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東德國安部檔案 獨裁歷史的鐵證

一九九0年一月十五日晚上，為了阻止特務銷毀機密檔案，成千上萬的市民衝進位在東柏林的國安部，成功保住獨裁政權四十年的「全記錄」。共黨極權統治的權力象徵一旦被人民佔領，東德的末日也不遠了。

國家安全部（Ministerium fuer Staatssicherheit，簡稱Stasi）就是東德共黨政權的情報局，除了刺探敵情外兼任警察國家的打手，主要任務是監視人民。全世界獨裁政府的情治單位扮演「老大哥」一樣都惡名昭彰，不過東德國安部執行任務來可是出名的徹底：包括每一間郵局裡檢查郵電的特務，「Stasi」的正職人員總共有九萬一千人，與東德總人口的比例剛好是一比一百八十，比蘇聯KGB的一比六百或羅馬尼亞齊奧塞斯古統治時的一比一千五百都還要高，再加上十七萬五千名的業餘線民，東德政府監控人民撒下的天羅地網，是戰後所有極權國家中公認最密集、最有效率的。

當年還是工程師的邁爾，是最早衝入國安部的東柏林市民之一。今年一月十三日紀念前東德國安部「被佔領」十五週年，開放各國駐德記者參觀，邁爾以歷史證人身份口述當晚經過，英姿煥發的神情像是位革命家。

他說，當晚成千上萬的民眾在國安部前結集示威，衝進去時第一個念頭就是，獨裁統治的證據無論如何一定要保留下來。當時整棟國安部只有一個房間透出亮光，隱約看到有人把滅火器往窗外丟，大家一湧而上，現場剛好逮住正在煙滅文件的特工；幾位市民也當機立斷組織委員會，宣布接管整棟國安部大樓。被推選為檔案小組召集人的邁爾，有生以來第一次走進極機密的國安部檔案室時，著實嚇了一大跳。

將近四十年的白色恐怖統治，東德特務機關的檔案室規模令人嘆為觀止。據統計，位在東柏林的國安部總部，光人名卡片索引就有五百多萬張，等於被刺探的「受害人」有五百多萬人，連同十三個分部所有的文件、影像和聲音檔案，排列起來足足有一百八十公里長。

這麼龐大的獨裁統治「全記錄」究竟保存與否，曾引起激烈爭論。根據過去納粹統治後西德的建國經驗，不少西德政治人物認為，現在應該要「向前看，不要向後看」（戰後過了一代西德才開始反省納粹歷史），而且東德國安部監視人民的負面教材，不屬於聯邦德國（西德）的歷史，這批非法刺探來的資料應該要全部銷毀或加密。

不過領導革命的東德民運領袖卻竭力呼籲，無論如何一定要保住這批歷史的鐵證，避免後世遺忘、美化獨裁統治。經過東德人的力爭，國安局檔案完整保存起來、並且開放給民眾查閱的原則寫入「統一條約」，統一後的新國會也眾望所歸通過了「國安檔案法」。

德國聯邦政府根據這部法源一九九二年成立「聯邦委託管理前東德國安檔案局」，受理人民查閱自己被刺探登錄的所有記錄。至去年年底為止，已經有兩百二十萬人申請查閱、影印自己的檔案，其中還包括不少前西德的政治人物；另外各地政府機關透過該局，也清查了一百六十五萬名公務員過去與東德國安局的關係。

統一到現在已經十五年，還可常常讀到報上有官員、牧師、甚至劇院經理，因曾擔任國安部線民而被迫下臺的新聞。國安部無孔不入的刺探，身旁好友、親戚都可能是線民，即使申請調閱的檔案上所有人名因為保護隱私理由全被塗黑，不過自己親自一讀也應該知道「抓耙仔」是誰，何況言行鉅細靡遺被記錄下來，讀起來更是煎熬。

據東德時代常常到蘇聯做生意的一位中年人描述，他的國安檔案上記下了隨口說過的「蘇聯女子都濃妝艷抹」、「蘇聯人很窮」等評論，甚至連夫妻、親子關係等個人隱私也有著墨；沒想到連好友、同事都出賣了他，讀完後全家可說籠罩在眾叛親離的失望氣氛下，他的太太至今仍不敢鼓起勇氣去查閱自己的檔案。

從紀念「被佔領」十五週年活動湧進的東歐、南美和韓國等國媒體來看，德國這套清算獨裁歷史、開放民眾查閱自己「案底」的做法，顯然引起走過威權體制國家特別的興趣。

「聯邦委託管理前東德國安檔案局」與捷克「共產主義罪行與檔案調查局」、斯洛伐克「民族紀念研究所」、波蘭「國家紀念研究所」、阿根廷「回憶委員會」等各國相關機構保持密切聯繫，網頁除了德文外還有十種語言，甚至去年十一月伊拉克人權部長還親自登門拜訪，希望德方派人指導整理情治檔案的方法。

局長布特納在紀念活動時對在場近百位的各國記者說，每個獨裁政權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歷史，不過情治單位工作的方式的確很接近。

東德民權運動出身的布特納女士強調，情治檔案被少數人掌控就容易被操弄，清算歷史我們這一代就要做；威權時代的機密情治檔案開放供民眾調閱，在人類歷史上可能史無前例，德國在這方面很多經驗可供各國參考。

她也自豪的說，到目前為止從來沒有聽說過，查閱檔案後有報仇以致傷害或謀殺的案例。她為東德人民靠自己的力量保全了國安局檔案、即使面對被刺探經歷仍保持冷靜的勇氣，衷心感到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