脸颊,随着托雅在抽击下颤动的臀部而抽搐起来。最初,政治处主任的抽击很有节奏感,渐渐地,好像被皮带抽击在女人身体上的声响刺激着,他的动作变得越来越急骤了。

    在凶猛的抽打下,托雅终于支持不住,而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由于剧烈的疼痛,托雅的眼睛闪烁起暗蓝色的破碎的亮光,但是,她仍然将双臂抱在胸前,用牙齿紧紧咬住红唇,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武装带前端的铜扣撕碎了托雅的内裤,她完全裸露出来的丰盈、雪白的臀部很快就变成了紫黑色,从破裂的皮肤上迸溅出的血迹,犹如被狂风吹落的罂粟花的花瓣。托雅那美丽的身体仿佛被殉葬的火焰烧灼着似的,以疯狂的极端的体态翻滚、扭动起来,显出一种残酷而又炽烈的色情的魅力。突然,痛苦欲绝的悲号撕裂了托雅那高山之巅的紫色岩石般骄傲的沉默,她不顾羞耻地撅起屁股,开始在地面上爬行起来,躲避凶狠的抽击。然而,武装带却像飞窜的蛇一样追击着她,不断准确地落在她深深的臀沟间。空气好像也被红褐色的武装带血淋淋地抽伤了,发出颤抖的尖锐的呻吟声。

    托雅像一只被打怕了的母狗,发出拖长的哀叫声,爬进审讯桌下。王红旗短粗的双腿弯曲着蹦到审讯桌前--他蹦跳的姿态酷似愤怒的蛤蟆,然后,他握住托雅纤细的足踝,把她从审讯桌下拖出。此时,王红旗没有眼睑的瞪圆的眼眶里,如同浮现出一条死鱼的沾满血污的眼睛,他看到了审讯桌上的为停电而预备的蜡烛。于是,他将托雅的双腿翻转过来,抓起那根蜡烛,猛地插进托雅的阴道,接着,他用打火机点燃了露在阴道外面的蜡烛头,冷酷地说:“不交代同‘内蒙古独立同盟’的关系,就让无产阶级革命的火焰烧死你!”

    在王红旗把蜡烛插进托雅阴道的瞬间,乌兰巴干身体痉挛着跳了起来,并且不自觉地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叫,好像那蜡烛是捅进了他的屁股——他是为永远失去了享受托雅处女风韵的机会而痛苦。可是,当他发现蜡烛捅进去后,托雅的阴部并没有艳红的血流出时,乌兰巴干又在心中咒骂起来:“这个骚货,早就被人操过了……。”

    此刻,乌兰巴干望着托雅两腿间那逐渐向灿烂的淡金色阴毛逼近的猩红色火焰,脸上显出灼热的灰白色。他忽然觉得,如果托雅那金丝般的阴毛被烧焦了,她的美色也就随之化成了灰烬,而把她列入嫌疑人的名单也就失去了意义。他想要让人把蜡烛拔出来,然而,看到王红旗那双血红的眼睛,乌兰巴干又立刻失去了这个勇气。

托雅呈现出艳丽的莹白色的小腹痛苦地抽搐起来,她那被自己的牙齿咬碎的红唇间,迸溅出一声绝望的呼喊:“我是‘内蒙古独立同盟’成员……。”

俄国生理学家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学说之所以引起了列先生的高度兴趣,就在于他从巴甫洛夫的研究成果中得出了“人是可以改造的”这个可怕结论。巴甫洛夫学说支持了马克思关于“人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的“历史唯物主义”结论。他们坚信,只要改变人的生存条件,只要不断地对人施加刺激,施加酷刑,人就会变成非人,变成奴隶,变成他们想要人变成的任何东西。他们不相信人类追求自由的本性会受到许多挫败,却是永远也不会消亡的。

几乎所有像托雅这样纯洁无辜的善良男女,在酷刑逼迫下都会承认向他们指明的“罪行”。他们没有想到人性会如此堕落而冷酷,他们认为这不过是一场误会。他们先承认自己并没有的犯罪事实,权且免遭皮肉之苦。审讯者毕竟是英明而善良的,终究会水落石出,还他们以清白。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人家就是要用明知是虚假的供词,置他们于死地。

    王红旗得意地咧开了似乎没有嘴唇的、深长裂缝般的大嘴,将蜡烛从托雅的阴道里拔出来,扔到地面上,然后,他咆哮了一声:“是谁介绍你加入这个反革命组织的?”

    “不,不!没有人介绍我,只有我自己……。”托雅发出了惨痛的、无泪的呜咽声,那声音好像是阴暗坟墓中的枯骨在哭泣。王红旗得意的神情又被狂怒撕裂了,他一只脚踩在托雅的小腹上,另一只脚踏住托雅的大腿,从腰间抽出一根擦枪管用的铁条,向托雅豁然露出的阴部抽打起来。

托雅淡金色的阴毛在涌溢的血流中失去了灿烂的光泽,宛如一片飘落在白雪覆盖的山冈上的凋残的阳光,被兽血染红了。王红旗的眼睛像两片污浊的燃烧的血迹,死死盯着托雅肿胀残破的阴部,他的嘴下意识地咧开了,露出鳄鱼似的破碎、锐利的牙齿,没有鼻骨的细小的黑洞般的鼻孔,随着每一次抽击而发出兴奋而粗重的喘息声。

“啊——,图门呀,救救我吧!”骤然响起的托雅的悲号,像是在空气中撕裂开的一道猩红的伤痕。

    “图门!我为什么忘了把他写进嫌疑人名单——我早该想到是这个家伙操了她!”乌兰巴干迅速地想着,同时,就像正要热情洋溢地把硬邦邦的生殖器插入一位美女的身体时,却发现面前竟是一个母猪的屁股一样,他感到了一阵尴尬和愠怒交织在一起的情绪。

“怪鱼”停止了在托雅阴部上的抽击,凶狠地瞪视着着乌兰巴干,狂热地说:“她招供了——谁是图门!?”

乌兰巴干一时还没有从刚才的情绪中摆脱出来,他茫然若失地望着“怪鱼”,神经质地说:“是他,那个自称诗人的家伙……女人总是相信诗……。”

    这时,政治处主任说:“图门也是歌舞团的演员,他写过很多宣扬民族分裂主义的诗。”“怪鱼”以凯旋的英雄般的傲慢姿态,从托雅的身体上走下来,声音兴奋地颤抖着,向两名身材壮实的士兵命令道:“我终于让她招供了——立刻把这个叫图门的混蛋抓来!”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托雅突然惊恐万状地尖叫了一声,她飞快地爬到“怪鱼”的身边,抱住他罗圈形的、短粗的腿,一边下贱地亲吻着他的脚面,一边悲痛欲绝地、狂乱地乞求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饶过他吧,别抓他……。”

    林志丹垂下了眼睛,他不忍看到托雅现在的样子。这位不久之前还显得那样骄傲、美丽、纯洁的少女,此刻却变得如此不知羞耻,如此下贱,这使林志丹感到一种冷漠的悲哀。同时,他发现自己的心不知什么时候变冷了,变硬了,因为,悲哀是那样苍白,就像从荒凉的原野上飘过的淡淡的雾气。

托雅的乞求声忽然被飘散着血腥气的沉寂吞噬了,她年轻的面容上冻结着惨痛的、绝望的神情,昏倒在肮脏的水泥地面上。“怪鱼”抓起托雅的一条腿,把她伤痕累累的赤裸的身体拖到了墙角。

托雅现在面对的,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恐惧。她在很短的时间内知道了人世间一个残酷无比的事实,人家要通过她的“口供”,杀死她最亲爱的图门。她情愿自己死去十次,也不愿犯下充当杀死爱人的同谋犯的罪行。她不知道,人家不仅要她的命,还要使他们自己相信,她确实犯下了参加“内蒙古独立同盟”的“罪行”。使自己相信加害的对象确实“有罪”,是这些恶棍们自欺欺人的底线。他们不害怕施行世界舆论普遍谴责的酷刑行施令人发指的“逼供信”,却一定要使自己相信,他们通过“逼供信”得到的口供是“真实”的。因此受害者还必须“交待”出“犯罪”的细节和“所有的同谋”。这是一个无底的深渊。当托雅迅速领悟到这个事实时,死亡对于她,就是一种解脱了。

对图门如法炮制,只不过王红旗用五四手枪的枪柄连续而凶狠地打击的,却是图门的睾丸。于是无法忍受而且不曾有过精神准备的图门,“交待”了十来个他随便想起的名字。

托雅只是倚着墙壁坐在那里,默默地向图门凝望。她那原来充满丰饶少女情调的眼睛,如同幽暗的、空洞的深渊,仿佛有一颗枯萎的死去的心,正从那呆滞的眼睛深处,冷漠地望着人世。

图门和托雅的目光终于相遇了。然而,他们却像陌生人一样无言地对视着。   

今天,图门的目光却像干枯、苍白的雷电般震颤着,这并不是因为托雅的眼睛是那样幽暗、那样冷漠、那样空虚——他根本看不清托雅的神情,深黑色的痛苦的火焰早已把他的眼睛烧焦了,而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骄傲地直视这位纯洁少女的资格,理由只在于,他刚才软弱过了,卑鄙过了,在残酷的权力前屈膝跪倒了,而他眼睛里的诗意也随高贵的人格一起崩溃了。

    “我侮辱了蒙古男儿的尊严,我侮辱了你的美色,我侮辱了我蘸着蒙古人的血写出的诗篇……。”图门狂乱地无声地自语道。突然,他仰起尸体一样惨白的面容,仿佛心被撕裂了似地,发出了一声疯狂的呼嗥,炽烈的悲怆犹如被落日点燃的血红雷雨云,巍峨地从他茫然的眼睛里涌现出来。突如其来地,图门像一团血雨纷飞的狂风从地板上跃起,扑向审讯桌后的王红旗,他如同兽齿一样闪烁起冰冷、惨白光亮的牙齿,向王红旗的咽喉咬去。

    王红旗脸上骄横、得意的神情骤然被丑陋的恐惧抹去了,他宽阔的嘴里令人难以置信地发出了垂死的老鼠般尖细的惊叫,姿态可笑地向后跳了一步,同时,他的右手抽出了手枪,本能地向前捅去。

    “五四”手枪冰冷的枪管深深插进了图门的眼眶。图门的身体猛然僵硬地挺直了,然后,像一株被雷电劈倒的石柱,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他的头颅重重地摔在污浊的水泥地上,破裂了。被手枪枪管上的准星拉出眼眶外的眼球,吊在一根青紫色的痛苦蠕动的筋络上,在冻结着惨白的死亡阴影的面颊旁痉挛地弹动起来。

    乌兰巴干被这个出乎意料的情况吓坏了,他脸上现出惊惧的神情,看着图门那只怪诞地挂在眼眶外的眼球,突然跳了起来,慌乱地断断续续地说:“这怎么办……他死了……脑浆都流出来了……。”

    “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这就是对抗无产阶级专政的下场。毛主席早就教导过我们:革命就是暴力。”王红旗一边用手绢擦拭枪管上的血迹,一边毫不在乎地说,并且不满地斜视着乌兰巴干。

    这时,托雅从墙角爬了过来。她坐在图门的尸体旁,默默地望着图门那冻结在永远也不会消融的痛苦中的面容,而她空洞的眼睛里渐渐浮现出神智丧失的人才会有的、灼热而狂乱的神情。托雅像是同什么人争夺一样,猛然握住挂在图门面颊旁的那只眼球,残忍地扯断了连结在眼球上的那根青紫色的筋络。然后,她秀丽的肩头急剧地颤抖起来,像搂抱着一团火焰般将紧握住眼球的手,搂在胸前,用似乎能在坚硬的岩石上烫出烙痕的灼热的声音说:“你们不能抢走他的眼睛,这眼睛是我的,我不能没有它,这眼睛里有属于太阳的诗意……你们不能抢走它。”

    接着,托雅脸上露出惊慌万状的神情,仿佛怕有人会夺走那只眼球似的,把它投进自己的嘴里,疯狂地咀嚼起来。灰色的沉寂中,只有眼球被嚼碎的声音像猩红的血迹,在刺目地闪烁。托雅挺直了雪白、秀长的脖颈,艰难地吞咽了一下。突然,一个平静而娇媚的微笑在托雅残破的红唇边飘拂起来,她安心地自语道:“这样,谁也不能夺走你的眼睛了,你会永远在我的生命里注视我的心……。”

    这时,林志丹从阴暗的角落里站起来,冷冰冰地说:“把图门从楼上扔下去,——他是畏罪自杀的。无产阶级专政严禁刑讯逼供,没有什么人碰过他。”

    “我看没这个必要。我们就是要让阶级敌人明白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王红旗傲慢地说,像一条食肉的怪鱼似地,凶狠地瞪视着林志丹。林志丹本来不愿意得罪这个狂热的家伙,因为,他知道,自己刚刚重新跨入权力的圈子,自己的地位还很脆弱。但是,维护共产党理想纯洁性的责任感,或者准确地说,是一种想向自己证明自己心中理想的纯洁性的冲动,使他还是坚硬地直视着“怪鱼”的眼睛,用更加严峻的声音说:“为了无产阶级专政的声誉,我要求你必须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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