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國外一位見習女醫生的艱難處境

下午接到那位住院醫生爸爸的電話,說他們做了包子,讓我去他們家拿.我心裏可高興壞了,覺得週末了居然能得 到等於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包子,改善生活,於是等學校的safety zone training一結束,我就往醫生家裡趕去.她家所在的那條東西向的小街,已被高大的楓樹染黃,秋天是燦爛的,也是凝重的.我把車停在如畫的街上,就去 摁門鈴.這次,是這位年輕得如大學生一般的,清純的住院醫生來給我開的門.我們已經不像第一次見面那麼陌生了.

就在她那慈眉善目的媽媽進廚房去給我拿包子的時間,她看著我的眼睛,說: "你坐一下行嗎?我有事想問問你."我趕緊坐在沙發上,知道一定有不一般的事情了.

果然,她才做了四個月的住院醫生,本來如無意外是要做三年的,而現在項目負責人對她說,因為她有communication skill problem和clinical skill problem,經過四個月的輪換(Rotation),現在他們決定她的見習期到11月9日就算終止了.同時項目負責人說,她的note寫得很好,只是 有時太過formal不像他們這裡別的美國醫生的英語,而且有一個senior resident (已經做了近三年,是管她們這些新見習醫生的這麼個人)把一次忘記給病人用藥的過失賴在她頭上,這就成了她的clinical skill有問題的證據.但她說她有證人可以證明用藥的事完全是那個senior resident自己的問題.

她還去問過律師費用,律師告訴她,和醫院打官司,而且如果醫院認為她有溝通技巧的問題,就不可能打贏,並且費用要12萬!她檢討了自己,說自己在 國內沒做過醫生,她的醫學學位是在中國拿的,現在在美國做實習醫生,當然是會存在溝通技巧的問題,儘管她沒有因為溝通而出過工作的任何差錯.

我聽著她的陳述,她有一種柔中帶剛的平靜和隱忍,她說"我現在想問問你,你認識什麼人嗎?我想再找份工作,我要把這個家撐下去呀!一個無依無靠的 女子,離了婚,父母來幫她帶孩子,兩個年幼的小孩子,真是走投無路了.我的心顫抖著,著急的要出火,可是怎麼辦?我有什麼辦法?我的職業敏感已經告訴我, 我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字眼在腦海裡閃:種族歧視.對待一個中國人,說有溝通技巧問題,太容易了,雖然不能排除她確實有這個缺陷,但是從她已經向律師打聽過這 種反應來看,其中應有冤情.

她也說,有的醫院不會這樣絕,會讓一個住院醫生提高,給她時間去改進,而不是這麼快就要終止合同.她還說她甚至請求他們讓她做comments ance,就跟著學,不要錢,他們開了會討論了還是決定不行.

我想到了當地幾個在醫院做事的醫生,護士的名字,把他們的電話寫給她,並且馬上給其中一個在美國拿了學位的醫生打電話,就是那個我在"兩個女醫生 和我的中秋情緒"一文中寫的另一個鎮定,如茉莉花一般的女醫生,那個嫁給美國人的女子,結果是她丈夫接電話,說她還未回家,等她回來他們就要出去,我馬上 猜到他們要單獨出去吃晚飯,因為她父母在這裡幫她帶孩子嘛.我給他說明有個住院醫生處於困境,想請他太太給點建議,他一聽就很明白其重要性,答應回來就讓 太太給我電話,我問你們是要出去晚飯吧,那就別急著來電話了,他說是;我心感嘆一聲,一邊是離異的女醫生,一邊是等妻子回家就出去吃週末晚餐的丈夫,這個 世界在不同的屋檐下是多麼的不同啊.

她媽媽給我裝了兩大袋包子,真沉,我推讓了一番,自然還是照包子全收地離開了她的家,出門時一家老小都送到門口,不停地謝我,我感動於她對我的極 大的信任,我叫他們別急,天無絕人之路,但是天有時是不是要真的讓人絕望?再看楓樹,雖然還是黃得濃烈,但我的心情已經變了,此時秋卻顯得如此的蕭瑟而飄 零!

回到家,孩子,老公和我自己大啃了幾個包子,真的很香.然後我迅速扒完老公做的晚飯,就給另兩個朋友電話,問她們的建議.有一點出乎我意外的是, 這兩位,一個是就在那同一家醫院工作了十年的護士,一個是病理學家,都是在美國拿得學位,異口同聲地都說溝通技巧的問題,中國人都有,而且在各行各業都有 這種問題.一個還說,一個醫生,如果只聽懂95%病人的話,那都是不夠的,是不合格的,還要聽得懂當地的俚語,土話.另一個則說,幹嘛到這小地方來做住院 醫生,越小的地方越看外國人不順眼,到大地方反而不會遇到這類事情.現在要緊的就是另找出路,她們都表示樂意幫忙.病理家還說幫中國人義不容辭.她也做過 五年住院醫生,知道那苦.

我放下電話,想:只該怪自己嗎?作為一個外國人,來美國幾年後,直接考到了一個大醫院的住院醫生,是很不容易的;但真的做住院醫生,也還是難,不 是一般的難.被人家說溝通技巧不夠是鐵定的,但是我們就沒有值得被珍視的東西了嗎?我們的存在本身就能為不同的,多元化人群(病人)提供服務,能帶來一些 新的文化元素和新的溝通方式和溝通的內容呀!我們很難衝破白人主導的機構中那種對中國人先入為主的多數偏於消極的判斷,如這位女醫生遇到的,問題是:是不 是只能如此?

為什麼我們只知道誠懇,誠實地檢討自己,這固然是不應拋棄的美德,但如果不能認識自己的好的地方,是不是把自己向trap和深淵更推進一步,以至 於爬不出那少數族裔似乎"與生俱來的"文化的自卑?我不是在講這位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的住院醫生,而是一個沒有具體指涉的我們中的每一個人,我們都很平凡, 普通,但是我們應該也有我們的聲音,如果我們只是隔離自己,而不是聯合在一起,哪怕只是坦誠地交流一下真實的處境,坦白地說說自己不知道說出來是對還是不 對,體面還是不體面的心裏的話,那麼我們是不是只能一直把那個貌似好聽而實質還是與弱小無異的"模範少數族裔" (Asian as a Model Minority Group)做下去?

如果您碰巧看到這篇文章,您有醫生的經歷和經驗,能否給一點建議,她可以怎麼辦?如果您沒有做過醫生,只是感興趣於標題而進來看了,那我謝謝你的閱讀.這樣的事情,可以發生在任何一個人身上,不是嗎? 看中國網站 禁止建立鏡像網站 。

来源:搜狐社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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