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殘生---一個黑四類分子的離奇遭遇(二)

作者:呂維 發表:2010-06-02 1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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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行路難---平民自傳)

第二章 勤儉人家

祖父的大名叫呂吉,最先給他起的名字是鏶。因為這個字通常難以看到,一般字典裡也沒有,筆畫又多,慢慢地人們就寫成了吉祥的「吉」,筆畫少,更方便一些。當然,他從來不理會這些,從小沒念過一天書,屬於徹頭徹尾的文盲,根本不會寫字,他的名字任憑別人去寫,只要叫准音就行。按他自己的說法,出生在光緒二十六年,即公元一九零零年。從小體格健壯,七八歲就成了家裡的得力幫手,放牛、拉動軲轆、打坷垃、割草,甚至鋤地,凡是孩子們能幹的活,樣樣能行,比一般人家的孩子都要出色得多,因為他很有蠻力又不怕吃苦,自然成了家裡的後備勞力。十歲以後,便開始參加大田裡的鋤地和收割等勞作。

我家的祖上,屬於世代農耕人家,從沒有出過讀書人。祖父的十幾個同輩兄弟,個個都是文盲,他的同胞哥哥雖然識幾個字,也僅僅是會寫自己的名字或簡單地記些賬目。從曾祖父起,便一門心思用在農活上,吃飽穿暖是他們奮鬥的終極目標。

十五歲時,爺爺已經長的成年人那麼高,粗胳膊壯腿的,成為莊稼地裡的一把好手。二十一歲那年,和奶奶結了婚,次年生下我的父親,隨後兄弟倆分了家,他分得一頭牛和三十多畝土地。中國農民所謂的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娃娃熱炕頭的日子,對於世世代代的小農有著多麼大的誘惑力和滿足感啊!可爺爺並不滿足於現狀,他曾有過一個雄心勃勃的發家計畫。我們家鄉,從清朝後期到民國初年,和南方、沿海地區相比,相對處於一個和平安寧的環境裡,太平軍沒有打到這裡,捻軍也未曾涉足此地,義和團、八國聯軍,都沒能觸及到這塊多災多難的古戰場,這一切,無疑給當地農業生產的發展提供了良好的機會,老一輩的人常說,清末民初,是人們生活得最好時期,儘管當時全國大多數地方已處於風雨飄搖,動盪不安之中。

爺爺的發家本領主要是勤勞辛苦。自我記事以來,他從來沒有午休過,吃飯很少坐著,總是站在炕沿邊,匆匆扒拉完碗裡的飯就走了。就拿鋤穀子來說,在當地連鋤帶間苗,每人一天鋤一畝多一點,他卻要鋤到二畝半,靠的是什麼?還不是早出晚歸!每年早早鋤完自己地裡的莊稼,又出去攬工,給別人家鋤,掙幾個現錢然後攢起來。到了冬天,大多數人呆在家裡不出門,他卻早早起來,挎著籮筐,提著糞叉,急匆匆走在鄉間的土路上,忙著拾糞。他常說:「莊戶莊戶,糞土糞土。」這樣一來,那些離村較遠的貧瘠土地和新墾出的荒地,年復一年也變成較好的地,糧食自然打得多了。

其次,他的節儉甚至到了守財奴的地步,和傳統的舊式中國農夫一樣,把褲帶勒緊了還要再勒緊。小時候,每逢奶奶和我講起爺爺的事來,總是把他稱為摳心鬼。據說,他很少穿過像樣的衣服,總是補了又補,如果奶奶主動給他做了一件新衣服,他會大發脾氣,久久不穿。家裡吃的也大多是粗糧,常年不見腥葷。種的香瓜、西瓜之類從來不讓孩子們隨便到地裡去摘,他給家裡拿回多少吃多少,大多數拉到城裡去賣了,然後把賣掉的錢交給奶奶積攢起來,到一定數目,再買幾畝地,更緊地把自己捆綁在這塊黃土地上。就這樣,經過二十多年的努力,到我出生時,他擁有的土地居然已過百畝。農忙時,開始雇短工。在我幼年時,每到夏秋時節,總有三四個人和我們一起吃飯,我想他們一定是爺爺雇的幫工。土地改革的前一年,甚至雇了一名長工,常年住在我們家,和爺爺、父親一起幹活。土改時,上級給我們村下達了八個指標,農會根據各家的土地、產量,進行排隊,他竟榮幸地跨入前八強,被劃成富農成分。不久又將他關了起來,要他交出積蓄的銀元時,他只交了一百多塊,工作組不信,幾次鬥他,他怕被打死,瞅準一個下雨的夜晚,偷偷逃走,躲在城裡的一位親戚家中,不久被人發現,村裡派民兵將他抓回。為防備再次逃跑,每晚將他仰面朝天綁在一張八仙桌上,繼續向他索要銀元,誰知後來又一次逃走。有人說他力氣大,是自己掙脫的,也有人懷疑是看守他的一個人私自放了,因為這人曾多次給他打過短工,關係甚好。再次逃跑後,一直躲在陽方口一帶,曾在一個颳大風的夜晚,秘密潛回家中,巧妙地避開看守人員,刨走一小罐銀元作為盤纏。那時,他根本不打算遠走,仍然幻想著有一天,風頭過去,靠手頭這點積蓄,再重振家業,他離不開土地啊!這一來,由於他的逃跑,工作組甚為震怒,將成分再次提升一級。於是,爾後我的履歷表中,家庭出身那一欄,也便永遠被定格在「地主「上。

土改後,爺爺失去了房屋、土地、糧食,最後成了一無所有的流浪漢,終於無奈地奔向口外,重新謀生。但唯一沒有失去的,是他辛辛苦苦進入我村前八強,給全家帶來的那個惡魔般的稱號——地主,而且從此以後,這地主兩個字,像鬼魂一般死死地纏住他的兒子和孫子們,並且越纏越緊。

此外,還有一件事順便提一下。民國年間的雁北地區,公家允許個人種洋煙,絕大多數人家都種,甚至在日本投降後還可以種,至今我還記得割洋煙的情景。種洋煙給此地形成了嚴重的兩極分化,洋煙的經濟收入比糧食要高出許多倍。爺爺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把住房後面兩塊各二畝左右的旱地,很快變成了專種洋煙的水地,每塊地裡打了一眼井,又把地摟成許多小畦。種洋煙對於像他這樣正兒八經的莊稼漢,收入大增,而那些喜歡搞邪門歪道的人卻染上煙癮,最後被迫賣掉土地,淪為赤貧。據老一輩人講,那時,普通人家靠給別人當雇工,加上自己地裡的收入,完全可以維持得了生活,而且屬於中等水平,比後來公社化時強多了。只有那些懶漢、二流子、大煙鬼等不務正業者,才會窮到一無所有的地步。幾千年來,一代又一代的中國農民都是這樣走著過來的,要想過好日子,必須勤勞節儉。唯獨到了我們這個時代,發明瞭剝削階級和被剝削階級的新名詞,人為煽動一些淪為赤貧的流氓無產者起來造反,並且頻頻不斷地挑動他們、唆使他們,甚至無端地去憎恨和仇視比自己過的較為富裕的人家,在白白奪取別人財產之後,還要把人家全家老幼永遠踩在腳下,讓人家「永世不得翻身」。據說,這一切都叫做革命。

祖母出生在一九零三年,比爺爺小三歲。嫁給爺爺的時候,身體甚為虛弱,經常生病。但生活的重擔落在肩上,只有帶病勞作。在父親還很小的時候,她承擔了全部家務。那時又剛剛生下我的姑姑,照料孩子不說,還得時不時地碾米、磨面。尤其到了秋收時節,丈夫在地裡忙著,場面上的活兒大都落在她身上。我們家鄉,天旱的年份較多,家家戶戶多以穀子和高粱為主,拉回場面上的都是一捆一捆的連秸桿帶穗子的莊稼,她憑著一把短鐮刀要把所有穗子削下來,然後和丈夫一起用連枷打下顆粒,未打淨的和帶土的部分,還需用簸箕全部簸出。天天弄得滿身塵灰不說,腰酸腿疼更是家常便飯。為了這個家,作為一個女人,她付出的甚至比丈夫還多。

我的曾祖父,原本不是這個村裡的人,弟兄四人在他們的父親帶領下,於清朝後半期遷到此地,多半是看上了這個村人口少、土地多的狀況。他們搬來的時候,當時全村不足四百口人,卻擁有五千多畝土地,離村較遠的地方還有不少未開墾的荒地。幾十年的努力,每人終於修建起一座院子。曾祖父去世時,曾對兩個兒子說: 「我給你們打好了根基,以後的日子就靠你們了,千萬不要抽洋煙,不要賭博,要正正經經地過日子」。爺爺秉承了曾祖父的勤勞遺風,夫妻倆同心協力做起了發財致富的美夢。到我出生的時候,他們已是三個兒子、一個女兒的父母,不努力咬緊牙關奮鬥,怕也是沒有出路的。做官為宦的,發財致富往往數年,甚至於數月。而中國的農民,面朝黃土背朝天,用辛勤的汗水澆灌自己美好的日子卻需要一代接一代的不懈努力。據說,奶奶的娘家,正是看上了爺爺是個正兒八經的受苦人,才把女兒許配給他。奶奶對爺爺基本是滿意的,曾多次對我說起,認為爺爺是個好人,未沾染過任何惡習,也沒有什麼不良嗜好,只是那節儉到吝嗇程度的行為,常常令奶奶不滿。而奶奶又天生的好心眼,樂善好施,恰好彌補了丈夫的不足。爺爺固然把錢看得很重,但其誠信度極高,從未拖欠過雇工的工錢,因此,村上的人都樂於和他打交道。

我們的光景就這樣一年好似一年過著。後來,日寇佔領了縣城,時不時的要糧,人們擔驚受怕的。但戰爭慢慢平靜下來後,莊戶人家還得種地呀,只是那幾年沒有多大起色。進入中年以後的奶奶,再不像以前那樣辛苦操勞了,因為有我母親分擔了大量家務,她的身體竟然逐漸健康起來,臉上的笑容也會時不時地閃現。恰在這時,正像人們常說的那句話,天有不測風雲,剛剛訂婚還未出嫁的女兒突然因病夭亡。如晴天霹靂一般,奶奶被徹底擊倒,幾乎到了精神崩潰的地步,有一段時間甚至精神錯亂,整天說著胡話。母親曾對我講過,姑姑死去的那兩年,奶奶時常一個人坐到村邊哭泣,每逢有一股旋風刮過,她便對著喊叫姑姑的名字,聲音淒慘,讓人聽了倍感酸楚。母親費盡周折,多方勸說,幾番拉拽,才能把她弄回家裡。回到家,還是不停地叫著姑姑的名字,飯菜不思。到土改時,已是面色慘白,滿臉憔悴,看上去顯得比實際年齡要蒼老許多。

土改那一年,奶奶的身體尚未完全康復,全家成年男子相繼外逃後,做為家長,她被關了起來。直到一九五五年我到集寧上學,在我的再三請求下,她才講述了當時的情況。奶奶和爺爺不一樣,雖然也極力做著發家的美夢,但對錢財看得很輕,被關初期便交代了所有積蓄。至今我還記得,工作組派人來找母親,說奶奶交代的,在什麼地方埋著銀元,母親按著人家說的地點挖出兩個小罐,工作組隨即拿走。當然,工作組決不會就此罷休,又經過幾次鬥爭,奶奶也被捆綁吊打過,有一次還燒紅了烙鐵,動員群眾去烙,卻始終無人下手,只好作罷,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她的人緣好。據村裡的老人們講,奶奶心眼好,那些年誰家有困難,向她借錢或糧食,從未碰過釘子。平日裡,對貧困的鄰居特別樂於賙濟。因此,村裡的人誰也不願在這個孱弱的婦人身上做得過分。

她被繼續關押著,直到有一天,到刑場做了一次陪綁,嚇得差點昏死,方才放歸。我有一位本家伯父,叫呂成功,曾在村裡當過閭長,任職期間一個姓白的人,因偷盜被抓,送進城裡看守所,此人本來有病,不久死在看守所。從此,死者的弟弟白漢成便把所有仇恨都歸結在呂成功名下。土改時,白漢成成了積極份子,堅決要求把呂成功處決,並準備將其十六歲的兒子同時置於死地,以便斬草除根。不料有人將消息透露給呂成功的兒子,這個少年在夜深人靜後越獄逃走。處決呂成功那天,將奶奶和本村一個名叫白寬的年輕人一起押出,戴上高帽,走在人群裡。前面幾個年輕後生早用繩子將呂成功的雙腳牢牢拴住,仰面朝天拉著繞村轉了一圈。起先,呂成功還不斷發出呻吟,拉出村外時,聲音越來越微弱,等到達二里外的溝邊,大家停了下來,將其腳上的繩子解開,隨即把奶奶和白寬推到跟前。奶奶坐在地上,簡直嚇傻了,呂成功的衣服早已成了碎條,背上、臀部和後腦杓全都是血,只留有微弱的氣息。這時,工作組的人,厲聲喝令奶奶和白寬,將呂成功推下溝去。一個女人家多咱見過這樣的場面,雙手顫抖著,一點也不聽使喚,渾身早已沒有力氣。工作組的人再次催促:「快推,要不先把你們推下!」幸虧有那姓白的年輕人,奶奶幫著總算把那血肉模糊的軀體推了下去,隨即,民兵們搬起預先準備好的兩車石頭,紛紛向下砸去……當天夜裡,她發著高燒,處於半昏迷狀態。第二天,工作組通知母親領人,母親央求隔壁兩位大伯將奶奶抬了回來。

當她對我講述這些往事的時候,還在不住地發抖,並說,在爾後的幾年裡,時常做著噩夢,夢見當時的情景,夢醒後渾身發冷,害怕的再也睡不著……

父親只活了四十歲,死在飢寒交迫的一九六二年。

父親的死,對奶奶又是一次沈重的打擊,她痛不欲生,將近兩年的時間臥病在床。我去看她時,她把父親的死一股腦兒地怪在爺爺身上。原來,父親在十三歲那年便承擔起爺爺交給他的重任,耕地、播種、趕車、送糞、拉炭、應差等繁重的體力勞動,過早地落在他的肩上,早在青少年時便累下毛病。微駝的背,瘦小、黑干,從體質上看,明顯屬於缺乏力氣的角色,底氣不足,無論幹啥都不能時間過長。小時候,上了三年私塾,認得一些字。本想繼續念下去,怎奈那時爺爺正做著發家致富的美夢,強行讓他輟學,跟著大人幹起農活來。爺爺年輕時就是那種有蠻力的人,莊稼地裡的粗活、累活統統歸他干,但卻不善於犁、耬、耙、耱那些用牲畜來協同完成的帶技術性的工作,於是,決心把我父親培養成一個莊稼地裡的「好把式」。因此,一年裡,父親那把鞭子總不離手,每天收工回來還得鍘草,半夜起來給牛添夜草,小小的年紀蠻辛苦的。為此,奶奶常常抱怨爺爺,而爺爺從不理會,他年輕時就是這麼辛苦,有啥大驚小怪的,人累了,睡一夜不就好了嗎!再說,人來到世上就是要受罪,不受罪哪有飯吃!爺爺按照自己的邏輯,嚴格訓練著他的兒子,到十五歲那年,父親便真的成為莊稼地裡的一個全面手。不久日本人打進來了,安寧的日子從此離人們遠去,日寇在縣城進行了血腥的大屠殺,關起門來大殺三天,城裡的男女老少死難三千多人,四周村裡的老百姓,紛紛逃向山裡。但局勢平靜下來以後,他們又陸續回到自己的村莊。莊戶人家泥手泥腳的,不種地靠啥呀!但此後的日子卻常常令人提心吊膽。

那時,爺爺養著兩頭牛,一輛車,就是這車和牛給父親帶來了沒完沒了的應差。什麼叫應差?就是上面派來的差事,讓你無償地運這運那的。城裡住著日偽軍,西山上又有游擊隊,我們村正位於縣城和山的中間地帶,兩面都來要糧,都有差事要派,老百姓逆來順受,那家也得罪不起,派來的差事誰敢不辦?在這種情形下,父親便常常趕著車,任由別人指揮著到處奔波。有一次被日偽軍征去,一個多月沒有消息,把奶奶嚇得整日茶飯不進。一直到日本投降以後方才安定下來。然而很快又開始了抓兵,父親只好躲到幾十里外的親戚家裡,為此,爺爺還被民兵痛打了一頓,於是把新婚不久的二叔抓去頂替。那時二叔僅僅十五歲,後來從城裡的軍營逃出,父親便帶著他一起跑到大同,在孤山一個工地上給人家背石頭,他們在那裡幹著只給吃飯不給工錢的苦力,還不時被斥罵,終於無法忍受,再向北逃到集寧。在那裡先是做工,後來父親托一位老鄉,把二叔送到軍營的伙房裡去拉大風箱,他一個人找了個賣苦力的地方,藉以餬口,直到奶奶來到集寧,一家人才得以團圓。一年後,父親回老家接母親和我,被民兵扣留。母親種的幾畝地維持不了三口人的生活,他又挑起擔子做了貨郎子。

做貨郎子那幾年,每天挑著百斤重的擔子,早出晚歸,只吃兩頓飯,勞累和飲食的不均勻,使他患上胃疼的病症,到公私合營後,經商被取締,再回到村裡當社員,已經是滿身疾病,一臉皺紋,顯得比實際年齡要蒼老得多。加之不斷地看病吃藥,到三年災荒前夕,所有積蓄花光,家裡已是一貧如洗。一九六二年冬天,便在貧病交加中死去。死前,二叔曾把他接到集寧去治療,不到二十天便死在奶奶的炕上。他的死,正是那種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紀,使我們這個家,從口外到口裡,又一次經受了沈重的打擊,不僅陷入最深沉的悲痛中,而且此後的日子更加艱難。

關於母親的情況,以後將有專門章節敘述,這裡暫且略去。上面提到的爺爺、奶奶和父親三人,土地改革時,年齡都超過十八週歲,同屬於地主分子和地主婆,自然就是人們通常認為的那種罪惡滔天的剝削階級,和黃世仁、劉文才一樣的面目可憎。而我,作為他們的後代,要想生存,必須和他們劃清界線。一方面,我所受的教育,地主是那麼可惡,那麼缺乏人性,虐待、打罵、放高利貸殘酷剝削窮人,把許多善良的人逼上絕路。另一方面,從小耳聞目睹的是,他們是那麼勤勞,那麼節儉,又那麼樂善好施。在農村管制那些年,接觸到和我爺爺的同齡人,也接觸到父親的同齡人,有時故意把話題引向這方面,大家一致公認,爺爺是村裡最辛苦最勤懇的人,在勞動方面沒有人能比得過他。而我奶奶和父親的口碑更好,誰不說他們是頂好的人!年輕時便是在這樣的矛盾心情中走過來的。

待我成年後,也就是在瀋陽讀書的那些年,曾經力圖和他們劃清界線,按照當時的要求,努力讀一些馬列的書和毛澤東著作,學習雷鋒,使自己緊跟時代。然而,當我一想到年老的爺爺和多病的奶奶,一想到剛剛去世的父親,總是很心酸,對他們怎麼也恨不起來,他們的一生,辛勤勞作,只想把日子過好,該交公糧的時候並不比別人少交,該納稅的時候按規定付錢,他們是安分守己的公民啊!他們並沒有幹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和反對現行政府的勾當。記得有一次,我問爺爺:「土改時,沒收你的土地房屋,你恨嗎?」老人很平靜地說:「那是政策,又不是光沒收咱一家。」同樣,公私合營後,父親被取締了小商販,回村種地時也顯得若無其事,他說:「人家城裡的買賣人都公私合營了,又不是光不讓咱干!」他們只知道,公家允許幹啥就幹啥,不允許幹的事就算了,再想其他辦法。他們苦苦掙紮著,要活下去,要養活自己和孩子們,他們從來膽小怕事,尤其怕官、怕政府,甚至怕村幹部,像這樣的順民,誰能說他們是階級敵人呢?祖祖輩輩延續著逆來順受的做人準則,那裡敢「人還在,心不死」,更談不上什麼反攻倒算和政府作對。寫到這裡,也許有人會以為他們是我的親人,我被親情矇蔽了眼睛。是的,他們是我的親人。而我在農村被管制的那幾年,也接觸過村裡其他的「四類分子」,被批鬥的那陣,甚至還接觸過其他村裡的「四類分子」,我敢說,這些人都是屬於逆來順受的角色。既然已經臣服了你,被你牢牢地踩在了地上,所有財產也被沒收,為什麼還要在死狗身上連續不斷地放槍呢?這不是人為地製造壓迫嗎?我想不通,世道為什麼會如此不公平。直到後來,我被人狠狠打了一悶棍,戴上「現行反革命」的帽子,和他們共同為伍時,最終還是未能劃清這個界線,我也正兒八經地成了「階級敵人」,而且被稱為是他們的忠實的孝子賢孫。

未完待續

来源:來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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