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办公室朝北的落地窗望出去，无数古老的灰白建筑，和谐密集，错落有致，汇成浩浩荡荡的巴黎城区；远处蒙玛特高地上，洁白的圣心教堂在夜幕中，尤为醒目，宛如这座城市的守护女神。
贺梅梅的心象云，飘游在这幅经典油画的上空。
收回出神的视线，她把刚刚拿到的升职通知，小心地放进公文包。
这份副总裁特意为她准备的圣诞礼物，和香港猎头公司的答覆接踵而至。两个工作机会，像两个顽皮的命运天使，同时跑来看她难做选择的样子。
和同事们吻面告别，互祝节日快乐，梅梅拎着橘红色的DALLOYAU购物袋，离开办公室。
袋子里装着今晚的圣诞甜品：秋之叶巧克力蛋糕、玛可烘小圆松饼和新鲜巧克力，都是家人的最爱。
特意不乘办公区的电梯，而从商场的手扶电梯下楼。多年来，她偏爱平安夜的商场氛围。
虽然每年一进入十一月，所有的圣诞商品都上柜了；可是，平安夜打烊前，商场里仍有不少顾客，在急急忙忙地购买圣诞礼物。梅梅喜欢这些有“最后一分钟”倾向的人们，喜欢看他们拎着大包小包、手忙脚乱的样子，多么有节日的气氛。
商场中庭悬挂着酒红色巨型圣诞树，高达二十米，披金带银，熠熠闪光，散发着巴黎特有的雍容华贵。
她从圣诞树下走过，低头、俯身、绕道、小心翼翼地躲过那些对准圣诞树的、大大小小的相机镜头。
从中庭左边台阶上去，就是亚洲顾客接待部。
不用看，梅梅也知道，此时，那里一定是人头涌涌、人声鼎沸。明天圣诞节商场息业一天，那些亚洲旅行团一定正抓紧最后的时间，抢购要带回国的名牌商品。她昔日的同事们，正一边忙着为顾客办理退税手续，一边盼着能早些回家，与家人团聚，共享圣诞晚餐。可是今夜，她们仍将是商场里最后下班的员工。
贺梅梅再也不用承受这样的压力了。
推开巴黎百货厚重的玻璃大门，将商品、音乐和各国外语汇集的海洋关在身后，一瞬间，她便融进奥斯曼大道拥挤的人流中。
巴黎百货高大的外墙贴满了五彩的饰灯，美轮美奂，像童话的宫殿。街道两旁的树木裹着彩灯，正是火树银花的样子。沿街各大商场的橱窗里，展示着一年一度的圣诞布置：跳舞的小鸡、打鼓的浣熊、会唱歌的中国娃娃......创意可人、制作细腻、栩栩如生，吸引了无数的大人小孩。
圣诞音乐不时从沿路商家飘出，空气中弥漫着圣诞美食和巧克力的香甜。衣着时尚的巴黎人心满意足地提着精美购物袋，他们一年到头绷得紧紧的脸，张得紧紧的神经，现在松弛下来了，显出更多的微笑、友善和礼貌。
这浓浓的圣诞气氛，让她分外留恋。或许心生离意，才始觉不舍？
从圣拉扎尔站搭地铁回家。古老的、深邃的巴黎地铁网犹如庞大的地下之城。
站台上，一位年轻男士彬彬有礼向梅梅搭讪：
“小姐，快过节了！”他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笑容可掬，声音里洋溢着节日的喜悦。
梅梅浅笑，有点无奈，巴黎男人喜欢跟陌生女性搭话。
“小姐，您在巴黎上学还是旅游？” 他们也从来不会辨认亚洲女性的年龄。
不跟陌生男人搭腔，她摇摇头，带着点歉意。
“啊，节日快乐！”他遗憾地摊开手，耸耸肩，向她优雅地鞠个躬，转身离去。
再一次被认为听不懂法语。梅梅哑然失笑。
在法国住了十年，自己仍是游客、仍是外国人。
地铁摇晃着把她带到城南。一出站，就看见家里那栋白色公寓楼。
自家的阳台上亮着成串的彩灯，扛着背囊的圣诞老人正在奋力往墙上爬，这是赛迪给孩子们新添的玩偶。
梅梅知道，此时，家里正灯火通明，圣诞树有节奏地眨着彩色的眼睛。赛迪一定在播放那张“世界儿童最喜爱的圣诞歌谣”。女儿一定正兴奋地围着爷爷，看他撬牡蛎，问他讨牡蛎水喝，爷爷会故意大声叫着：“够了，够了！我的小孙女们！”而婆婆已将各道菜肴准备就绪，温在烤箱里，现在正喜气洋洋地布置餐桌，她是那么善于插花、配色，今年的圣诞餐桌又会是怎样一幅漂亮的样子？
全家人都知道，梅梅快到家了，他们正等着她，走进温暖的家门。
梅梅把装着甜点的购物袋抱在胸前，慢慢朝家走。
明年的圣诞，我们还会在这里过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