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歌：中國政府自己抹黑自己

前幾天一個大學同學打來電話，他正在加州一所私立中學教歷史，現在學校放春假，他準備到紐黑文來看望他的妹妹，也想順便跟我聚一聚。

「你不是打算趁放春假去中國一遊的嗎？」二月份他曾說過這個計畫，機票都訂好了，還興致勃勃地讓我給他提供建議，應該去哪裡觀光。

「別開玩笑了，現在誰還敢去中國呀？」他在電話那邊駭笑，「我早把機票取消了！在美國玩玩算了。」

他告訴我，他妹妹參加了耶魯的一個交換項目，三月份去了香港兩個星期。這正是SARS剛剛成為美國媒體的熱門話題之時，可是那邊沒有人向她們通報情況到底有多麼嚴重。於是，這邊她的家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那架勢，正像對遠征伊拉克的士兵的牽掛熬煎，可那一頭的她還渾然不覺。項目完畢她與同學回到耶魯，校方馬上把他們送進醫院裡隔離檢查，並且通知他們的家人，你們的女兒和兒子還安然無恙！大家這才放下懸著的一顆心來。而這些學生也頗有「死裡逃生」的後怕。

無獨有偶，另一個朋友打來電話，聊起大學同學近況，我順便問了一句「不知道威廉現在怎麼樣了？」威廉是我們共同認識的男生，畢業後參加了耶魯「雅禮協會」的一個項目，去中國一所中學教英語兩年。

「怎麼，你沒聽說？！威廉已經回美國了。」朋友說，「雅禮協會已經緊急中斷了那個項目，把工作人員招回美國了。」

威廉任教的中學在寧波，離事發中心廣東其實有上千公里呢，但是那兒仍然人心惶惶。一連幾個星期，中國媒體上找不到SARS到底有多麼嚴重的確切數據，海外的新聞網站，像CNN、《紐約時報》等等也都被中國屏蔽，在大陸看不到。那段時間，每次威廉打電話回家，家人都會焦急地追問他情況，並把美國媒體種種關於中國疫情的最新猜測講給他聽。

「官方數字大家不信任，謠言滿天飛，各種各樣的天文數字層出不窮，聳人聽聞。現在全中國簡直一片恐慌。」朋友把威廉的經歷與感想轉述給我，「提前回美，他雖然遺憾，但是也鬆了一口氣，不用在那種未知數太多的環境下生活。」

SARS這件事，使我深深困惑，中國真的如此缺乏具有現代思維的領導人才麼？本來，這樣一場天災，正是一個政府樹立形象、凝聚民眾的絕好機會。在SARS這個不分性別、年齡、教育和貧富的敵人面前，傑出的領袖可以將一個本來利益衝突激烈的社會前所未有地團結到一塊，就像紐約前市長朱立安尼在「九一一」之後團結紐約一樣。可是，中國的大小官員們竟拒絕了這個機會，處理整件事的對策一步被動、步步被動：從一開始隱瞞真實災情，到阻撓世界衛生組織人員審查醫院與官方機構的記錄，到最後在重重輿論壓力下尷尬地改口讓步……這些，如果是我周圍一些心智還沒成熟的青春期少男少女幹出來的，我一點不奇怪，我見過太多這種愚妄行為，我自己也難以避免這種可笑幻想：以為只要像鴕鳥那樣把頭埋在沙裡不看麻煩事，麻煩事就會消失。可這難道應該是這麼大國家的、信奉唯物主義的、有遠見卓識的官員們的所作所為嗎？

當今中國的官員早已經不是「土八路」，為什麼那麼多博士、碩士、學士，會祭出封鎖病情擴散實情這種「昏招」？我想破了我幼稚的腦袋也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只好胡亂推測，動機不外乎有三：

第一是因為在處理這件事有失誤，所以要拚命掩蓋隱瞞以保住面子──黨和政府的崇高威望；

第二是如《紐約時報》所猜測的：當局想避免使北京被世界衛生組織列入警告城市──廣州和香港已經因為病情擴散上了這個「黑名單」，前去旅遊與做生意的人數果然一落千丈，對這兩個城市造成了許多負面影響。當局不想讓北京也遭受這樣的打擊。

第三，則是為了避免病情蔓延的消息引起民眾不必要的恐慌，造成社會的動湯。

頭兩個理由我自己都覺得顯然荒唐，顯然猜錯了官方隱瞞事實真相鑄成大錯的原因：面子威望與經濟損失，怎麼會是拿人民的性命冒險的理由？

第三條理由，「避免民眾恐慌」，聽起來倒似乎八九不離十。民眾恐慌確實也是應該避免的。但是能用這種辦法嗎？難道他們不知道「紙包不住火」的道理？難道他們不知道那個「狼來了」的故事？──當鄉親們察覺上了你的謊話的當，你隨後再用多少真話也挽回不了他們的信任了！

經過災難的教訓和國際的壓力，中國終於認識到只有公布實情才能減少對社會的負面衝擊，決心與國際接軌，建立疫情統計報告制度。圖為衛生部新聞辦公室發言人通報全國內地非典型肺炎疫情。新華社記者汪永基攝

事實證明，隱瞞真實疫情不但無法避免民眾恐慌，反而使這種恐慌變本加厲──未知的東西才最讓人恐慌。在災難的面前，能最大限度地減輕民眾恐慌、安定民心的錦囊妙計，不是隱瞞實情，而是公開實情，不管實情有多麼嚴重。

「九一一」之後朱立安尼所採取的就是這種辦法。在九一一後的幾天，當紐約還一片愁雲慘霧之時，當記者問他「九一一」到底有多少人遭到不幸時，他神色凝重地回答：「這個數字將不是我們所能承受的。」這句話被媒體稱讚為整場事件中最感人的話之一。

而朱立安尼所崇拜的英國首相丘吉爾，是另一個在災難來臨之時正視嚴峻現實、動員團結人民的領袖。他在二戰期間最著名的演講中最為人傳誦的一句名言是：「我所能向你們承諾的就是血、眼淚與汗水。」

作為一個旅居海外的中國人，我常常慨嘆：為什麼當今中國領袖演講也好，寫文章也好，沒有這種震撼人心的力量？──或許唯一的例外，是朱鎔基總理上任之初剖白心聲「不管面前是地雷陣還是萬丈深淵……」

無論是舞廳大火，或是煤窯爆炸，無論是學生中毒，還是SARS蔓延──他們所採用的辦法是那麼雷同：給記者設警戒線，給媒體下禁止令……處處防著老百姓，怎麼還能要求老百姓跟政府一條心！

禁止信息傳播的後果，就是病毒傳播，可以在國內死死封鎖信息傳播，卻沒法阻擋病毒向全球蔓延。這一次，中國政府的形象，中國的形象，確確實實受到了損害，受到誰的損害？借用那句「除非自己打倒自己，別人是打不倒你」豪言壯語的句式來說：除非自己抹黑自己，別人是抹黑不了你的。政客們的算計我說不清，我只知道，我周圍這些普通的洋人百姓是會把SARS蔓延到全球的帳，記到中國政府頭上了。解鈴還需繫鈴人，要洗清被自我抹黑的形象，還得中國政府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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