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胎化的前因後果

發表:2005-04-21 1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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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在拙作《四清運動札記》中提出過這樣一個觀點:公社化實施的社會主義分配製﹝即「七二一」分配製﹞,拿十分之七的可分配勞動果實,按人口一律平均分配,這樣可以在正常年成下,保障所有農村人口﹝有勞動力的人口、未成年人口以及喪失勞力的老弱病殘人口﹞的基本口糧,人人有權分到一份糧食,又辦起公共食堂,真是「有飯大家吃,沒飯大家餓」,沒有貧富之分,都想,很快就要進入共產主義天堂。不料,按人口無償平均分配口糧的政策,恰恰鼓動農民去爭口糧。唯一有效的「爭法」,就是多生孩子,所謂「下田一條蟲,上床一條龍」。一九五九──一九七九即人民公社二十週年,國民經濟瀕於「崩潰邊緣」﹝鄧小平語﹞,唯獨人口激增,從五億猛增至十億,翻了一番。人口增長失控,使中華民族陷入災難性的困境。如何解決人口問題,當局不從制度上思考,依然在僵化了的「計畫經濟」 思路上繞圈子,提出「計畫生育」新政策,並從中央到公社,設立「計畫生育」委員會及其辦公室,專門執行該項政策,又以政治運動的方式推行,各地又互相攀比,不可避免又製造一場新災難。

夜半哀號

一九七四年春末,早造插秧大忙已過,轉入田間管理的所謂農閑期。「抓革命」又立即提上首要位置,主題依然是「批林批孔」,結合南粵的具體實際,省革委會提出「批林批孔」還要狠批「康老三」。「批林」的林是指林彪,「批孔」指孔子,也叫孔老二,「康」特指康有為,照「孔老二」的貶稱法,康有為也叫「康老三」。

我隨大批判工作組來到南海縣丹灶公社蹲點,公社化前這裡叫銀河鄉,是「公車上書」首領康有為的老家,我們的任務是:發動當地群眾,揭穿康有為「保皇派」的真面目,批孔老二「克己復禮」的謬論,口誅筆伐林彪叛黨叛軍叛國的滔天大罪。可惜,群眾對「大批判」這類革命頭等大事毫無興趣,浪費口水,最關切的兩件事是:一、早造收成好壞,口糧能吃多少;二、計畫生育指標,能否放寬。

有一天深夜,寒流驟然而至,細雨迷濛,冷氣襲人。忽然,傳來一個青年女子淒厲嘶啞的哀號,令人毛骨悚然。這哀號聲時高時低,持續近兩小時,間中似乎還有一兩句罵人的話,但聽不清。我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又不好隨便亂猜,心想,如果不是極悲痛的事,不可能是如此摧肝瀝血的哀鳴。「咸家鏟!毛主席咸家鏟...」聽清了,雖然聲音不高,但這咒罵聲的確聽到了,我不禁大吃一驚。

「咸家鏟!」是珠江三角洲一帶最普通的粵語方言,意為「全家死絕」,日常生活隨時都能聽到,男女不拘,喜怒哀樂,順口而出。但是,這樣咒罵毛主席,幾十年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心想,這女人大概瘋了,不怕抓你個現行反革命?反正無法入睡,我倒要看看,這個膽邊生毛、敢於咒罵毛主席的女人,是何等模樣?

原來,這女人姓招名來寶,虎年出生,今年二十四歲。階級成份是貧農,紅旗下誕生成長,苗正根紅,又是生產隊裡種桑養蠶的一把好手,自然是黨支部發展黨員的對象。招來寶二十歲結婚,比婚姻法規定的婚齡﹝女,年滿十八﹞延後了兩年,完全是為了響應黨提倡「晚婚晚育」的號召,是「聽毛主席的話」的重要政治表現,因此,甚得黨支部書記好感,不久就被批准為一名預備黨員。

招來寶的丈夫姓康,排行第三,習慣上都叫他康老三。康老三原籍也是銀河鄉人,小時去了香港,讀完初中就到一家服裝廠當機械維修工,按「階級分析」,當然是響噹噹的工人階級的一分子。香港的地下黨是否物色他為對象,不得而知。文革初期,紅衛兵到處「打、砸、搶」,地下黨也趁勢在香港發動了一場「反英抗暴」鬥爭,弄得幾百萬香港同胞雞飛狗跳,資金外流,居民外逃,香港差點沒變成臭港、死港。聽說,康老三曾經是這場鬥爭中的紅衛兵

康老三回鄉與招來寶結婚,一個是工人,一個是貧農,這一對工農夫妻,受到黨支部書記熱烈的祝賀:「早日生個共產主義接班人」。雖然康老三在香港打工,節假日忘不了回鄉探親,絲毫耽誤不了傳宗接代的大事。四年裡,招來寶就生下兩個女兒。

只因為招來寶堅持,無論如何一定要生個兒子,她和黨支部書記之間,就發生一場無法妥協的矛盾和鬥爭。當面聽招來寶說:我知道黨的政策,只要再生個有茶壺嘴的,也就罷了。黨支部書記心裏火燒火燎,急得直跳腳。生產隊連年沒有完成糧食增產指標,也沒完成計畫生育指標,按縣委下達的指示:糧食增產與同年社員的口糧掛鉤,增產就增加口糧,減產就減少口糧;超出計畫生育指標生下的孩子,不給報戶口,不給口糧,當事人還要重罰,並立即強制做結紮手術。而作為黨的基層領導幹部﹝黨支部書記,俗稱「七級總理」﹞,必須負政治上和經濟上的責任,獎懲並施。最難過的是在全縣三級幹部大會上,受到批判鬥爭懲罰。那滋味,想起來都害怕。

黨支書心生一計,來個先禮後兵。他打了兩斤九江雙蒸米酒,斬半隻燒鵝,一尾清蒸大鯇魚,把招來寶請來,說無論如何請幫幫忙,把這個 「扎」給「結」了。招來寶也有點大大咧咧,黨支書請飲酒,好大面子。飲就飲,飲完了還照樣生孩子。兩斤燒酒飲了大半,覺得有些迷糊,她站起身來,口齒不清說聲多謝,搖搖晃晃就要走,不料頭重腳輕,一抬腳天旋地轉,栽倒在地上爬不起來。黨支書連忙叫來兩個民兵,說是得了甚麼急症,一副擔架就將來寶送到公社衛生院。據說,輸卵管結紮手術做得很成功。照黨支書的話說,是「閹好了」。請不要見怪,黨支書說「閹」,絲毫沒有重男輕女的意思。從磐古開天地到毛主席開創新中國,閹雞閹豬閹牛,包括黨支書在內的中國農民,都能熟見其詳。閹人,偶爾聽說過,那是十分遙遠的事。

北京城裡的真命天子,才幹這等缺德勾當。黨支書只知道聽毛主席的話,「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根本不知道還有甚麼「輸卵、輸精」這類天方夜談。招來寶可就慘了!民兵用擔架抬她回家,傷口痛,半個月起不了床。黨支書隔天就來探望一次,勸她靜心養病,按公社黨委規定,凡做了結紮手術,休養期間,口糧照發,工分照記,另外,免費提供糯米十斤、白糖五斤、雞蛋兩斤、白酒兩斤,補養身子。招來寶好像被人強姦了一般,要死要活,不吃不眠,痛哭不已,黨支書親手送來的「補養品」,扔了一地。黨支書慌了,派來一位年青的婦女會主任,日夜陪伴,做她的思想工作﹝用現在的話說,或可叫做「政治心理開導」﹞,以防不測。

不久就弄明白了原委。招來寶的丈夫康老三,三兄弟都在香港打工。老大早年在一次工場事故中殞命,這一房就絕了。老二熬到快五十歲,好不容易才與一個寡婦同居,據說,那寡婦徐娘老矣,無後已經注定。康家一門的香火,只能靠老三和來寶夫婦了。這就是招來寶生了兩個女兒之後,還堅持要再生一個兒子的原因。

康老三連夜從香港趕了回來,陪著妻子哭了三天三夜,全鄉男女都暗自陪著流淚。黨支書多次登門賠不是,甚至指著自己的鼻子罵:我要真知道是這樣,刀架在脖子上,也決不幹這傷天害理的勾當!康老三臨走前只丟下一句話:只顧自己萬歲,不顧百姓絕戶!丈夫再也不回來了。招來寶要不是想著還有兩個可憐的小女兒,恨不得一頭撞死。現在,有時清醒,有時糊塗,一個貌美又能幹的女子,竟變成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瘋婆子。

偏執狂與自恐症

長時間以來,有一長串的問號,令外界百思不得其解。

譬如,像上述這樣一樁慘事,斷人後與挖人祖墳,同樣罪大惡極,為何要做絕了?看來,不像是某一基層幹部個人的行為,而是這種帶有普遍性的「閹人」運動,在黨中央下達的黨內機密文件裡,完全可以找到政策性的依據。不過,黨內文件的管理極其嚴密,縣〈處〉級以上的機關單位,都設有專職的機要科和機要員,哪一級的幹部看哪一級﹝機密級﹞文件,都有極嚴格的規定。黨委第一書記能看的文件,第二書記就不能看,只能聽口頭傳達。有時,第一書記會故意提出一項政策性的意見,在常委會上引起爭論,如果爭論不可開交,最後,就以「中央文件」精神,平息眾議。甚至,有的還利用這種「政治待遇」的等級差別,名正言順的打擊對手。

黨支書和普通黨員一樣,是「看」不到中央文件的,最了不起是比黨員早些時間「聽」傳達。能聽到多少「精神」,全靠記性。很多農村的黨支書,識字不多,更談不上甚麼文化水平,如果遇上傳達「精神」的公社領導人,也是「半桶水」,那真是「鴨子聽雷」。僅傳達最高指示,就鬧了不少笑話:「對犯錯誤的人,要懲前庇後。」傳達成「爭先恐後」。「人的正確思想是天上掉下來的嗎?」變成「人的正確思想,是天上掉下來的。」﹝翻第二頁﹞「還有個媽。」「戰士指看南粵,更加鬱鬱〈鬱鬱〉蔥蔥。」讀成「更加都都忽忽」。

現在回到正題。中央為甚麼要實施「計畫生育」政策?答案是十分簡單的,因為發現人口增長太快,新生人口大大超出死亡人口。那麼,又是怎麼「發現」的呢?

早在一九五三年實行「糧食統購統銷」,社會主義的「計畫經濟」就開始推行了。計畫經濟首要的問題,是如何保障「人人有飯吃」。這就抓住了「人」和「飯」這一對主要矛盾。按照毛主席在《矛盾論》中的論斷,只要抓住主要矛盾,一切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革命戰爭是這樣,社會主義建設也是這樣。人和飯這對矛盾,抓了半個世紀,解決了沒有?只怕是「子之矛」對「子之盾」。看來,如果跳不出這套僵死的政治制度,新世紀再抓五十年,恐怕還是勞而無功。

一九五五年,從中央到各省、市、縣,統一部署,印製糧票。糧食部印製的「全國通用糧票」和各省市縣印製的地區「專用糧票」,隨著糧食定量供應落實到人,公開發行併合法流通。那時,家家戶戶都有一本戶口簿,登記著戶主及其他家庭成員的姓名、性別、年齡及文化程度等個人資料。憑公安派出所發給的戶口簿,才能在街道糧食店領取一本糧食供應簿,在各人名下,註明糧食定量多少斤。如果出門辦事,不能回家吃飯,必須在機關飯堂或飯店搭食,就必須交糧票。按照你的糧食定量,該吃多少是多少﹝絕不能「需吃多少是多少」﹞。所以,吃飯的一些習慣用語也改變了,譬如,「一頓吃幾碗飯」就沒有人說了,都說「一頓吃幾兩飯」。

這裡 ,「人」和「飯」這兩個統計數字,就有了實際的意義。根據人口,制定糧食生產計畫,或是按照糧食收成,制定口糧限額計畫,進可攻,退可守,完全體現了社會主義計畫經濟的優越性。

可是,毛主席親手破壞了「計畫」。大辦公共食堂,吃飯不要錢,放開肚皮,ALL CAN YOU EAT。許多公共食堂還大放「衛星」。﹝筆者附註:一九五六年,蘇聯第一顆人造衛星上天,被認為是蘇聯在軍備競賽上,第一次超越美國的重要標誌。同時,也印證了毛澤東主席關於「美帝國主義是一隻紙老虎」的英明論斷。所以,「大躍進」期間,提出「超英趕美」,各行各業都在狂熱的政治鼓動下,競相大放「衛星」。到一九六一年,公社化失敗,餓殍遍野。國際共產主義陣營分裂,中蘇公開論戰,中共指控蘇共為「修正主義叛徒」,故有「衛星上天,紅旗落地」之說。﹞ 那種「放衛星」式的「吃」,用一個「撐」字可能更貼切。全國五億人,放開肚皮,「撐」了三個月,就把全年的「計畫用糧」全數「撐」光。這才是「三年自然災害」或「經濟生活困難」的真相。

前文提到,全國按人口定量供應糧食,中央就設立糧食部、各省設糧食廳、各縣設糧食局,專門處理日常糧食購銷事務。這個政府系統機構,政治上屬同級黨委農村工作部領導。人口和糧食,就成為日常統計的主要項目。三年﹝即五九年夏至六一年夏﹞大飢荒,每年生產多少糧食、棉花、油料?每年死亡人口多少?正常死亡和非正常死亡各佔多少?每年人口增長或減少多少?這幾項最基本的統計──即關係國計民生大計的數目字,被列為 「絕密」資料,深鎖於絕密檔案櫃,四十年後的今天,仍然沒有「解秘」的跡象。對中國人民來說,是極不公平和極不負責的。

儘管如此,人們仍然可以從「宣傳口徑」和「實際供應」之間的巨大差距,看出某些端倪。所謂「宣傳口徑」,就是從一九六三年提出「農業學大寨」以後,每年都統一以「今年是個豐收年,糧食生產創歷史最高記錄」為對外宣傳標準,直到一九七六年毛主席「駕崩」,新華社發出的電訊,仍然是「全國農業學大寨,奪得第十三個豐收年」。「實際供應」又如何?人人不可須臾或缺的口糧,基本上停留在五十年代的「定量」水平,保持二十年不變或略有下降。全民從飢荒年,進入「瓜菜代」時期。糧食不夠吃,有時代以瓜菜。連瓜菜也限量供應,只好勒緊褲帶,「好自為之」了。

一整套人口管理﹝戶籍政策﹞和糧食管理﹝糧食產、購、銷政策﹞,通過各級黨委強制推行,向全民灌輸一個信念:「一切聽從黨安排」。在安排口糧這件大事上,當然也是「黨讓吃多少就是多少」。陽光、空氣、水和糧食,是人類賴以生存的四大條件,其中只有糧食,是人類唯一能夠用自己的能力來創造的。有了糧食,人才能生存,才能發展,才能有如此輝煌的文明史和文化史。

在中國,生產糧食的農民,被宣布為「土地的主人」,但吃飯只能吃多少,卻要絕對「聽從黨安排」。為了給轆轆飢腸多餵幾顆糧食,終於在密如蛛網的糧食政策中,找到了唯一可以通過的「網眼」,那就是人民公社「七二一」分配製中的「七」──即七成糧食按人口平均分配。發現這個「網眼」,不講自明,多添一口,多得一份口糧﹝約合大米三百六十五斤﹞。如何多添一口,也是不講自明,生孩子!口糧限量,人口沒有限量,哪有不爭先恐後去鑽這個「網眼」的?幾億農民「性」致勃勃,生育不息。黨的「以糧為綱」、「大辦農業」、「農業學大寨」等一系列路線、方針、政策,通通敵不過幾億農民大生孩子。這就出現了史所未見的怪圈:人口越來越多,口糧越來越少。或者這麼說:越是吃不飽,越要生孩子。

毛主席一意孤行強制推行農業社會主義改造運動,仍然是以人為對象的革命運動,對人與飯的矛盾當然十分瞭解。人口增長完全失控的主要原因,就是公社化實施的那一套口糧平均分配政策,毛也是瞭如指掌的。不過,毛從來不敢正視這個真相,也不容許他人觸及。廬山會議打擊「橫刀立馬」的彭大將軍,繼而在文革中滅劉﹝少奇﹞鏟林﹝彪﹞,都表現出毛歷來行事的偏執狂個性。

毛當然還瞭解,對「越是吃不飽越要生」的大量嬰兒,不僅沒有辦法餵飽,跟著而來的一系列極其棘手的社會問題,例如燃料、日用品、醫療、住房、交通、教育等等,將成為壓在社會主義共和國頭上的一座大山。更可怕的是,農村中越來越多的既缺糧食又缺教育的「接班人」,誰能擔保不是將來的「掘墓人」?這才是毛最感恐懼的心病。

閹人運動悄悄興起

計畫生育,說得粗俗些,叫做「閹人」,首先拿農民開刀。

自古以來,閹雞閹豬閹牛,是農村中最常見的農事活動之一。中國的閹雞術,成功率達到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堪稱世界一絕。在農村小巷裡,閹雞師傅坐在小板凳上,旁邊擺開一盆清水,四把特製的小器具,一聲吆喝:「閹雞唻!」就有一些農婦,手裡抓著尚未成熟的小公雞,前來求閹。不須要簽訂任何形式的合約,連簡單的語言溝通也是多餘的。閹雞師傅接過小公雞,一腳踩住雞翅膀,一腳踩住雞腳,不消毒也不需麻藥,在雞肋間割了一刀,隨即將切口撐開,用一絲馬尾,伸入雞腹腔,套住雞睪丸,來回拉幾下,就將輸精管切斷,再用一把小銅杓,將花生米大小的睪丸取出,丟進水盆裡,然後再取第二顆睪丸。切口不需縫合,也不需貼膠布,師傅移開兩腳,小公雞自動跑開,好像甚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大約一兩分鐘,就可以閹完一隻雞。

把計畫生育說成「閹」,是最通俗的一種說法,似乎有些不敬,卻和中國人的文化背景血肉相關。尤其是農村,悄悄地興起一場「閹人運動」,弄得雞飛狗跳,聞「閹」喪膽。

當然,並不是一開始就「閹」,計畫生育作為黨的一項重大政策﹝八十年代升格為國策﹞,和推行其他重大政策一樣,總是「文場」開路。各級黨的宣傳文化機關,編寫了一批又一批有關計畫生育的宣傳資料,運用當地群眾喜見樂聞的文藝形式,通過黑板報、有線廣播、壁畫、歌舞劇演唱等手段,鋪天蓋地展開宣傳攻勢。問題是如此千篇一律、乏善可陳的宣傳,早已將老百姓的耳目磨出老繭,失去知覺。毛主席早年大肆伐撻的「黨八股」、「教條主義」,建國以後卻風起雲湧,大行其道。限制生育的宣傳如此不得人心,而實際上鼓勵生育的「七二一」分配製,幾乎不作任何宣傳,廣大農民群眾即趨之若鶩,豈不是拙拙怪事?

「文場」草草收場,即進入實質性採取措施階段。這一階段又分兩個步驟:推廣避孕套和結紮手術。

推廣避孕套,在城市人口中悄悄進行,比較順利。在農村推廣避孕套,簡直是一場笑料百出的滑稽戲。在人民公社體制內,計畫生育的任務,當然由各生產大隊黨支部包干,再具體分工,這項「難以啟齒」的差事,往往落在婦女會主任身上。夫妻間的房事,歷來只做不說,更不容他人介入。一旦「走漏風聲」,輕者被視為不正經,重者為流氓。現在,要一個未婚的青年婦女會主任,面對全大隊數百名已婚男子漢,公開講授避孕套及其使用方法,從黨的立場上講,無疑是極其嚴肅的政治考驗。

一位婦女會主任,懷著對毛主席無比敬愛的虔誠,登門向一對農民夫婦傳授避孕法,不知道是主任說不清楚,還是農民夫婦聽不明白,說了等於沒說,聽了等於沒聽。主任沒辦法,最後不得不拿出一個保險套,套在一把鋤頭柄上,做了實物示範。農民夫婦是否弄明白了不得而知,早把個女主任羞死,一張臉紅得像下蛋的小母雞。過了三個月,那農婦又懷孕了。主任聞訊急得跳腳,立即登門問罪。農民夫婦依然懵懵懂懂,一再追問,不得要領。問他怎樣使用保險套?他說,按照主任的示範,把那小套子套在原來那根鋤柄上。主任一聽,當場氣結。

實踐證明:向農民推廣保險套,收效極微。人口暴增與糧食短缺的壓力,從黨中央到各級黨委,都無法承受。於是,結紮手術就出臺了。

輸精管結紮術畢竟與閹雞術不同,沒有經過專門訓練的西醫外科醫生,沒有必須的醫療設備和藥品,是不能隨便做這種手術的。在「階級鬥爭」壓倒一切的年代,對毛主席的指示,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稍有怠慢,隨時都有變成「階級敵人」,嚐嚐「無產階級專政鐵拳頭」味道的可能。甚麼「個人意願」,甚麼「合情合理合法」,都是「資產階級人性論」,屬於「克己復禮」的範疇,都要在「批林批孔」運動中,聯繫實際的人和事,批深批透,斗倒斗臭!

第一批接受手術的農民,由他們的黨支部書記帶領,搭乘縣委派來的大卡車,直接送到縣人民醫院。病人多,醫生少,經過嚴格培訓的外科醫生更少。窮則變,變則通,未必不是變通的變通。手術室門口,「病人」排好隊,由黨支書主持「表忠」儀式,一起揮動小紅書,高聲朗誦最高指示:「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然後,依次進入手術室。再看手術室內,有條不紊的進行「流水作業」,進來一個「閹」一個,主刀醫生只管切開,找到輸精管,剪斷,紮好,其他收尾,全交由助手護士去處理。

凡做手術,不管大小,都不可能保證百分之百成功。成功了,很快康復。如果失敗,就可能出現意想不到的各式各樣的症狀,疼痛最常見,有的起不了床,有的像擰了筋,進退維艱,有的萎靡不振,疲乏不堪,也有的雄風不再,總之,這些人家可慘了,壯壯實實一個男子漢,閹成廢人,在外不能參加集體生產勞動,在內又不能盡夫妻之道。妻子們不約而同,相繼到黨支書門口哭哭啼啼「告地狀」,弄得人心慌慌,雞犬不寧。

也許是手術失誤率過高,在仍然依靠體力勞動支撐的農業社會裏,男人失去或減弱勞動能力,無論對家庭還是社會,元氣傷害是無法彌補的。於是,閹男轉為閹女。首當其衝的是「超計畫」又再度懷孕的婦女,一律強制人工墮胎,並立即做輸卵管結紮手術。這回是演出「全武行」,由黨支書帶著民兵,突擊行動,把所有孕婦,一個不漏地押上大卡車,直奔縣醫院。有一位姓勞的農民,外出回家,知道妻子已被民兵押走,一口氣追了幾十里,哪裡能追得上?等他趕到醫院,妻子已被強制執行墮胎,流血不止,搶救乏術,一命烏呼!勞姓農民見妻子已死,打下的胎兒竟是八個月大的男嬰,痛哭失聲,一頭撞死在磚牆上。

閹雞閹豬始於何時,已難查考。閹人,史家記載,始於漢武帝實施殘酷的宮刑,割掉司馬遷的外生殖器,是中國皇帝首創的一項刑罰。唐宋以後,直至明清,律法上判以宮刑的案例,極為鮮見。倒是皇家為了保證後宮佳麗三千,絕對歸皇帝獨自享用,硬性規定:內宮所有男性僕役,必須一律去勢。這樣一批又一批被殘害的男子,歷經千年,到了孫中山領導辛亥革命成功,推翻清皇朝的統治,太監才最後成為歷史名詞。人們無法料到,在毛主席領導的新中國,億萬勞苦農民,不分男女,只要「超生」,一律受閹。所不同的是,毛主席決意落實清末名丞張之洞「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主張,藉助西洋的外科手術,為社會主義中國的人口消腫,可惜收效甚微。

手術失誤,固然造成許多悲劇,而「大躍進」、人民公社、計畫經濟、無產階級專政等一系列方針政策的失敗,給全民族造成的災難,更是後患無窮。

七千萬魔鬼找不到地獄

二○○ 一年三月六日,江西省萬載縣潭埠鎮芳林小學師生被迫在課室加工爆竹意外發生爆炸,課室倒塌,學童、教師死亡四十多人,傷殘數十人。聯合國兒童基金會七日發表聲明出,這場悲劇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我們為罹難兒童的家人感到遺憾。我們的憤慨則針對強迫年僅八歲兒童在校園內從事爆竹加工的校方人員。」聲明更指出:「尤其令人驚駭的是,罹難的小學生是在原本最安全的場所──學校內,從事特別危險的工作。」據說,該鎮一名副鎮長在悲劇發生後表示:很好,減輕計畫生育的壓力。副鎮長這一表示,無意間流露出「一胎化」仍然造成巨大壓力的無可奈何心態。

但是,人口爆炸要比「加工爆竹意外發生爆炸」嚴重千萬倍。由於原來人口增長失控,基數太大,雖強制推行一胎化,對超生的公職官員,一律雙開 (開除公職、黨籍),對各族百姓、尤其是農民,一律高額罰款,甚至演出拘人、拆屋、「牽豬剝鼎」等暴行,仍然無濟於事,淨增人口超出一千萬。

人口生育過剩已經十分頭痛,加上傳統的「重男輕女」舊觀念,又產生男女比例嚴重失調的問題。據中國部分省市人口抽樣調查和全國第四次人口普查表明,中央男性已經比女性多出三千六百八十萬人,而且,年齡越小所佔比例越大,又表明瞭性別比例失衡狀態正不斷加深。據預測,到本(二十)世紀末,中國男性將多出七千萬人。這就是說,七千萬條男子漢,找不到老婆。

由此,可以知道,中國人的「陋習惡俗」──棄女嬰、溺女嬰,已經嚴重到甚麼地步。而七千萬找不到老婆的男子漢,一旦春情勃發,可能做出甚麼「出軌」的事,是無從預料的。讀過古典作家薄迦丘《十日談》,也許不會忘記這樣的故事:少女阿莉白出家修行,遇上修道士魯斯諦科,教了她把魔鬼送進地獄的方法。其實,在正常的社會裏,「魔鬼進入地獄」這類風花雪月好事,往往是不學自通的。但在中國如此異常的狀態下,七千萬無法進入地獄的魔鬼,搗起蛋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何況,當今「繁榮娼盛」,包二奶成風,尤其許多貪官,一人就多佔了一個兩個甚至數十個應該屬於他人的「地獄」,迫使更多「魔鬼」起來鬧事,社會還能不動盪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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