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躍進」記憶(組圖)
「大躍進」運動的1958年,我九歲。年齡雖小,但也可以說是大躍進運動的「親歷者」。回想起來,猶如昨天。
記憶裡,我住的家屬大院裡的牆上貼著兩幅畫:一個大南瓜,一人坐在南瓜上看書。下書:大南瓜上學文化;另一幅是一人手握鐵锨,鐵锨上是座小山,下書:喝令三山五嶽開道,我來了!旁邊還有兩幅標語:「一天等於二十年」「人民公社萬歲」。
1958年,我在學校聽過一場報告,校長在傳達中央首長的指示時暢想了共產主義的偉大理想:「首先,有好的食物,不僅僅是填飽肚子。每頓有肉、雞、魚、蛋,還有更精美的食物如猴頭、燕窩、海味等,都是按需供給。第二,穿著方面,一切要求都可滿足。有各種花色和品種的服裝,而不是清一色的黑色和藍色。將來,普通服裝僅作為工作服使用,下班後,人們就換上皮服、呢絨和羊毛制服。當人民公社都養了狐狸,那時外套就都是狐皮的了。第三,住房都是樓上樓下、電燈電話。在屋子的北廂有供暖設備,南廂有冷氣設備。不用說,裡面還有無線電和電視機。第四,每個地方都有飛機場,每個省都有飛機製造廠的日子也不遠了。」他描繪的這幅共產主義的美景,曾讓我們樂得合不上嘴。只是誰也沒去想一想,那稀有珍貴的猴頭菇從哪裡獲得?價格昂貴的燕窩從哪裡進口?得養多少億隻狐狸才能讓全國人民都穿上狐皮大衣?
大煉鋼鐵時,由於鐵礦石不夠,就挨家逐戶搜鐵器,因為家家戶戶都集中在食堂吃飯,不允許各家有鍋碗瓢盆。凡鐵鍋、鐵盆、鐵鏟、斧頭甚至門上的扣吊都要交給單位去煉鐵。我家有只銅盆,十分光亮,據說是祖傳的,小時候我常把它當鑼敲,聲音圓潤而悠長,沒事就想敲幾下。就是這隻我十分心愛的銅盆,也沒有逃脫厄運,連同鐵鍋一起被砸爛送去煉鐵了。
記得那時有項科技發明叫超聲波:在兩端有一道縫隙的短鐵管上,裝上刮鬍子的刀片,通電後放在水盆裡,水很快就開了。據說這種水非常有營養,能產生多種維生素,還可以止餓。
一天,父親在家試驗超聲波燒水,因為家裡牆上沒有插孔,父親試圖把電線和燈口連接,一不小心,父親的手觸電了,從桌子上摔了下來,腿疼的好幾天不能走路。
為了向蘇聯老大哥學習,那時候黨組織要求婦女們都穿「布拉吉」,就是連衣裙。上級要求每戶人家至少有一個人穿「布拉吉」,有的人家就一個老太太,也要求穿,不穿不行。記得防疫站動物室有個餵動物的老太太,一會兒上房晾乾菜,一會兒下窖取蘿蔔,穿上布拉吉非常不方便。
許多女人做「布拉吉」布票不夠,就廣開思路,有的用籠布做,有的用面口袋做,做好後再用顏料一染。遠遠地好看,走近了不成樣子。尤其質量不好的籠布,夏天把女人們的身體描的真真的。
那時候家家戶戶吃饅頭,組織上又叫家家把蒸饅頭改成烤麵包,說共產主義都吃麵包,吃饅頭是社會主義,落後。我們不知道怎麼烤麵包,只好先蒸一籠饅頭,再把饅頭放在鍋台上烤焦,體驗過一下共產主義。如果不烤焦就吃,被領導發現,可就了不得啦!到了1959年下半年,不但沒有饅頭,窩頭也不多了,組織上才不管了。
後來人們餓的不行了,有人又發明瞭一種人造肉。人造肉,就是用胡蘿蔔熬成的湯,用盆裝著,把菌種接種在湯中,室溫控制在20攝氏度以上,這種狀態維持4—5天,湯表面上就會生出一層菌膜,便大功告成。據說人造肉的維生素含量高,是營養極品,能增強人的免疫力,延年益壽。剛生產的時候,規模不大,產量不多,只有父母官們才有資格享受。媒體宣傳,喜報張帖,敲鑼打鼓地好熱鬧,後來為了擴大生產,又用水泥砌成大池,把大鍋熬的胡蘿蔔湯倒入池中,再將菌種接種在池中,大家興高采烈地想像著延年益壽,長命百歲。
但是,這種人造肉並不管事,浮腫病人越來越多,醫院裡多的放不下。我父親也得了浮腫症。開始是腳腫,慢慢就全身浮腫,也住進了浮腫病醫院。住院病人每天除二兩糧食以外,還有一小紙袋「康復粉」,大夫說,吃了「康復粉」就會消腫。「康復粉」其實就是在麥麩裡摻了點白糖。就是這種「康復粉」也要住院才能享受到。
我經常去看父親。醫院裡滿是浮腫病人,成天都在死人。我看見有些病人用刀子刮牛骨頭。父親告訴我說,這些牛骨頭不知有多少人刮過了。頭一天刮的人扔了,第二天又有人撿回來繼續刮。
那時,我吃了谷糠粥解不出大便,母親就用竹筷從我肛門裡往外掏。她一邊掏,一邊罵:大躍進整死人啦,大躍進餓死人啦!
那些年,母親所在的市醫院供應室,離病人食堂很近,食堂扔出的菜葉子,都被母親撿回家來醃在缸裡了。到冬天,野菜也採不到時候,晚飯就熬一鍋湯,裡面撒點玉米麵,也能頂擋一陣子。
1962年姥姥還沒餓死,一天她對我說:「麗明,姥姥想吃個窩頭!」我說:「姥姥,你等著,我去食堂給你要去!」說完,逕直朝防疫站的動物室奔去。動物室有個小廚房,那裡每天都給小白鼠和荷蘭豬蒸窩頭,蒸好後,飼養員鎖門離去,窩頭都在案板上晾著,。我身量小,恰巧能從一扇沒有玻璃的窗戶裡鑽進去。我把窩頭偷回家中,姥姥竟然沒顧上問我這是哪裡來的窩頭,慌亂地吃了下去。
共產主義本來說馬上就要到了,誰知道越來越遠。前年在黨校聽課,一個老師說,我們現在還屬於共產主義的初級階段。據他說,初級階段需要1000年,中級階段需要1000年,到高級階段還需要1000年,看來共產主義任重道遠,我們一時半會兒是等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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