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七年方醒悟:我絕不再做工作的奴隸
又有人善意地叉開話題,但我的思緒卻飛回到了七年前的那個新年。
我那時也是剛剛落地兩個多月,和東北的一家三口同住一個兩室的公寓。元旦那天,我和房東太太在廚房裡做飯,房東太太問我"你的 new year's resolution 是什麼?"我沒聽懂,傻傻地盯著她看,見我沒聽懂,她幾乎是帶著嘲笑的口吻解釋說"就是新年的願望啊!" 聽完解釋,心裏挺彆扭,既然她知道中文是什麼,為什麼跟我說英文呢?但還是毫不猶豫地告訴她"找專業工作"。房東太太笑了,沒有說話。
正是"九一一"後的經濟蕭條。很多曾經有過工作的人都賦閑在家,哪裡有我這個沒有加拿大工作經驗的新移民的機會呢。可是每個月四百元的房租是一定要交的,眼看著帶來的積蓄像水一樣飛快地流走,發出的簡歷卻沒有一個回音。那種對自信心的打擊是殘酷的,但最可怕的是,眼看著就要坐吃山空了,卻根本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找到工作!那份焦急,沒有經歷過的人是永遠不會體會的。
儘管出國前想到移民初期的生活會比較艱難,但絕沒有想到要為生存去奔波。迫於生計,我來加拿大後的第一個新年願望就從"找專業工作"調整為更切合實際的" 找一份維持生存的體力工作"。華人的第一份工似乎永遠從餐館開始,我也不例外。在離家不遠的商場快餐區的一家臺灣快餐店賣快餐,原來以為很簡單,但沒干幾天,就因為拿不動碩大的電飯鍋,被毫不客氣地趕回了家;一個月後,我開始在一家香港人的服裝店裡賣衣服。但每週十個小時的工作,仍然不夠我付房租。因為有了"工作經驗",很快的,我就又找到了份賣咖啡的工作。那段時間裏,最多的時候,我一天要打三份工,像趕場似的,從一個店舖趕往下一個店舖,只能在地鐵上隨便吃點東西填飽肚子。這樣站一天下來,等回到家,已經累得連吃飯的力氣都沒有了,哪裡還有時間和精力去找別的工作呢?"找專業工作"對於那時的我,只是個奢望。
服務行業的工作雖然辛苦,但意外地提高了我的英語口語。半年後,我跳槽到一家電話中心從事全職工作,那種"終於坐下了"的舒適感覺沒有維持太長,公司被併購,我第一次失業了。儘管只拿到少得可憐的失業保險,但卻幫我爭取到了時間。那一年,我的新年願望是"利用失業期間參加培訓,取得相關證書,找回專業工作 "。我參加的培訓和針對我的專業拿到的兩個證書非常有用。我終於如願以償地找到了專業工作。
有了專業工作,生活漸漸穩定了。隨後的一年,不安於現狀的我的新年願望是"找份薪水更高的工作"。有了加拿大本地的證書和工作經驗,我非常順利地實現了新年願望,進入了安省當時公認的支柱產業"汽車製造業"。
汽車配件廠的工作充滿挑戰,一年後,我的目標定在"學會更多的東西,充實自己,爭取升職"。在不斷地爭取下,我得到了公司一系列的培訓機會,這對我的工作幫助很大。加上我的不斷努力,我在2007年底,順利地得到了升職。
2008 年來臨的時候,我的新年願望第一次和工作沒有關係,"買一部新車,跟我那跑了二十二萬公里的二手車說再見"。可是誰也沒有想到,才進入三月份,美國通用汽車公司(GM)的一家供貨商的罷工,卻引發了一場多米諾骨牌似的汽車製造業的大災難。由於一家供貨商的罷工,總裝廠得不到配件,也就推遲了向其他供貨商收取配件。沒有了需求,下午班和夜班工人立刻就回家了。原以為時間不會太長的罷工竟然維持了兩個月,庫存已經堆成了山,連上午班的工人也只剩下一半了。廠房裡靜的可怕,高層主管們的秘密會議卻越來越多。不出所料,第一批永久裁員的名單下來了,但讓所有的人都不寒而慄的是,排在第一位的赫然是工作了七年之久的副廠長。
用危機四伏來形容隨後的2008年真是一點也不過份。沒有想到美國汽車業的巨頭,在即將倒下的時候,竟然有如此廣泛的影響力!每個月公司都有人不得不離開。眼看著自己曾經熟悉共事過的同事朋友們一個個地離開,先是同情,後是感慨,再後來就變成了憤怒!他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讓他們來承受這一切呢!沒有人有心思幹活,大家做得最多的是互相留下聯繫方式,打探前不久離開的人員是否又找到了工作。而迴旋在每個人心頭的疑問都是什麼時候輪到自己。早把換新車的願望拋到了腦後,不得不拾起幾年都沒有動過的簡歷,開始為找新工作做準備。看著一批又一批的同事離開,逐漸變得麻木了。直到有一天,我親眼看著我旁邊座位上的好友默默地收拾東西離開。他已經在公司干了十六年了,因為每天都在一起工作,我非常瞭解他,是個工作上兢兢業業從沒有怨言的人,很少見到這樣勤懇而真誠的白人,在我剛入公司的時候,他給了我非常大的幫助!他的走,讓我難過,卻也使我變得坦然了。原來,無論你有多麼優秀,該來的總會來。一個月以後,終於輪到了我。我釋然地接過人力資源主任遞上來的信,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公司。那一天,正好是我落地加拿大七週年的日子。我沒有直接回家,開車去了郊外。正是加拿大最美的秋季,一眼望去,遠遠近近層層疊疊的都是五彩斑斕的樹林,而路旁紅色的灌木和成串的紫色小花,更是把秋的色彩濃濃地塗抹在碧綠的草地上。
實在不舍這份美麗,我停下車。在一處向陽的草坡上躺下,陽光暖暖地蓋在身上,大團的白雲在碧藍的天空中緩緩地挪著步子,碧綠的青草間零星點綴著性急地飄落的紅楓葉。幾隻灰黑色的松鼠從我腳旁跳躍而過,嬉戲著,追逐著,歡快地奔向不遠處那片絢爛無比的楓林裡。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如果今天還沒有輪到我,此刻我一定還在我那沒有窗戶的辦公室裡受著煎熬,等待著隨時可以落下來的"屠刀"。但此刻,我卻可以在這樣寧靜而美好的上午,趟在藍天白雲下自由地呼吸了!終於可以好好領略一下加拿大最美麗的季節了。
半年多以來的擔驚受怕,終於都過去了!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這半年多以來,我一直揹負著一個多麼沈重的負擔啊!原來有些東西,在你沒有丟掉它以前,是不可能體會到它的沈重的。這麼多年來,找工作,找專業工作,工作,升職,已經佔據了我的幾乎全部的生活,左右著我的快樂!我原來一直都是工作的奴隸!而今不情願地退了一步,卻發現,原來真的是海闊天空!
"吃餃子了,過年了!"我被拉回到現實中來。"來來來,大家乾一杯。為有工作的,為沒工作的,為我們的付出換來的美好生活,為充滿希望的新的一年--乾杯!"
是啊,在加拿大,"找工作"既然已經似家常便飯般的平常了,那又何苦要加入到一年一度的"新年願望"裡呢?天黑了還會亮,花謝了還會開,工作失去了還可以再找到。只有生命不能重來!過去的七年裡,我已經錯過了多少人生旅途的風景啊!工作因該是為我服務的,我絕不再做工作的奴隸!
"走啊,明天滑雪去!"有人招呼著。對呀!從來只是抱怨冬天雪太多,上下班不方便,還從來沒有去體驗過滑雪的樂趣呢!我暗暗對自己說"工作是一定會找到的,今年我的目標是"學會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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