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在自由的旗帜下——一次网友聚会侧记

作者:三户王勤 发表:2006-07-24 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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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绕江南旧酒搂,临岐还为故人留。劝君别后书千纸,只写青山莫写愁。
——引自网友油君的诗


近来,网上风声紧得慌,"关停并转"之风,吹遍夜郎国的各个网络。好一个"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网友们也一个个人心惶惶,不知今夕是何夕,吃了上顿忧下顿。古人所谓,人生好比同林鸟,急难来时各自飞。飞吧,飞吧,我亲爱的鸽子。哪里是你精神的家园,那里是你安身立命的处所?看着我党长大的人说,这是我党的一贯做法。据说这样就可以把不安定因素剿灭于萌芽状态,就可以压倒一切男女老少,维持少数人和谐社会的稳定,维持伟光正的先进性纯洁性,也可以把三块表一直戴下去。尽管夜郎国是热浪冲天酷暑难耐的三伏天,可这网上世界,却像是冰霜雪冻北风呼啸的大冬天,一派肃杀凄凉景象。

在这样的严冬里,在某月某日的一个午后,在位于某市某路某个胡同的某个僻静处,我们一拨儿无所事事的网友聚会来了。

下午,久旱逢了一场甘霖后,密匝匝的乌云,还没有退隐的迹象,就像一抹厚实的窗帘,将火球一样的太阳,遮了个严严实实,热流已被这场及时赶到的雨水给冲了个干净。经过了近两周的高温酷暑熏蒸之后,人们已被热浪消耗得声嘶力竭,尽管人的适应力和忍耐性是出奇的强硬。那自然是,就像再怎么专制压抑的国度,人们还得照样活下去,勇敢的活下去,坚持着,等待着,等着春天的来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别人能活,我就能活。你看,再热的天,农民照样得下地干活,工人照样得在机器旁做工,学生照样得读书写字,医生照样得看病开刀,就像和尚照样得每天撞钟一样。不管有多热,就是天上下刀子,地下长火刺,你还得照样干活。你不干,自有人干,中国人多了去了。你还管得了有钱人和官员们,不管风吹浪打,总是神仙般地坐在四季如春的空调房里,优哉游哉。

上午的这场豪雨,把那温度计上红色的水银柱,狠狠地往下压了一截。让人感觉好像是天凉好个秋啊,这人也跟着精神了起来。我上午加完班,和突然到访的师弟及几位朋友,冒着雨趟着水,在一处小酒楼匆匆吃完午饭,便和他挥手告别,急忙与事先约好的朋友会合,驱车直奔约会地而来。费了一番周折,打探了几处行人,最后还是有劳袁君的引领,终于在一别有洞天的僻静处,找到了那个若隐若现阴暗潮湿的目的地。

该处是一爿小型酒吧,隐藏于一幢破旧的民居里,四周是但闻车马喧,少见故人来。如果是和一位不知底细的人在此处约会,还真有些怕怕。除了那个挂在屋檐下,看上去极不起眼,二尺见方的吧名外,就找不到任何吸引眼球的地方。没有华丽的装饰,也没有一明一灭亦真亦幻的霓虹灯广告。这幢房屋及其周围的居民区,估计都有三十岁以上的历史了,看惯了人间冷暖世态炎凉。室内也只是被主人简单地装饰了一下,面积不到五十平米,呈一个不规则的长方形,跟一条小小的走廊一样。室内陈设可称简陋,除了一个不饰雕琢的吧台占去近一半的空间,剩下的就是那个狭窄的走廊似的空间了。几张未上油彩的白榉木条桌,拼凑成一个矩形的聚会桌,用来招待客人喝酒谈天。吧台上摆放着一台有些年头的立式电脑,可以随时上网和查阅资料。看来这里常是网友聚会的地方。我在想啊,过去的骚人墨客,相约山野溪边,林旁山前,对着湖光月色,"颂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 ",上下古今,把酒赋诗的场景,逐渐被如今的网友相邀,酒吧聚会,闲聊杂议所取代。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文化变迁。这让我一下子想到当年在地下《今天》诗友会的情景,外头是冰天雪地,里头却是暖和和热乎乎的。屋内摆放着十几张藤椅,还有几张高高在上的圆木凳子,就是吧台歌厅常见的那种跟姚明一样,腿长头小的圆凳子,只不过这里是木头做的,而且已经掉漆了。靠里边,摆了两张单人沙发。地下铺了淡褐色的地毯,有几处图案已经退色,显得有些陈旧。室内的光线偏暗,和宾馆里显出的窗明几净、灯火辉煌,正好形成反差。土砖砌成的墙壁上嵌了木板进去,略作粉刷,中间几处凹进去的壁龛,摆放着几本书籍,可能是用来卖给客人的。两端则安装了两个嵌入式的排气扇。靠里边的墙壁是用玻璃隔成的,人坐在桌旁,猛一望去,还以为里边有空间,差点一头撞上去。楼上没有任何装修,堆满了各种弃用的杂物,靠东边的角落里,有一个每次只能一人进出的卫生间,是给客人提供方便的。里边的气味杂陈,且很浓。

我们七弯八拐地找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有六七位网友先期到达,其后又有人陆续赶到。室内放着柔软的轻音乐。酒吧的主人也是网中人,而且是一网络大虾,在一著名门户网站的媒体总部做号外主编,对网上的过滤、跟踪、围剿与反围剿技术了如指掌,炉火纯青。他既有热情,也能参与讨论,颇似当年开书店的内山完造,工作赚钱娱乐几不误。

据我所知,民间的网友聚会,主要按兴趣划分(当然和年龄也有一定的关系)。比如有对文学有共同兴趣的网友会、读书交流会;对维权有兴趣的维权会,对抗日有兴趣的抗日救国会。也有一些超女、车友和服饰之类的网友会。总之是五花八门,各领风骚了。

等到基本聚齐了,大伙就在烟雾缭绕中,喝着淡淡的柠檬水,也有人喝啤酒,开始挨个儿地作自我介绍。

#p#介绍的内容包括自己的姓名、网名、现在从事的职业、简单的人生经历、宗教信仰或彼此相互认识的经历等等。也有的人只介绍了自己的网名,因为网名可能相互更熟悉,毕竟大家主要是通过网络认识的。网上自有颜如玉,网上也有真君子。有彼此早已熟悉的,也有头次见面的陌生面孔,还有见过一两次面的半生半熟的;有在网上彼此抬过桩的,也有抬过杠的,甚至相互吐过口水,掐过架的;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也有年纪一大把的识途老马;有的正当盛年,而有的已是年过半百,逼近耳顺之年。可谓老中青三结合啊。从网龄上看,有的是第一代网民,资历了得。当年注册网名儿用的就是"李鸟"、"打倒李鸟"、"贼民"之类,可见当年的言论自由还是挺宽松的。也有的是接触和使用互联网才不到两年的菜鸟级在校学生;有的是在网上大名鼎鼎,吆喝一声就会搅得风生水起的;有的则是长期潜水,冷眼旁观。不过,绝大部分都是男性公民,只有一位女中豪杰参与进来。还有一点要告诉大家,有俊男却没有美美,大概如东海一枭那厮说的:好女人都不识字,和香港人说的"波大无脑"意思相近吧。

从职业来看,从事自由职业的比例最高,大约占了一半,比如媒体从业者(包括官方背景的纸面媒体、声讯媒体等)、独立笔会成员、民间写作者、民间网络斑竹、律师、民营企业老板、民间宗教团体成员等,还有来自高校的教师、政治社会学系博士、医生,以及吃官饭的政府部门公务员。有雄辩滔滔的理论家,也有甘地式的实践家。有老三届的过来人,也有红卫兵和文革的亲身参与及现在的文革资料搜集者;有八九民运的地方领袖,也有跨世纪的新人。性格方面,有的外向活泼,无拘无束;有的内敛木讷,不事张扬。从信仰上来分,有无神论者,也有虔诚的基督徒。有操一口京片子的纯种北方人,也有"四"、"是"不分,讲不清"无"和"冇"的地道南方人,更有来自中部凸起的楚湘人士,还有来自帝国版图上的不毛之地的边陲之子;还有归国华侨。可惜的是在读的大学生阙如。这从一个侧面,折射出当今大学生的生存与思想精神状态。当然更没有打工者和农民工,也没有所谓的白领丽人,看来真不是个谈情说爱的去处。就社会层次而言,基本上都属于社会中产阶层。既没有上流社会的权贵者,也没有终日为生计劳碌的底层劳动者。有的人穿着相对比较考究,而大部分人都很随便,甚至有些邋遢,不修边幅。我是一个环保主义的支持者,却发现,尽管大多数人都戴副眼镜,却有近一半的人抽烟。如果你是一个自由主义者,从践行的角度,你应该想到不抽烟者的权益。

开始的时候,大家还有几分拘束,毕竟大多数人是头次见面,还在相互打探,熟悉对方。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便慢慢熟络热烈起来,跟着就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看上去,大家还是对社会热点最关注。开始是漫无目的地信马由缰天南海北,想到哪儿说到哪儿。从比尔• 盖茨、巴菲特的遗产,讲到德兰修女,从钟南山的电脑,讲到大石头村的自治,从经济学的边际效应递减理论,扯到世俗关怀与终极关怀。

参加今天聚会,资格最老的是两位正宗的南方人,普通话不太标准,偶尔还需要翻译一下才能弄明白。他们同属中国最早的那批网民。想当年曾经是呼风唤雨,而今已渐渐退隐江湖,一个主要从事独立写作,屡在海外时政媒体发表己见,另一位则退居幕后,成为一著名网站的文化评论版主。

座中最年轻的当属袁君、可气和白衣三位可畏而可敬的后生。他们经历简单明了,从学校到学校,然后走向社会。袁君还做过中学教师,然后进了编辑部做编辑;其他两位则都是从名校毕业后,径直成了官办媒体的从业人员。如一张白纸,可以画最新最美的图画。从他们清澈的眼神、光泽而富有弹性的肤发,就知道他们的精神还没受到什么污染,内心还是那么洁净,既充满爱心,又富有活力,对新技术的掌握与运用,也最快最娴熟。他们大致能代表八九以后的年轻知识人一代,是民族的希望,国家的未来。用荆楚网友的话说,他们每天在做的,其实就是用温水,来浇灌伟大的社会主义这棵巨大的老树。

聚会中,最活跃、最健谈的,则非废话君莫属。他是第一代网民,九八年已开始上网,并不断在网上发出自己的声音。令人颇感意外的是,尽管口若悬河,废话君却是学理工科出身的。现为一私企老板,双栖学人。见他烟不离手,话不离口,而且句句在理,真的令人生奇。他说:人一生的追求到底是什么?和很多人想象的不太一样,很多和他有交往的商人朋友,其实并不只是在追求金钱,他们也有很高的精神追求。拿中国人来说,尽管他的核心价值可能离不开金钱,尽管每一位中国人,对未来都没有信心和把握,都不敢预知未来,但设想一下,对一般人而言,一千万的存款,就能满足绝大部分人一生的物质享受。多余的钱,拿去干什么?不知道。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的真实目的和意义。比如,别人去买奔驰,去包二奶,他也跟着盲目地去买去包。其实奔驰和雅阁有多大区别?他可能说不清。那些多余的钱,他们用来干什么呢?除非你是葛朗台那样的守财奴,让它变霉。可是,在中国,没有一个回馈社会的良性机制,钱都不知道往哪儿投,往往是被任意挥霍掉了。

这时黄君插话说,这可能是咱中华民族的劣根性使然,而在美国,富可敌国的比尔•盖茨和巴菲特,却以另外一种方式来回报社会。他们把自己的大部分遗产都捐献了出来。其思想道德境界,是中国商人无法比拟的。

#p#为此,废话君引出经济学上的边际效应递减理论加以反驳。不应该从道德上来评判比尔•盖茨与巴菲特的行为,而应该从成本经济学的角度来分析他们的行为。事实上,人都是经济动物,道德没有本质的区分。他们如果将自己的遗产全数留给子女,按美国的遗产税30%来算,那将是一笔很大的损失。与其如此,他还不如将遗产馈赠给社会。而且,在西方,人们的择业观更趋多元化。上辈人是成功的商人,他们并不希望自己的子女也来继承他们的事业。他们的价值观和咱们不太一样。你看华人世界的富商,以李嘉诚为例,都会选择自己的子女继承自己的事业。

废话君的观点,得到部分人的附和,也遭到几位的反驳。他还说过,吴思发明了潜规则原理,他认为可以称得上是当下中国最了不起的思想家。他还讲到袁伟时对专制文化的分析,很有深度。我们如果躬身反省一下,就会发现,狼奶的形成,是自小便开始的,人是环境的产物嘛。他举自己成长经历,说,小时候看电影"奇袭",当看到电影里的美国军人,倒在"我军"的枪口之下的时候,那个兴奋劲,就像打了毒品一样,如醉如痴;可看到"自己人"倒下的时候,就悲痛莫名。所有这些类似的经历,都是我们骨子里狼奶的原材料。正如钟南山所说的"好人 "与"敌人"观念的形成。对自己人或许有一些同情怜悯之心,可对"敌人"却冷酷无情。

说到网上曾经热炒的朱建国与鄢烈山的对掐,废话君认为,鄢一边的哥们喜欢说朱是文革遗风,殊不知自己已经首先染上了文革遗风。你没有对朱文的全面解读,也不针对具体的观点与文章的内容,指出他到底哪儿有错,就给他扣一顶帽子,还不是文革遗风啊。而且动不动就说朱占有民间话语霸权,其实他只是一个完全独立的民间写作者,既没有官方背景,也没有社会资源,他怎么形成霸权呢?所谓霸权,一定来自掌控权利的人,能够对普通人的生存和其他权利构成威胁,或有这样势能的机构,或者是政府,或者是政府的代理机构。废话君还说,自己其实很少看自由主义的东西,因为这些跟自己观点和想法一致或接近的东西,还不如左派的东西,对自己更有刺激和启发。归根结底,自由主义不应该强行划分左中右,它应该是一种最具包容性的政治和文化理论,也是一种价值观和生活准则。

头一次见面的黄君,前些年在一官方背景的著名纸质媒体做新闻采访。几年下来,觉得很难按自己的意愿做事,并说大部分工作在官方媒体的记者,都有一种绝望的感觉。因而只能想尽办法费尽脑汁,采取各种变通的方式,尽量将真相告诉民众。后来他实在忍受不了这种委曲求全,违背自己意志和良知的工作,就辞职了。然后在家呆了几年,有很多时间上网,现在主要靠媒体写作。

也是初次见面的唐君,其经历则更为曲折。他本是当地一政府官员的公子,却生性叛逆。八九年的时候,上大一的他,积极投身到那场已经载入史册的民主运动,而且是学校的领袖,后被校方整肃,开除学籍,当时的境况可想而知。后来,他又通过参加官方举办的自学考试,获得了大学文凭。之后,他到了南方,应聘为国际商报的新闻部记者。工作几年后,觉得并非安身立命之所,加上家庭的变故,他试图通过各种渠道,离开中国,去往自由世界,甚至想到国外后筹办或加盟开放、争鸣、动向、北春那样的,以关注中国政局与社会走向的时评性杂志,最终未获成功。近两年,他因受朋友的影响,受洗成了一名虔诚的基督徒,始"觉今是而昨非",感到自己终于找到自己生命的归宿,那就是做上帝的门徒。在神的光照耀下,有意义地活着。他觉得自己,现在活得很有价值,很有意义,也很快乐。他问道,有了民主,我们就会真正快乐吗?以台湾和美国为例,说明即便同为民主国家,但有宗教信仰的国家如美国,就表现得政治文明、经济发达,人民安居乐业,而没有宗教信仰的国家,人的整个道德水准和文明程度都有相应的下降,腐败和乱相也就不可避免。

到会的有一位著名律师,也是一位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物。今天聚会的网友多半与他相熟,可以说他是一位事实上的中心人物。尽管他话语并不多,但总是在关键问题上发言,很理性,很有力量。他原本是学化学的,名牌大学毕业后,做过老师,后来考到律师执照。因为近几年陆续参与一些民间维权诉讼,受到地方政府的迫害,而被吊销律师执业证,现处于半失业状态,但他却始终不怨不怒,处变不惊,坚毅冷静,以柔克刚。他的精神导师,是奉行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理念的甘地。我说他是一位伟大的实践者,是一位真正的脚踏中国土地的平民律师和维权律师,一点一点地争取宪法赋予每一个公民的权力,是他每天在做的事情。

另有野君也是一位传奇人物。野君看上去胖乎乎的,憨态可掬。大学毕业后的他,原本在一地方政府机关作公务员。因思想另类,不能见容于上司,最后不得不离开原单位,然后开始以网络为家,以键盘为工具,以思想为武器,传播"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挑战权贵与专制机器。现在自己做网站主管和维护。尽管屡遭挫折与迫害,现在仅靠妻子微薄的经济来源维持生计,但始终痴心不改,愈挫愈勇。除了不知疲倦的工作,而且始终保持乐观和饱满的情绪,对世界和未来充满信心,真是一位大战风车的现代堂•吉诃德式的人物,走的真是一条充满曲折、布满荆棘的"野"路。

还有一位黄君是会开到一半才来的。他是南方人,名牌大学社会学系毕业。因介入汕尾开枪事件(其实就是出于关注人权,写过两篇评论),而不能见容于地方当局,最后被迫丢了稳定的工作。但他依然对未来充满了信心,看不出有丝毫的悲观情绪,现在还是积极参与民间维权,同时在一家私人企业做市场策划。他的经历让人想起一位著名政治评论家说的三句话:你要在中国混,首先要明白,当权者有多么残忍;其次要弄明白,中国的老百姓有多么愚昧;再次要弄明白,中国的知识分子有多么无耻。

受律师的邀请,一位名牌大学的王博士,向大家详细介绍了他几年来调查和研究中国底层劳工有组织的抗争运动的状况,并借鉴韩国的劳工运动,分析了中国劳工运动的未来走向与发展空间。大家针对这一话题,进行了热烈的讨论。其中,废话君和可气、白衣、野君等几位年轻人最是活跃。

#p#另有三位老资格的网友,年龄都在五十开外。有一位是归国华侨,现在是一著名论坛的版主。还有一位尽管网龄较短,但却是文革红卫兵运动的参与者和见证人,也是这一人类文明史上罕见大悲剧的研究者。他筹建了国内第一家民间文革博物馆,目前正致力于文革资料搜集、历史研究工作,有很多开拓性的成果。

高老师是我们聚会中唯一的一位女性,成了我们这个共同体里面一道温柔的风景线。身为女性,难免俗务缠身,却能心忧天下,尤为难得,因而大家也特别尊重她。高老师谈吐优雅,气度不凡,还是一位虔诚的基督徒。八九运动期间,她正读大三。正是这场中国现代史上影响最为深远的民主启蒙运动,改变了中国,也改变了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的人生路径,高老师也不例外。

聚会过半才赶来的笑笑君,在公共知识分子中,有很高的知名度。他是知识分子关注时代,关注社会发展的代表人物之一。其写作兼具思想深度与可读性,堪称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的典范。笑君乃巴蜀人士,大学毕业后,先在一所医科大学任教,后因编辑出版一本著名的书——其实就是收集整理了我党早年的向国民政府要求民主、自由,要求还政于民的一系列文章的结集。只不过今天的"人民政府"比当年的"独裁政府"更心虚,结果不能见容于当局,最后丢了高校教师的饭碗,几经辗转,才在一家官办媒体落脚。现仍然从事时事与文化评论的写作与编辑。笑君看上去要比其实际年龄大些。和他逻辑缜密、构思精巧文采斐然的一篇篇大作比起来,他的口头语言,总给人以不太匹配的感觉。

和我同来的肖君,是我最为熟知和信赖的朋友之一,既是好朋友,也是同龄人。年龄相仿,兴趣相投,经历也颇多相似。看他那一头齐刷刷的乌发和粗壮的手指,就能想见,他是一位处事果敢,宁折勿弯的牛人。八九的时候,他在一所医学院校读硕士。出于读书人本能的良知,他毫不犹豫的投身于那场运动,跟着上过街举过旗喊过口号。可能是误信了当时流传的"邓死李毙杨囚"的传言,一时心血来潮,买了一挂鞭炮当众就放,以示庆贺。后来天不遂人愿,事不可为,这就成了他的一条罪状。毕业后,他跟发配一样,全家人去了天涯海角谋食。被那些幸灾乐祸的同学,戏称为"放了一挂鞭,让你去支边"。在边陲锻炼了几年,他又考回学校读博士。这样我们成了相差两级的同学和好友。肖君尽管网龄已有八、九年,但他总是喜欢潜水,很少浮出水面。每次朋友聚会时,他口若悬河,雄辩滔滔,写作却是他的短处,所以他也就扬长避短,说得多,写得少,乐得做个动口不动手的君子。

最后说到我自己:"有一个笨小孩,出生在60年代"。"生下就挨饿,上学便停课",正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真实写照。高攀一下,和我同时代的著名女作家虹影的小说《饥饿的女儿》,生动而细致地描述了那个时代的悲剧:饥饿(对食物、知识和性的饥渴)、恐惧、动荡和仇恨,伴随我们心灵的成长与身体的发育。直到上大学,我们才开始真正接触现代文明和充满人性的西方价值观。历史的吊诡恰恰在于,靠读毛主席的语录启蒙,在"东方红,太阳升"、"社会主义好"的歌声中长大,最后却走向了毛主席他老人家所明令反对的自由主义之路。历史真会捉弄人啊。我的社会角色是医生和医科大学教师,也是现今公众舆论和各路媒体攻击谩骂最为激烈的两种角色。一身而兼两职,也不知是前世辈子做了什么缺德的事,要遭此报应。但我真正感兴趣和主要从事的,却是民间自由写作。写过专栏,还做过小贩。不愧是贩夫走卒,本色却是一地地道道彻头彻尾的书生。套用契可夫的话就是,医学是我的太太,写作是我的"二奶"。痛苦着,也快乐着。活在中国,尚且不易,何况身兼这么多角色,不生不死,不尴不尬。平时,除了看病、教书,还有很多俗务。我已经没有兴趣和精力,去玩弄那些劳民伤财的劳什子科研课题之类。"不搞科研害自己,搞了害别人"。这是圈内人流行的说法。宁可害别人,也别害自己,这也是绝大多数中国高校老师的选择,功利地选择,而我却愚蠢地作了相反的选择。其实,贺卫方、陈丹青两位著名学人,和我是同辈人,我们有着差不多的人生体验。我也因深深卷入八九民运,而走向深层次地反思与追寻,对制度的追寻,对历史的反思,对文化的反思,对生命的反思。八九年的经历,那是唯一一次做中国人扬眉吐气的一个多月,是我们这辈人思想的基本来源,甚至是一辈子都用不完的思想资源,就像文革是红卫兵一代人的历史背景与思想来源一样。我也有因在课堂上传播自由主义理念,而被学生积极分子向组织告密的经历。因不愿随世俯仰同流合污,我迄今连硕士研究生导师的资格都没有去申请,更无论那些令人眩目的世俗头衔。只不过,我也没有足够的勇气和力量,单枪匹马,与强大的专制机器正面较量,将本来的一桩平常事,炒成一件尽人皆知的公共事件——那无异于以卵击石,毁灭的一定是弱小的个体。

分析我知识与思想的来源,除了课堂,就是网络,当然也少不了师友、社会和书本。

回头一看,我上网的年龄已经有七、八年了,从"思想的境界"到"世纪学堂",从"万维"、"多维"到"大参考"到"博讯",都一点一滴,融入自己心灵成长的历史,也算是亲身见证了中国网络的兴衰起落。何其幸耶,何其不幸!

会议接近尾声的时候,唐君提到,我们聚到一起,除了自由地交流思想,传播理想,还应该有一些现实的成果,否则就失去了聚会的意义。我党历来高唱自由民主的高调,却从未自己遵守自己定下的规则。这是国人的不幸,又何尝不是我党的不幸!因而既然大伙为一个共同的理想而来,就应该首先从我们自己开始,践行自由民主的规则与理念。尽管自由民主的观念,可以有多种解读,但它首先是一种生活态度与行为准则。只有这样,我们才能看到我们所期盼的自由春天的到来,否则始终是在原地踏步,永远走不出循环的怪圈和治乱相因的沼泽地。

#p#大家一致赞同,并决定以后有步骤地程序化地付诸实践。比如,每次聚会前,每个人准备一到两个供大家讨论的议题,并且事先有比较充分的准备,向其他人作必要的说明与解释。没有提出自己议题的当弃权,也可以和其他人联合提议(附议)。然后,通过投票,公决出获最多支持的议题,展开讨论,并达成一定的共识,采取共同的行动。希望这样的实践与操作,为中国的未来,摸索出社会转型的可操作路径。

回来的时候,我一直在想,我们这些人,究竟是为了什么,来这儿相聚?可能很多人牺牲了休息,牺牲了和家人团聚的机会,或者推掉了饭局酒席,推掉了会议,推掉了各种形式的应酬。仅仅是因为厌烦了和那些逢场作戏的官员商人吃饭的机会?作为医生,我自己确实厌倦了这样的应酬,尽管内容会时有翻新,但都不外乎酒醉饭饱后,或打麻将或洗脚;要么就是觥光交错中,男人之间交流一些黄段子;或者看看谁又升官了,谁又发财了,股市涨了还是跌了。望着这样的饭局,望着济济一桌的红男绿女,尽管年龄性别信仰肤色地位职业各不相同,语言各异,可是人们最感兴趣的永远都是两样东西——钱财和美女。
可是,我们今天的聚会,却与这些背道而驰,不为别的,全是冲着一个理想——自由而来。为求得心灵的自由、言论的自由、信仰的自由、爱的自由、不喜欢的自由、行动的自由……一百年前,马丁•路德金牧师发出了"我有一个梦"的呐喊,引来千百万向往自由、追求民主的人们的遥相呼应。从此,这个声音回荡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成为时代的最强音。如今,这个梦想,在地球上大多数国家已经实现。可是,在拥有世界人口五分之一强的中华土地上,在拥有几千年灿烂文化的文明古国里,自由还没有踪影;自由的种子还没发芽;自由的灵魂还在四处漂泊。这不能不说是所有炎黄子孙的耻辱与悲哀。胡适之先生半个世纪前的言犹在耳:争你个人的自由,便是争国家的自由。

我又想,这一次的聚会,形式上是一次普通的网友会,内容上却是一次精神的交流,思想的操练、民主的探索。我又结识了那么多位有个性,又有共同的兴趣和理想,且各有专长的朋友。好似一次轻松的郊游,我大口大口地呼吸到了清新温暖的空气,触摸到了希望的脉搏。心中的愉悦与满足自不待言。

可是我又隐隐发现,当我离开那个带有几分柔情暖意的吧屋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走出那条窄小的胡同,来到喧嚣的马路,立刻就有一种落寞感袭上头顶,有一丝惆怅爬上心头。外面的世界还是那么热闹,那么喧嚣,那么嘈杂,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当一个人融进这万丈红尘的时候,就像一只轻贱的蚂蚁,被抛进波涛汹涌的大海。不管你怎样挣扎呼喊,最终都免不了被巨浪吞噬的命运。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生命个体的宿命?

外面,细雨还在稀疏地下着,挟着阵阵软风,浸湿我的头发,钻进我的脖子里。当我快步走进茫茫雨雾中的时候,我似乎才回到自己生活的现实中来,我的心一阵阵下沉,我又要面对明天的生活——那日复一日,单调而重复的日子;和那些刻板丑陋的官员,那些一脸茫然的病人,还有那一脸俗气的同僚,一群群冥顽不化的学生们来来往往,我真不知道我在做些什么。我不明白我存在的价值和目标是什么。也许就是活着,为自己,也为生活,也为父母双亲,也为妻子儿女,也为亲朋好友……

── 原载 世纪学堂(文章仅代表作者个人立场和观点)

来源: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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