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隆的遺憾

作者：文/辛純發表：2006-05-24 06:27

德隆給許多知情者留下感嘆。

一直有人把德隆稱作德隆帝國。領導建造了這個帝國的唐萬新是一個怎麼樣的人呢？唐萬新是一個極重友情的人，他對下屬講義氣，也很信任。儘管有時義氣過了頭，對於犯了嚴重錯誤的下級，也只是撤去職務，還照樣養著。當唐萬新面臨審判需要龐大的律師費用之際，他的大哥成功的把德隆舊部招到一起為他湊齊費用。

唐萬新1964年出生於遙遠的西北邊疆－－新疆一個支邊幹部家庭，是一家兄妹五人中的老小。曾兩度考上新疆當地的大學，但都自動退學。這已經很說明他是一個不安分守己的人。他對經商的興趣非常大，以至於無法安靜的在學校讀完大學。20年前的1986年，唐萬新開始經營一個叫「朋友」的彩擴部，幾年間賺了60萬元人民幣。但後來又嘗試的其他生意卻不順利，已在虧損直至負債險遭牢獄之災。

1992年唐萬新從朋友處借得五萬元，到西安買賣「一級半」股票。所謂一級半股票，就是發行股票的公司已經按照規定改造成股份有限公司形式了，其股東手中已經持有股票，但還需要經過一個特殊的程序掛牌上市買賣。初次發行股票成立股份公司的資本市場，是為一級市場，掛牌後上市交易是為股票的二級市場，並不存在官方允許的一級半市場。這種股票之所以稱為一級半，就是因為潛規則允許其在沒上市前就自由轉讓。這樣的股票買賣在那幾年很活躍，買方都指望上市以後價格更高，獲取利潤。過了那幾年就不存在這樣的股票了。唐萬新在西安買了一級半股票以後，賣到深圳、廣州等地，據他自稱，一年多就賺了6000萬元。像他這樣專做一級半股票，那時一般都賺了大錢。但能否在短短一年多時間賺這麼多就成問題了。

1992年他成立新疆德隆國際實業總公司。德隆系從這裡開始起步了。此時唐萬新的主業還是買賣一級半股票，他對這項買賣的關注持續到了2001年，據他自述，一共在這個市場賺了7、8個億。在這其中，唐萬新已經懂得了利用金融管理混亂所帶來的機會，獲得巨額經營所需資金。1994年德隆參股新疆金融租賃公司，獲得其一個具有融資功能的席位，其運用資金的規模擴大了。不過，一旦在資金來源上打開視野之後，唐萬新就走上了一條永遠需要資金、不斷揮霍資金的不歸路。

後來，唐萬新大舉進入國債期貨市場。初起的國債期貨市場很快就成為所謂金融大腕們鬥意志、拚力量的肉搏戰場。1995年，以財政部下屬的中國經濟開發總公司（中經開）為代表的多方，與上海萬國證券公司的管金生以及遼寧國際開發公司（遼國發）的高原、高嶺兄弟為代表的空方，發生慘烈對決。在中經開的惡劣手段之下，管金生鋌而走險、巨量拋空砸盤，最終導致萬國爆倉虧空，管金生鋃鐺入獄。高氏兄弟在穿倉後則遠走高飛。中經開在6年之後因為在銀廣夏和東方電子事件扮演了不光彩角色，被勒令清盤，也在2002年黯然退場。唐萬新在這場豪賭中是無名配角，但因為跟錯莊（跟了空方），慘遭1億元的損失。

巨額損失之後，唐萬新需要大量的資金補充以保持事業的規模。1996年唐萬新依靠出手闊綽開路，收購金新信託公司30%的股份，板凳還沒有坐熱，就迫不及待的把金新信託作為了德隆汲取資金的渠道。從此，唐萬新每一次化解財務危機都依靠同一個方法：獵取更多的資金渠道。德隆系也成為控制金融機構最多的企業集團。

但是，唐萬新不僅在股票市場上把攤子鋪得很大，在實業投資上鋪的也非常大，兩者都可以在國內企業界拔得頭籌。後來的事實表明，德隆的二級市場的操作並沒有給整個集團帶來淨的現金貢獻，反而成為吸食資金的黑洞，因為把三隻莊股股價維持在一個屹立不到的水準上，德隆才能通過非正常的方式獲得大量以信心保持的資金來源。在這幾年裡，有人估計唐萬新每年投入維持股價的資金高達10億元。而德隆在實業上的投資必然是不能帶來短期高回報的，因此幾年之中德隆就已經債臺高筑，並且由於沒有正常經營的現金收入，只能繼續依靠高息的潛渠道資金來週轉，就使得債臺越來越高，越來越危險。

可以說，唐萬新不切實際的野心、大量運用的非法金融手段，尤其是對中國局勢、當權者本質的認識不清，注定了他的德隆系今天的結局。但是德隆系也有亮點。這個亮點就是其著名的產業整合戰略。德隆垮臺後，社會輿論部分出現一邊倒，把德隆的產業整合也說成是虛假浮誇的結果。但是存在大量的正面肯定其產業整合戰略及其成績的聲音。有的甚至認為，德隆三家主要的上市公司的高股價不是沒有根據的，其驕人的成長是其股價的堅實支撐。我們且看看這「三駕馬車」的產業整合簡要:

「湘火炬A"，指在國內A股市場上市的湘火炬汽車集團公司。原是一個普通的火花塞生產廠家，獲得機會上市後卻業績每況愈下。1997年年尾，德隆買下2500萬股（佔總股本25。71%）成為其第一大股東，入主其經營管理。在隨後兩年多的時間裏，德隆運用其確立的產業整合戰略，使湘火炬收購美國MAT的75%股權、上海和達公司的75%股權等，從而公司業務拓展到汽車剎車系統、點火系統、內飾系統、車燈車鏡等汽車配件的各方面，80%的產品打入國際市場，其產品還在美國汽車剎車系統市場上佔據相當大的比例；

「新疆屯河」曾是以生產水泥為主業的上市公司。1998年，德隆控股「新疆屯河」以後，從兩方面展開了產業整合活動：其一，提升原有產業的市場競爭力，通過擴大投資、提高公司的水泥生產能力和產品質量、收購周邊中小水泥廠，又與「天山股份」（德隆控制的另一家上市公司）聯合等途徑整合新疆的水泥產業，使新疆的水泥生產在集約化程度提高的條件下年產量大幅提高，「天山股份」成為全國第三、西北第一的大型水泥生產企業。其二，開發紅色產業。所謂紅色產業，指以番茄等新疆特色果疏為原料的深加工產業，這個做法起到了實現資源優勢轉化為經濟優勢的效果；

「合金股份」在德隆入主以前單一生產鎳合金產品。該產品的市場容量約每年一億元，這就侷限了其發展。1997年德隆購入其29。02%的股份，成為其經營者。到2000年，合金股份旗下已經把中國電動工具行業的龍頭企業集中起來，大大提高其市場地位，使得在國際市場上位居霸主地位的美國Murray也放下架子，與其結成戰略夥伴關係。

德隆依靠產業整合戰略，確實創造出一批真正具有市場地位的工業企業。說回到唐萬新這個人，我們透過他所主持的德隆系的表現，既可以看到一個極具雄心的人，也可以看到一個貪心不斷增長的人。他的雄心抱負，造就了一些優質的工業企業，他的貪婪則導致了一條德隆系走向崩潰的路。

遺憾的是，政府在處理德隆的過程中，在潑洗澡水的同時，把嬰兒也潑出去了。德隆崩盤以後，國務院決定由專門負責處理國家金融機構不良資產的華融資產管理公司託管德隆。自從華融託管，德隆在實業上體現的優秀經營被攔腰一擊，無以為繼了。華融的擅長處理不良資產，並不擅長評價實業企業。華融派出的工作人員，不但不具備原來德隆人員的專業水平，也沒有德隆人員那種與企業榮辱與共的趨向，因此，在處理資產過程中，幾乎沒有從企業發展遠景去考慮，而是著眼於清點資產、變賣還債。

同時，華融作為債權人的代表的身份出現在德隆，客觀上也是的德隆系的企業在面臨有希望通過改組提高償債能力時，也會因為債權人的利益而被過早清算。業界認為，在主持德隆資產重組的過程中，存在實業資產被嚴重低估的問題。如果華融不是被動式的處理資產，而是主動經營資產，那麼德隆數年留下的實業是具有相當大的償債能力的。

唐萬新在身陷囹圄之前一直是指望政府看在社會影響廣泛和德隆系事業規模大、價值高的份上，對德隆的問題採取積極的態度來處理。當然那時唐萬新還指望政府留用他來把德隆管好。而其實在非法融資方式規模巨大所造成的惡劣影響之下，唐萬新的希望未免天真，但假如政府一方面懲處唐萬新，一方面支持德隆東山再起的話，不僅僅是保留了唐氏家族的產業，更重要的是，社會損失會減到最小，而中國將有多一些優秀實業企業成長起來。

政府沒有這麼做。在德隆的優質資產中，最先被迫賣掉的是羅布泊鉀鹽。銀行業認為該項目為優質項目，但那時輿論對德隆已經很不利，各商業銀行就不再貸款。不僅是羅布泊鉀鹽，德隆的各企業都遇到同樣的問題。面對銀行違背承諾收緊貸款，唐萬新在失去自由之前就已經著手賣羅布泊鉀鹽。

在地方政府的影響下，德隆在羅布泊鉀鹽的資產以8700萬元賣給冠農股份。價格被認為壓得很低，有人認為應該賣雙倍的價錢。還有人把冠農股份叫做二道販子，因為這個公司並不是做實業的，剛把股權接過去就開始找下家來買股份。很快國家開發投資公司就入主羅布泊鉀鹽，冠農的板凳還沒坐熱，就已經獲利。當然，地方政府、冠農、國家開發投資公司還有參與的兵團都獲利了。在德隆最需要資金的情況下，可嘗到在政府面前失勢的滋味了。而在德隆興旺的年代，唐萬新及其同僚到哪裡都是政府的座上賓哪！

政府的態度和手段不僅摧毀了唐氏家族的財富基礎，而且也摧毀了中國企業長久可持續發展的社會基礎：一國政府對私人財產與國民財富關係的理念。在亞洲金融風暴中風雨飄搖的三星集團，其資產負債比率的惡劣程度比德隆嚴重得多。如果不是韓國政府從國民經濟的大局出發鼎力支持，三星集團就沒有今天在所有電子領域的極為出色的表現，韓國就少了一個在跨國公司之林中的優秀代表。如果一國政府總是傾向於對民營企業的問題重下辣手，而且趁著民營企業危機之時縱容國營企業廉價鯨吞其資產，則其經濟無論看起來多麼繁榮，都將是跛腳的，且是難以為繼的。

這才是德隆最大的遺憾，也是唐萬新真正的遺憾。可以想見，如果德隆能被允許繼續經營下去以逐漸償債，即使唐萬新被判更長的刑期，他也不會有太多的遺憾，唯吸取教訓而已。

德隆的遺憾所折射出的一些根本問題，造成中國的遺憾與中國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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